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一辆黄包车摇铃而来。
到近前时车夫连忙减速,一道身影从车座滚下来,跌在袁老大跟前。 袁老大定睛一看,是今天另一位押运税钱的帮众。 只是帮众此时脚下淌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又怎么了?” 袁老大蹲下来问他。 帮众忍着痛喊:“头,冯瘦猫让我来送信,说你太磨蹭,索性回家等你。” 袁老大指着他的腿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帮众委屈得眼泪打转:“那冯瘦猫好不讲理个人,他先说老许头嘴皮子利索,让老许头传话,然后就把老许头的嘴皮剌了;他等不及后又问我们谁的腿脚快,我说我跑得快,他就把我脚筋挑了,再让我来找你。” 袁老大脸黑得要滴出水来:“走!去他家找他去!” 回到寨子楼,手下已经将帮众召集起来。 袁老大走在前边,领着一大帮人来到冯绣虎屋外。 屋门紧闭,袁老大一脚将门踹开,他本已打好腹稿,要找冯绣虎好好说道说道,看能否套出话来,却不料抬眼看去,屋内空空荡荡,连常在白天小憩的苗根生都不见踪影。 “人呢?” 袁老大回头看向众人:“不是说回家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中一只手慢慢举起来,是今天当值的摇桨人。 摇桨人说:“刚刚二麻子回来过,不多时就领着苗根生往下城去了。” 袁老大心底一沉,不好预感翻涌上来。 冯绣虎到底回的谁家? …… 嘭! 大门被一脚踹开,冯绣虎打量着宽敞的院子心里格外满意。 不愧是碧波街最大的宅子,比寨子楼气派多了。 袁老大为了洗干净底城的“味儿”,几乎从不让鼠尾帮进这座宅子,宅子里只雇了两个门房,一个管家,以及几个洗衣妇和造饭婆,除开这些下人,平日里只有他和小相好住在这。 见有人闯入,门房上前要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顺子和大耳朵一人一个拽了出去。 刚从后面出来的管家看到这架势,原地一个转身朝里面跑去。 冯绣虎从后面跟上,穿过院子来到正厅,厅堂正中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放着几道菜肴,饭菜香气钻进鼻子,冯绣虎才想起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桌子主座空着,只有次座上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娇俏女人,正慢条斯理地夹菜。 管家小跑来到女人身旁,俯身正要说话,冯绣虎从后面一把将他掀开,然后自顾自在主座坐下。 看了一圈,没有碗筷,于是他就从女人手里夺过筷子,又从她面前拿走饭碗,一点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女人怔怔盯着冯绣虎看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你谁呀你——” 冯绣虎一耳光把她抽翻到地上去:“食不言寝不语。” 发型乱了,旗袍也皱了,女人爬起来要跟冯绣虎拼命,管家赶紧在后面拽住她,指着门外一阵耳语。 冯绣虎刨了两口饭,拿筷子指着管家:“你,去把顺子叫进来。” 管家盯着他冷笑:“你知道这是哪吗?” 冯绣虎理直气壮:“知道,我家么。” 管家还在冷笑:“知道就——什么?” 冯绣虎点点头:“袁老大拿我的钱买的宅子,可不就是我家么?” 女人也给气笑了:“哪来的疯小子……” 冯绣虎斜眼盯着她,女人硬生生把后半句咽回了肚里。 “我让你起来了么?” 冯绣虎问她。 女人翻了个白眼,然后慢悠悠重新跪下了。 这时,顺子领着几名弟兄把钱箱搬了进来。 冯绣虎冲他招手:“顺子,把大家都叫进来吃饭。” 顺子看了眼桌上快被冯绣虎扫荡干净的菜盘,摇头道:“算了,弟兄们还有饼子没吃完。我让大伙儿在外边守着,袁老大多半快到了。” 听见“袁老大”几个字,女人眼睛一亮,作势又准备起身。 冯绣虎一脚踹在她脸上,把她又踹了个跟头。 冯绣虎对顺子说:“这是我家,我不开口谁也不准进来。” 女人披头散发,怒视冯绣虎:“这一脚又是为什么?” 冯绣虎略带歉意:“我听见袁老大就来气,不踹一脚心里堵得慌。” 女人不可置信望着冯绣虎:“那你踹他去呀!” 冯绣虎反问:“你不是他相好么?踹你和踹他差不多。” 女人“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骂袁老大造孽,一边喊自己命苦。 冯绣虎继续吃饭,不理她。 不一会儿,顺子又咚咚咚跑了进来:“大哥,袁老大到了,被我们的人给拦着,他说想跟你谈谈。” 冯绣虎笑道:“我还以为他要硬闯呢。” 顺子摇头:“我也这样想来着,他带了不少人,但没动手。” 冯绣虎回:“告诉他我在吃饭,有什么事等我吃完再说。” 思忖片刻,冯绣虎又补充道:“出去当着瘸腿耗子的面给弟兄们讲清楚,要是他敢硬闯,就直接抄家伙干——” 他看向一旁啜泣的女人:“我手头有人质,打起来我第一个活剐了她。” 女人哭声一滞,浑身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 袁老大心里愈发没底了。 冯小虎表现得太过有恃无恐,和他印象中的冯小虎简直判若两人。 要是放在平时,袁老大才不会跟他客气,一个相好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再去港口区买个更娇俏的回来,但祭长的话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一个冯小虎杀了也就杀了,但就怕被教会的神官老爷记恨上。 神官老爷要真想弄死他,他那干爷爷保管连吭都不会吭一声。 于是他只得先忍下这口气,领着帮众在街边等待——等冯小虎吃完饭,看他能有什么说道。 但这口气没那么好忍。 不远处路沿上的车夫们对着他指指点点,说话声一字不漏钻进耳朵。 “啧啧啧,瞧瞧,瞧瞧,就这么干坐着。” “也太忍得了。” “是我我忍不了。” “这谁能忍得了?” “占他的房子,打他的门房,连屁都不敢放。” “抢他的饭碗,玩他的相好,就眼巴巴望着?” “该说不说,也算个人物。” “这种人物,不当也罢。” “他那小相好漂亮么?” “不漂亮谁乐意玩呀。” 这确实忍不了。 袁老大愤然起身。 他眼中几欲喷火,熊熊怒意将理智燃烧殆尽。 袁老大咬牙切齿,从牙缝里迸出字来:“回寨子楼——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