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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二)

陈吟洲管伊莫借了皮筋将披散的头发扎起,额角漏下一缕发,侧面看去颇有几分矜持娇俏的女人味道,而正面经由凶神恶煞的浓眉装点,气场又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李来佳喊上姚桐去了洗手间,陈吟洲的絮叨便洪水一般朝伊莫一个人涌来。从c城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到他自己平凡朴素却又一往无前的音乐梦想,伊莫捏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搅拌玻璃杯中的柠檬片,看着他眉飞色舞,听得津津有味。在健谈这一点上,陈吟洲与李来佳两口子真可谓棋逢对手,珠联璧合。

陈吟洲不知怎的从民谣拐到昭和歌姬,大夸松田圣子如何如何可爱哪般哪般魅力无穷。

原来是个圣子派——伊莫坐不住了。

“我喜欢的偶像和她是死对头,而且她也不长在我的审美上,不过你说的她的绝大多数过人之处我还是赞同的。八十年代的日本立在时尚潮头,每个歌姬有不同的风采气韵。”

伊莫沈住气,尽量把话说得不那么偏颇——尽管爱很难不偏颇。

“你你你——你是明菜派?”陈吟洲恍然,嘿嘿笑着以掩饰窘迫。“这世界真小。”

“吃个鸡公煲都能狭路相逢。”伊莫笑了笑,接着问道。“你喜欢松田圣子什么呢?”

“长得好看丶活泼丶优雅丶妩媚丶有情商丶有手腕丶有脾气……很多啊,我哪儿说得过来,人那么覆杂。”陈吟洲几乎是不假思索。

“这也正是你喜欢李来佳的原因吧?”

陈吟洲沈默下来,手指无意识捏着下巴忖度。看来伊莫正中靶心,为一个戴着眼镜找眼镜的人找到了他的眼镜。

在他心中,到底李来佳是松田圣子的缩影,还是松田圣子是李来佳的投射?伊莫到底没问出口。

“那你又欣赏中森明菜哪点呢?”

“跟你一样,十只手都数不过来。”伊莫泛起自己都未察觉的淡笑,改手轻戳被泡得七零八落的柠檬片。“不过要说‘最’欣赏的话,要数她一往情深,虽然一度如临死境,却心甘情愿承受爱情巨大副作用的勇气。”

“你被大渣男甩过?”陈吟洲面露同情,似乎短时间凝聚起一肚子唏嘘安慰的话。

“倒也不是渣男,更谈不上被甩。”

“噢,没意思。”

下饭故事的苗头熄灭,陈吟洲转而深表失望。

“你咋不开口静若俏丽处子,一开口动如村口八卦老大娘。”

“甭客气,大哥不说二哥。”

又一个秋分的拐点到来,园里的层林微不可见地换了气息,从三楼望去,朴素的外衣被无限堆叠放大——是伊莫钟爱的草木生息色调。要是来场雨就更妙了,她想。上海的气候时序与c城走在指针的同一格上,连风的质感都相似得过分,令伊莫昏昏然差点误把他乡作故乡。

鸡公煲慢吞吞终于叫到了号,陈吟洲乐颠儿颠儿去取,李来佳她们必然卡厕所眼儿里了,也迟迟不见回来,伊莫一个人兀自浮想。无论何时何地,窗边都是一个适合发呆的上乘角落。

“美女,我看你眼熟,加个微|信呗。”

伊莫从木然中回神,一个男生不期然坐在对面,对她笑嘻嘻挤眉弄眼,像极了夜晚小巷子里不可描述的……皮条客。

伊莫瞟到男生旁边的秦君芮,脑子转了两秒,笑得僵硬。“我没有微|信。”

有秦君芮的地方必然有徐缓。或者,反之也成立。

“你别理他,他看哪个女生都眼熟。”

秦君芮见怪不怪,驾轻就熟地化解了男生过于热络而市井的开场白。男生没料到秦君芮拆台拆得如此之快,扯了扯嘴角,想冲口而出什么好朋友间经常互呛的话,顾虑到伊莫的存在,到底吞了回去。

伊莫被她也弄不明白的紧张所裹挟,眼神不受控制地向踩着阳光而来的人偷瞄。在一旁静静等候的徐缓与她四目相交之间,无声向她打了个简单的招呼,伊莫慌乱之间点点头,表现得像个来办公室巡查接受下属问候的领导。

她得逞了,却暴露了所有的心思,一如他脚下的阳光那般明晃晃丶赤裸裸。

伊莫本以为会被他无视,不过徐缓是个自小便是个识大体的人,懂得照顾身边所有人的情绪,只要不触碰他的逆鳞,你会看到的将永远是他如和煦春风般的一面。所有人,自然也包括说不清与他是何种关系的她。

“一个人?”

“聚餐,还在等人到齐。”

“上周西方哲学史老师留的作业你写完了吗?”

秦君芮将伊莫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面不改色地步入正题。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正题。

“写完啦。”

“给我发一份可以吗?我不会写,拜读一下你的,理个框架。”

“没问题。我怎么给你?”

“微|信吧,你随便什么格式发我都行。”

“好的。”

“你不是说你没有微|信吗?”

男生突然插话进来,语气颇为哀怨。伊莫正拿起手机准备解锁,一楞,知道他在开玩笑,转而苦笑道:“这个嘛,我用不用微|信,分人。”

男生扁起嘴,秦君芮闻言幸灾乐祸地拍拍他的肩。徐缓失笑,纯粹而毫无戒备的笑颜温润得像夏日午后天空中飘过的棉花云。只可惜,棉花云她可以躺在草地上肆无忌惮地贪婪仰望,而此刻的徐缓,她只敢飞快瞟一眼然后迅速转开目光。

他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无论过多少年都依然明亮得刺眼,如一呼一吸,串联起伊莫记忆里每一线令人放松的舒心时刻。

“烫死了烫死了!两位同学麻烦让一下好吗?让我把锅搁一下,江湖救急!”

陈吟洲端着一大锅鸡公煲回来,故意呜啦啦快嘴喊给占了他和李来佳位置的两个人听,言下之意自然是“送客”。

伊莫加倍紧张,埋头吸柠檬水,直到徐缓说“抱歉。姜弘,咱们该走了”都再不敢擡头看他。

“两次见到你,你不是在喝东西就是在喝东西。”秦君芮见伊莫抱着面前的饮料杯咕嘟嘟喝得起劲,临走前轻松抛下这么一句,算是作别语。

“你下次再见到我,我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吃东西。”

下次等于零次或无数次。

说这话的人,有的深知馀生缘悭一面,有的期盼此后朝夕相见。伊莫喜欢这样的方式。比无所表示更干脆决绝,比“拜拜”“再见”更来日方长。

真是奇怪的浮想联翩。

伊莫揉揉太阳穴——窗边总是奇谈怪论的温床。

“丫的你明明认识徐缓!”李来佳捏着筷子兴师问罪,半是讶异半是不满,仿佛欠钱的不是她,反倒是伊莫先欠了她两千万。方才她和姚桐从卫生间出来,正好远远目睹了伊莫与徐缓目光相问候的一幕。“上次问你你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糊弄我!”

“我认不认识他有什么影响吗?要是就因为我认识他,极地冰川能慢点儿融化,那我天天搬张小板凳去校门口坐着,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大喊我认识他我了不起。”

“她的鬼心眼儿是想从你那儿刨徐缓的旧事,然后再大嘴叭叭地当新闻到处去讲。你要知道,大帅哥的八卦永远市场火爆。”

伊莫有时候觉得姚桐就是个学识凌云丶普渡众生的大圣人,猩猩的话经她翻译,人类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所以到底有没有故事?快讲快讲。”“猩猩”满含兴奋,等着笼子外的游客给它扔香蕉。

“当然没有。”

游客不买账,当着猩猩的面吃光香蕉肉,只把香蕉皮恩赐给它。

“切,小气。”

三个人竖起的耳朵耷拉下来,终于打算转移话题放过伊莫,对着满锅菜一顿猛夹。

“哎——”李来佳捧着心哀哀慨叹,馀光别有深意地瞟瞟伊莫。“这样的大帅哥,最后到底会便宜了谁呢?”

其实,伊莫倒是比任何人都更想提前翻阅上帝的剧本。

反正时至今日,她越来越没有勇气笃定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

“你怎么认识她的?”

“你说谁?”

“少装傻,就那个小美女啊。”

“哦,伊学姐啊,上《西方哲学史》跟我一个班的。”

“啊?!你什么时候如此文理兼修了?听得懂半个字吗你?这跟强迫鱼在天上飞有什么区别?”

相比于秦君芮的轻描淡写,姜弘吃惊地把嘴张成“喔”字形,下一秒开始得逞地咄咄逼人,可算逮着机会报刚才的一箭之仇了。

“鱼怎么就不能在天上飞啦?我明儿就让它们飞给你看看。”

“哟哟哟,那我公鸡还能下蛋呢。秦君芮臭丫头的特技就是嘴硬,对吧,学长?”

姜弘得意洋洋,昂着头急于寻求第三人徐缓的认同,仿佛大学时光里这种零碎的小胜利能给予他一整天的快乐。

“啊……嗯。”

徐缓的眼光飘向窗边的某处,筷子举举放放,一顿饭吃得格外悠长。平静的面孔偶尔不自觉地微蹙起眉,窗边人时而张牙舞爪,时而放声大笑,虽然隔了好几桌根本听不到她们谈话的内容,但恣意的空气波会传向四面八方。

他不自觉轻轻微笑。

是她。还是那个生气时踢他腰丶感动时喂他冰淇凌丶难过时泪眼婆娑丶欢喜时连眼睛都会笑的女孩。

许久没有过这般与外界的隔绝感了,姜弘的趾高气昂的声音在他听来恍若传自海底。

徐缓若有所失的回答令姜弘这个粗神经娃娃拿到鸡毛当令剑,愈加兴奋,然而他最初的忧郁却传染到秦君芮嘴角,化为一抹自嘲的微笑。面前的人一个她可以视若无睹,而另一个她却无法坦然视而不见。

敏感如徐缓,像秦君芮这样情绪不喜外露的天性,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变化都如工笔画一般被清晰放大。他慌了神,连忙努力回想脑中字句模糊的对话。

“笑够了没?你这个选《中医美容》的还有脸说啦?一米八的大男人,啧啧啧。”徐缓迅速拼凑起蛛丝马迹,干咳了两声,拔高的音量显得底气十足。“《西方哲学史》大家都听不懂,所以教授为了天下大同都会给合格。”

徐缓这算是一人打一巴掌,最后独独喂了秦君芮一颗糖。徐缓在初出茅庐的小学弟姜弘心中是半个偶像一般的存在,姜弘吃了“黄连”,乖乖住了嘴。

这次换徐缓得意洋洋。窗边嘻嘻哈哈的一桌人已经消失,系着黄色围裙的食堂阿姨正在清理残桌。徐缓埋头快快吃起了饭。

有时候声音大不代表正确,却能给提着灯笼走夜路的旅人带来安慰与勇气。

秦君芮注视着徐缓埋头时展露无遗的发顶,贪恋得仿佛连有多少根头发都想数清。

他是她若隐若现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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