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10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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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之前赤松杏子猜测的那样, 阪田甘有个并不怎么美好的童年。
在阪田甘还不叫阪田甘的时候,他有个酗酒赌博丶成天打老婆孩子撒气的爹,有个软弱无能丶只会逃避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妈。
长大后的阪田甘一直觉得自己细小伶仃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小时候该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没跟上导致的。虽说他瞧不上一般臭男人……但到底还是羡慕别人高壮的身材。
童年的阪田甘就是这样在男人的暴力殴打谩骂下和女人的尖锐哭喊嘶叫中活下来的。他比普通小孩早熟太多了,话还没说利索的时候就知道有饭吃的时候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吃完, 能多吃就尽量多吃;没饭吃的时候可以去翻别人家刚扔的厨馀垃圾, 或者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去邻居家乞讨——当然那时候还很小的他并不知道这种要饭的行为叫乞讨。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光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尊严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在他身上就不存在。
于父亲那个人渣, 不用多说, 阪田甘肯定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但于母亲……他自然是爱妈妈的,哪有小孩子不爱自己的妈妈呢?如果不是妈妈,他根本活不到能自食其力的时候, 但如果不是妈妈……
在阪田甘的印象里, 他的妈妈每天最少有一半的时间在哭或者哭丧着脸,他很少能见到对方笑的时候。
这一天他中午实在太饿了,就去邻居家讨到了一个饭团, 自己咬了一小口后就藏在衣服里, 他想等妈妈回家后一起分着吃。结果等啊等啊, 等到天都黑了,家里也没有人回来。他实在太饿了, 到最后也没能等到妈妈回来, 饭团也被他全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妈妈就坐在他的旁边, 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神情对他说:“我自由了。”
——从那天起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他生理上的父亲。
没了那个爹后, 阪田甘确实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每天自己不用挨打丶也不用看着妈妈挨打;一顿三餐都能在家按时吃,实在是太美好了,对他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
虽然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家中便多了各种往来的男男女女,妈妈称他们为“兄弟姐妹”。时常与那些叔叔阿姨们一起围坐在他家的客厅里,他们坐在蒲团上或是冥想打坐丶或是念诵经文,每天对着贴在墙上的长发大胡子大师的海报顶礼膜拜。
阪田甘不懂妈妈在跟着那些人做什么,他嫌那些念诵经文的声音很无聊,他们唱诵的时候他避开自己出去玩就好。
直到有一天妈妈拉着他来到墙壁上那个大胡子大师的真人面前,将他的手塞进对方的大手里。
阪田甘不懂妈妈说的什么“净化仪式”丶什么“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只觉得抓着他的那只手太大丶太用力了,还全是汗,有点让人感到不适,所以他一直在暗暗使劲儿想要把手挣脱出来。
可直到妈妈离开了,他都没成功。
那个大胡子大概是看出他的不情愿了,于是尝试安抚他,问他要不要吃糖?
糖啊,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在拜年的时候吃到呢!
稍微打起精神来的阪田甘被男人拉着经过了集市,大胡子趁机低头问他要买什么糖?年纪小小误以为对方只会给自己买一块糖的阪田甘,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他能想到的最大的糖——“苹果糖!我要吃苹果糖!”
心满意足举着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的苹果糖,阪田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对方带到了一个房间内。
大胡子用假模假式的声音说:“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衣服上都蹭的糖渍,来,快把衣服脱了,回头给你换身新衣服。”
……
…………
在那之前,阪田甘从来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比挨揍挨饿更让人难熬的事情。他甚至曾一度被送去小诊所,给那个让人难以启齿的部位做缝合手术。
他总是会被喂各种药,说是给他补身体的。可自己的变声期迟迟不来,体毛被刮了一遍又一遍,重新生长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两三个月都不需要再刮一次。
这正常吗?
他当然知道这不正常啊。但明显活着更重要吧!毕竟他身边也不是没有过“同伴”,只是兜兜转转,最后能留下的只有他一个。那时候的他也没有多馀的精力去关心思考那些消失的孩子都去哪儿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门心思地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妈妈。
作为被大师钦定的“神侍”,他是需要“斩亲缘”的。但只要他足够听话,在一些大场合里,他就会被梳洗打扮一番带到台上充场面。远远站在高台的角落里,他只需要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装饰,就可以在别人装疯卖傻的时候,从下面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个一个找过去……总有那么一两次可以幸运地看见妈妈。
……
其实阪田甘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女人拥有的名为“母亲”的光环出现了裂缝。
是为了躲避丈夫的殴打而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的时候吗?
是为了所谓的信仰将他亲手交给另一个陌生的男人时吗?
这样的时刻太多了,多到后来的阪田甘根本数不清。
但他清楚的记得“光环”破碎的那一天,那是他永远想忘丶但永远忘不掉的一天——
浑身赤1裸扭动着的男女。
犹如蛇窖里扭曲纠缠成一团无法解开的银蛇。
我习惯了丶我已经习惯了。
阪田甘浑身冒着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总之滑腻腻的感觉让他简直想呕吐。他在内心不断给自己打气——熬过这一晚就行了,未来起码五天不用再受罪。
身后的大师像驱赶野狗一样,拱着他不停地往前爬。
这个房间的空间有限,里面又挤着这么多人。他一路上磕磕绊绊撞到人很正常吧?
其实当时的他已经被顶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视线都是模糊的,稀里糊涂就撞进了一团丰盈里。
头顶呻1吟的声音有些耳熟。
他立刻就僵住了,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甚至不敢擡头去确认!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的紧张让身后的人爽了,于是他被揪着头发丶被迫昂起头来——然后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丶充满欲望的脸。
恶心。
真的好恶心。
他实在克制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但为了这场“盛大的净化仪式”,他已经被迫戒斋禁食两天了,除了一口酸水,他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用力咳嗽着,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肺统统呕出来一样用力。
哈哈哈,多荒谬啊!
这个破烂的世界啊,到底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他到底为什么要活着啊?
让我去死吧。
……
没有死成。
他又被缝起来了。
大师在他的病床前摸着他从进入这个教会起就没有被允许剪过的头发,用无比怜爱的语气说——
你是神最心爱的神侍,我怎么会轻易让你走呢?
(你是我最耐玩的玩具,我怎么舍得轻易让你死呢?)
“你想吃糖吗?看,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苹果糖。”
阪田甘机械地接过,漠然地添了一口红彤彤的苹果糖,然后感到诧异疑惑,轻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
这苹果糖为什么是苦涩的啊?是糖加得不够多吗?
咬着苦苦的苹果糖,阪田甘的也不知道哪根回路突然就想通了——他不打算死了。
要死也要等着这些人渣先下地狱他再死。
……
然而还没等阪田甘冥思苦想出个什么对策,就有人先一步替他这么干了。
那是一场对于会内来说极为寻常的宣讲活动,本来该是仅由下面的讲师去布道就足够了,大师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打算亲自前去一趟。
临行前他让他先走,说自己还有些事情需要布置,随后就到。
于是阪田甘提前一天抵达宣讲会场。站在二楼上的他,俯瞰着下方的蚂蚁群,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被挑上台的孩子里有一个异常显眼的漂亮男孩,似乎是个欧亚混血。也许大师会喜欢吧?这些年他一直说“神侍”该是双数,只是苦于一直没找到第二个“有缘人”。希望这个男孩能熬过最初的那一轮“净化”,等他的头发长了,就能变成他的“同伴”了吧?
“神侍小姐,教主晚上就要到了,他说今晚他要为教徒举行净化仪式的教学活动,您今晚可早些休息。”
“哦,这样啊。”阪田甘拢了拢垂到腰际的长发,吩咐道,“‘净化仪式’后,下面那个男孩就送到我那屋休息吧。”
“是,神侍小姐。”
然而根本没有等到对方被送来自己这边修养,才半夜整个厂区就被闹得天翻地覆。
阪田甘觉得这是个机会,不管之后会不会抓回来,总之他先趁乱跑了。直到后来看到新闻报道,他才知道那个折磨他好多年的男人已经死了。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目标,整个人变得空落落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该学习如何生存下去。
他从小接触过的环境,让他不知道离开了依附还能如何活下去。尽管他自己剪掉了长发,重新换上了男人的衣服,可他肩不能抗丶手不能提丶大字不识几个……难道他还得靠出卖肉1体才能活下去吗?
那他这活着可真是太没意思了。
就在他来到信浓川边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时,一个女人找到了他。
“你是那个神侍吧?要不要考虑更换一下信仰,来信奉我的神明呀?”
坐在桥的栏杆上摇晃着光脚丫的阪田甘转头问她:“我信仰你的神有什么好处?”
女人勾着嘴角自信地说:“我能提供一切你想要的,只要你肯拿你会的与我交换。”
这下阪田甘倒真的是被对方的话给吸引住了:“我会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东西……怎么苟活吗?不要脸就够了啊。
面对阪田甘的疑惑,女人用她略显低哑的嗓音轻笑起来:“你有你的才能,不要妄自菲薄啊。”
没文化的阪田甘其实听不太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能猜出来大概意思。于是他努力想了想,用他浅薄的见识问出了当时他所能想到最难的事:“那你能教我怎么用枪吗?”
“这有何难?”
“……”好像没理由拒绝这次机会了啊,如果放弃的话,他恐怕真的等不到下一个更好的了。
“那么,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吧。”那个站在下方的女人用意气风发的声音鼓励他,“就当做崭新的人生,重新开始。”
说实在的,他也早已厌倦那个想想就令他恶心的小半生经历。眼下急于摆脱过去的他,站起身放眼四周望去。
此时一辆印着广告文字的卡车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
于是他指着那辆车问:“那车上写的什么?”
女人扫了一眼:“阪田种苗株式会社……”
“好!那我就叫阪田!阪田……甘吧!生活太苦啦,希望未来甜一点。”
女人伸出手,将他从桥的栏杆上稳稳牵下来:“会的,未来会更甜的。”
若干年后,已经更改名号为银辉酒的女人,在阪田甘的帮助下稳固发展着自己的宗教小团体;而阪田甘也在银辉酒的资助下,学会了许许多多曾经的他连想都不敢想种种知识与技能。
有一天银辉酒突然跑来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当名警察?
当警察啊……
他也可以丶也配拥有那样光明的未来?
“你帮我管理了这么多年教会,关于他的事迹你也宣扬了无数遍……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他?有这样一个可能的机会,近距离观察看看不好吗?”
“……姐姐,你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每次都让人难以拒绝啊~”
多年过去,银辉酒笑起来的模样一如当年。
她将他们的教徽,一轮明镜般的月亮吊坠挂到阪田甘的脖子上:“去吧,去看看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那样如神祇一般的存在吧。”
阪田甘拎着吊坠看了两眼,将其塞进衣领里:“姐姐,距离才能产生美啊~凑得太近就算是有希子那种大明星脸上也会有毛孔和细纹哦!”
银辉酒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淡淡的笑意,却莫名就让人觉得她神色变得高傲起来——
“神明是不会让人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