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是例行的行务会。
会后，林一威灰头土脸地来到刘怡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有点泄气地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啊。”
他颇委屈地看着刘怡：“您说，我们又不是学建筑、学监理的，怎么可能知道那么专业的施工面积进度计算办法？就这样被老大批成了筛子。如果每做一个行业的贷款就都要专到那个程度，我成神了我。”
刘怡安慰说：“能在谷行领导下逼成神，那就是你的造化了。唉，再说了，批你还不是批我。”刘怡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懊恼地说：“那天我们确实很让老大没面子，被闫总和老许各抢白了一顿，他那么要面子的人，没有当面搞我们的人已经很不错了。”
林一威低下头：“确实，那个许老头跟老大的脾气一样，老虎屁股摸不得。”
“好了，别垂头丧气了，把事情做好要紧。你看过日本的电视剧《半泽直树》没有，那个主人翁的精神倒真值得我们去学，他每做一笔贷款都真正地扎到企业，实实在在地做到了’了解您的客户，了解您客户的业务，了解您客户的客户’，我们做业务飘了一点，离谷行的要求也确实有距离啊。”
“可是，每天这么忙，太专业的领域也学不来啊。”
刘怡思考了一下说：“这样，过几天我去建工处找一个专家来给我们培训一下，这就不难了吧？”
林一威站起来说：“好嘞，刘行您又给了我信心，我怎么就忘了专业性才是我们锦顺银行别于其他行的立身之本呢。回头，我也让客户经理把《半泽直树》的电视看看，大家打打鸡血。”
刘怡笑说：“这才是我们威武的威总嘛。”
林一威问：“节前给他们提款的条件是节后我们一定要见到林洪董事长，您说我要不要催一下胡小蝶？”
刘怡思考了一下说：“胡小蝶是个聪明人，这才上班第一天，太逼紧了也不合适，我给她发个信息提示一下吧。”
刘怡发信息胡小蝶：“假期愉快，芳踪几何？”
胡小蝶回复信息：“在福建霞浦，董事长也在。”
霞浦的海边，胡小蝶和林洪坐在一个翻起来晾晒的渔船底部上，面前是一排排撑在海里的渔网，阳光穿过渔网撒在海面上，画出密密麻麻的网格，兜住起伏翻滚的粼粼波光。
林洪将胡小蝶吹乱的头发抚在她的脑后说：“让你在港州替我撑着，真是难为你了。”
小蝶把头轻轻地靠在林洪的肩上：“如果我能帮你坚持到项目完工是非常乐意的，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是你的股份最多，被他们瞎折腾也就罢了，你也总是没指望这个项目他们能让你赚到钱。”
说罢，小蝶又抬起头看着林洪：“但是，现在你经常不在，不仅银行不放心；他们瞎折腾，不赚钱是小事，只怕他们又做一些小动作，那将会有法律风险啊，你毕竟是法定代表人。”
林洪说：“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小蝶，你看这样，我把股份分散转给林姓的三个本家股东，请他们代持，就让闫黎明做大股东、法人，但实际林家的股份加起来仍然占50%以上，有决定权，我退出可以吧。”
胡小蝶：“这样能操作成功当然是好，但恐怕他们不会同意，这么多年他们不就一直在绑架你？说这是最后一次，让他们赚一笔大的就既往不咎。可贪婪是个无底洞，以后都不一定能摆脱他们，何况这一次，他们会放过你？”
林洪跳下船，站在海边说：“我还是想试试。”
胡小蝶跟着跳下来：“试试也行，”她顿了一下：“不过，我估计银行也不会同意，毕竟当初贷款的时候考察的是你的品行。这不，他们好像一接触到闫就不投机，强烈要求面见你。”
“整个项目的土地和在建工程都抵押给了银行，他们还担心什么？”
“第一笔贷款就被他们套了一半去还当初入股的借款，后面如果销售不好的话，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银行那边，刘行毕竟是个女人，心善单纯；那个谷行绝对是个厉害的角，历练丰富，火眼金睛，脾气火爆，后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沟通。”
“嗯。”林洪抬眼看向远方，三三两两的海鸥振翅翻飞，远处的海平面烟波浩渺，但林洪的眼里满是厌倦和疲惫，他说：“小蝶，什么时候陪我去色达转一转吧，不知道那里能不能让我得到宽恕和解脱。”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行善，也一直在退让，做得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他们欲壑难填，得寸进尺。”小蝶拉起林洪的手：“终归还是我家拖累了你。”
“跟你没关系。”林洪拍了拍小蝶的手：“九条人命啊，你爷爷，你父亲，这段时间总是出现在我梦里。”
“可我们虽然活着，但也算是家破人亡了啊。我奶奶被逼死了，你太太也不堪其扰受惊吓致死。还有我，如果没有你，也早就没有我的存在了。”小蝶恨恨地说：“我觉得我们就不应该这样退让了，法律也有一个追溯期呢。”
“好了，不说了，我早让你不要跟在我这老头子身边，上一辈的事，不该你受的你也受过了，你何苦再回来？出国去吧。”
“我不去，我家的债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还，我已不再是15年前那个孤苦无助的少女了，我有这个力量和你一起面对，直到你能释然不再被要挟。而且，”小蝶咬了咬牙，怒目圆睁，但嗫嚅着低声说：“我要报仇。”
“你斗不过他们的。”林洪急切地说：“他们没有底线，你不知道吗？”他双手按住小蝶的肩膀，眼睛直盯着她：“答应我，小蝶。”
胡小蝶不语，屈辱的泪水浮上眼眸，她扭过头不让林洪看见。
林洪心疼、无奈、挣扎、痛苦，各种情绪交织在脸上，他放开胡小蝶说：“对不起。”
“是我不对，不该逼你。”胡小蝶扬起头把泪憋回去，给林洪一个微笑：“我答应你，尽全力配合他们把这个项目做完。”
“好。”林洪说：“你跟银行回个话吧，说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尽快去拜访他们。”
林洪于一周后回到港州市。
胡小蝶接到林洪刚进办公室，闫黎明就匆匆过来，进门就说：“哎呀呀，董事长回来了，不是说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吗？”
林洪转身走到沙发前坐下：“我也不想回啊，银行非要见我。你看我要不把股份转出去，董事长给你来做？”
“转给谁？”闫黎明双眼发亮：“转给我吗？”
“你刚把借款还完，我就不增加你的负担了。”林洪故意不去看闫黎明的眼神：“我想把股份分散转给林姓的三个本家，这样大家压力都不大，你的股份仍然还是最大，董事长、决策权都是你的，一举多得，很好嘛。”
闫黎明眼里的两束光就像被风吹灭的蜡烛，瞬间熄灭了。他坐到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林董，项目没有你怎么能行呢，”他冷冷地笑：“当初说过，这个项目全部做完赚到了钱，我们就两清了，你现在想脱身，就是我同意，陈猛、陈帅哥俩也不会同意。”
“妈的”林洪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这两个无赖。”虽然他们的股份加起来还不足十分之一，但他们就像俩黑白无常一样钉在身边，瘆得每位股东脊背发凉。
林洪说：“我留下来也行，但是公司的经营你不要让陈氏兄弟掺和进来，大家不过是求财，任何事情都要在法律的框架下来进行，他们俩太不按常规出牌。”
“可以。”闫黎明说：“现在公司销售不错，运营团队招商也已完成，二期建设进展顺利，我没必要找事。只是银行那边，第一期销售的房子要解押、分割、备案，办按揭，银行只认你，压着不肯办。”
“好，我来约他们。这个商铺的销售我和银行的态度是一致的，见好就收，落袋为安，不要捂盘。”林洪说。
“我也做了这么多年房地产经理人，这一波行情没有那么快结束。”闫黎明不以为然地说：“你当然希望早结束早走人，你有钱，我们就指望这个项目发家致富了，当然希望利益最大化。”
林洪欲言又止，还是说道：“你是外姓人，也是苦读出来的读书人，何苦跟他们纠缠在一起呢。”
闫黎明略有所动，说：“多谢老哥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