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1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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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得不承认, 在立本,公安作为凌驾于普通警务系统之上丶有别于警视厅的特殊部门,它确实有属于自己的特殊调查权限与渠道。
当长野警方还在调查江口多吉近几个月的通讯记录和生活作息时, 公安这边甚至都已经拿到人家上国中时写的第一份情书了——
江口多吉,1945年生人, 老家在三重县志摩市。
三重县位于本州岛中部, 是名古屋都市圈的组成部分之一,同样属于近畿地方。
因为那里也是关西嘛, 所以这趟差事还是交给了最近身体已经恢覆得差不多的阪田甘。
至于情书这件事, 还要从头从江口多吉此人的个人经历说起。
江口多吉的个人资料显示,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婚。他的同事们也都认定江口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单身汉,毕竟每天花大把的时间泡在实验室里,根本不像谈了女朋友或者有老婆孩子的样子。
同事们的证词千篇一律, 只有一个人曾提到:“有次实验告一段落, 我跟江口一起出门散步透气。当时天很热,我想从自动贩卖机里买瓶三嘉利的波子汽水解渴。发现自己兜里没有零钱,就找江口借了一下。无意间瞥见他钱夹里有张漂亮女人的照片, 还想问他那是谁呢!后来因为什么事打岔来着?总之就忘了问……不过应该不会是女朋友吧?哪有人从来不跟女友煲电话粥的?可能单纯就是他喜欢的哪个女明星吧!我一朋友的钱夹里就放着山口百惠的照片……”
在暂时没什么其他线索的情况下, 公安决定就这个细节深挖一下。
于是便一路从江口的同事, 调查到他读大学丶研究生时的同学。江口读研究生时期的室友也提到自己曾见过江口钱夹里有张女人的照片,不过他见江口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就知趣地没多问。同时江口大学时期的同学们都说江口上学期间很刻苦, 没见过对方在校期间谈恋爱。
大学时期得到的线索有限,阪田甘又去了志摩市找到江口多吉资料中就读的中学。查找他那届的同班同学,看还有谁能联系上的。也是凑巧, 江口的一位高中兼国中同学,如今就在这所中学任教。阪田甘很快就找到对方, 而这位老师竟然也记得江口多吉,于是事情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你问江口啊,他好像喜欢我们班当年的班花呢!不过话说回来,当年班上起码有一半的男生都喜欢香川。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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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前,也就是正值1960年的时候,当时的立本国内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米学1潮*。
由立本的大学生们带头,在全国各地接连掀起学生运动。先后发生了700馀名学生在神田机场静坐阻止首相飞米国;450多万工人同时罢工抗议丶包围了从羽田机场出来的米国总统秘书;还有7000名学生冲进国会议事厅等等一系列事件。
彼时的立本仍受战后影响,很难直接启动自1卫1队对民众进行镇压,单靠普通警力又远远不够。于是在位的立本首相“灵机一动”,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向立本黑色势力帮派求助,让黑色帮派对普通民众进行弹压。
整个60年代是立本黑色帮派迅猛发展的繁盛时代。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全立本的帮派人数达到了18万之多。那时候就连电视荧幕上关于黑色帮派所谓的“仁侠”电影,都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受欢迎卖座的题材之一。
但所谓的影视艺术,大多是经过美化加工后的产物。现实中的黑色帮派,说到底就是一群靠违法乱纪来敛财的恶徒。
那时候得了上头“鸡毛令箭”的黑色帮派成员,对街上的学生群体进行大肆驱赶。这确实救了政府的燃眉之急,“解决”了那个时期一部分的社会表象问题。但这其中更有不少恶人从中浑水摸鱼,借机干着满足一己私欲的事情。
时年16岁的香川福月还只是一名国三的学生,按理来说学1潮运动多是大学生组织参加的,与她一个国中生没什么关系。可偏偏那天她就碰到了这么一个恶棍,非说她是伪装成国中生的新左翼团体全学联*的人,最后硬是把她拖进小巷,扒光衣服以“验明正身”。
江口多吉决定向暗恋许久的女孩表白。
这天的他先写了字条,恳请耽误一点对方放学后的时间,相约在学校的后山见面。
见面后,他满脸通红地九十度鞠躬,将写满了自己全部心意的信件交给对方。当面只敢说请对方回家后再拆开看,不用着急给他回覆。然后踌躇了好半天都没勇气说出那句“我送你回去吧”,最后只能原地目送心爱的女孩转身离开。
他家境不好,父母双亡,也没有其他长辈,是舅公好心把他拉扯大的。两年前舅公上工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起来。不过好在他们这所中学有奖学金制度,学校看他家庭困难也给予了他一部分帮助。
本来江口是不打算告白的,他知道自己家条件不好,而他本人除了学习成绩不错以外,外貌条件也不是很突出……但毕业在即,香川那么好,班上那么多男生喜欢她……真的好想好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啊!万一呢?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决定将那封凝聚他心意的情书亲手交给对方。怕被学校其他同学看到嘲笑他,他还特地约在人少的学校后山见面。
那天晚上的江口多吉很是不安焦虑,胡思乱想着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第二天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揣着忐忑的心来到学校……结果她却没来上课。
她为什么不来学校?难道是他写的信件已经让她苦恼到没法好好听课了吗?
第三天。她还是没有来。难道是生病了?
第四天。询问老师,老师说香川同学并没有请假,她也很担心对方的情况。于是江口便自告奋勇,拿着这些天的作业和自己精心整理的学习笔记,准备去香川家探望一下女孩。
……吃了闭门羹。
香川家的人只说香川病了。江口辛苦跑了一趟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他只得留下作业和这些天的笔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可香川一直没来学校。
……香川福月退学了。
少年人怀着满腔的赤诚向心爱的女孩表白。没有得到同意,没有得到拒绝。一切还没开始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没有挨过生活痛凑的年轻人,他的世界就是非黑即白的。那时候的江口多吉觉得,就算是“死”,他也一定要“死”个明明白白。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得到的会是那样一个“死法”。
才一段时间没见,女孩就瘦得形销骨立几乎脱相。她披散着头发嘶吼的样子恍若一个疯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经不上学了!……求你别再问我为什么了!……因为你丶都是因为你!害我那天晚回家,我才会遇到那种事!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江口多吉!!!你欠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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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川退学退得很突然,当时大家都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起初就是江口还每天坚持带着作业和学习笔记送去香川家,大家都能看出来他喜欢她。不过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江口就不再继续做这件事了,也许是觉得对方覆学无望吧!后来江口可能是受到了打击,从那以后就变得沈默寡言了许多……哦,你问发生在香川身上的事啊。”
还未到四十岁,头顶发丝就已花白的老师,摘下了近视眼镜,掩饰性地低头擦拭着,用惋惜的语气叹息道:“这也是我当上这里的老师后才偶然听说的事。唉!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这么被毁了,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都怪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啊……”
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走访工作汇报覆述到这里,阪田甘眉眼飞扬地抽出一叠薄薄的丶有些泛黄的纸张:“你们猜猜这是什么?”
赤松杏子接过纸张翻看了两眼:“情书?谁……啊,是江口写的。”看到落款处名字的赤松杏子低呼一声,又赶紧翻回到前面确认了一下收件人,“这是当年江口1交给香川的那封情书?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阪田甘仰着头用食指搓了搓鼻头:“咳嗯!我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辗转找到了……香川福月现在工作的地方。”
香川福月,如今正在使用的名字叫萨兰娜。而且你说巧不巧,她目前就在飞田新地工作。
阪田甘那个“斯威特先生”的名号在飞天新地还是挺有号召力的,特别是在他参与了那起援救福利院小孩的行动后。以前还只能说有点出名,现在连声望都上去了。
原本按理说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听一个可能来了很久,已经改了名丶换了打扮的人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但到了现在的阪田甘手上,他只是向周围的妈妈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还真给他问出了点名堂。
一个妖怪通的妈妈桑告诉阪田甘:“您问的这个人,有点像我们那边的萨兰娜呢!我记得她好像提过自己老家就在志摩市。”妈妈桑回忆说,这个萨兰娜刚来他们飞田新地的时候,想在青春通那边找个活计。
“不过她来时就已经二十多快三十岁啦,就算那张脸蛋还不错,但身材太柴了,哪里竞争得过那些满脸胶原蛋白的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过她倒是挺放得开,所以后来就来我这边啦!”浓妆艳抹画着紫色眼影的妈妈桑,手里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敲掉烟灰后继续道,“你问萨兰娜有没有老相好?这个就不清楚啦,不过她确实有些熟客。”
在阪田甘把江口多吉的照片给妈妈桑看时,妈妈桑摇摇头:“不认识,感觉没见过。”
“不过说起萨兰娜,她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上钟了。听住在这附近的姑娘们说,大家都有些时候没见着她了。”妈妈桑领着阪田甘来到棚户区楼顶一个明显违章的加盖小棚屋门前,“喏,萨兰娜就住这儿啦。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走之前都不跟妈妈我说一声!”这位年纪见长的妈妈桑眉头紧锁,涂抹地厚厚的惨白粉底根本遮不住她脸上那深深的褶皱,表情显而易见的烦躁。
“不过反正这种事在这里很常见啦。大家都默认这些消失不见的家夥是去过好日子去了……”不这么想,这操蛋的日子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指望吗?妈妈桑心烦地将烟头按熄在天台的小水池里。这才腾出手掏出备用钥匙,替阪田甘打开小棚屋的门。
“哼,我这屋子最多给她留到这个月底,街上多的是没住处的姑娘。”嘀嘀咕咕埋怨了几句,妈妈桑将钥匙交给阪田甘,“您离开时把钥匙放我店里的前台就好了。虽然不知道您找萨兰娜有什么事……但愿这傻姑娘没惹什么麻烦吧!有也千万别牵连到我们店才好。”
下楼前妈妈桑迟疑地转身,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会把人找回来的吧?呃,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她要是退租想走的话,就赶紧回来把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打包带走,不然我还得花钱找人来搬。”
阪田甘拿着钥匙的手冲妈妈桑摆了摆:“安心啦~我会的!”
这个楼顶的小棚屋,屋内只有5坪*不到的样子。不过胜在屋外的天台有可以洗漱的水池,还有两个架子能堆放一些杂物。刚刚妈妈桑还顺手帮忙把挂在外面明显晒了有好几天的内衣给收了下来,开门后随手丢到床上。
这屋子中间摆了一张相对这个棚屋来说堪称豪华的双人床。这张床放下后屋内基本就不剩什么其它的空间了,再来一个衣柜丶一组梳妆台和化妆凳,就把整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床上就算没有被扔上内衣,也是被褥凌乱的样子;屋子里的衣柜门开着,能看到里面随意地塞满了各个季节的衣服。
阪田甘从床底下找到一只红色皮箱,打开后从中找到了萨兰娜的证件,确认了此人的确就是来自三重县的香川福月。
眼下衣服丶行李箱和个人证件都在,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间屋子的主人不像是主动出远门的样子。她仿佛只是临时出门买包烟,却直接遭遇了神隐。
阪田甘又在屋子里搜索了一番,只在垃圾桶里看到了不少烟蒂丶用过的套子和一个针筒,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他重新站到门口,环视屋内一周——
这间屋子除了那张床外,最醒目的应该就是床头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张硕大的艺术照了。
照片上烫着茶色卷发,打扮摩登前卫的女人就是如今的香川福月,或者说“萨兰娜”。刚刚在妈妈桑的店里,他也在墙上看到了这张用来介绍店员的照片。妈妈桑说这是萨兰娜刚来店里时拍的,照片上的女人明明已经足够苗条了,妈妈桑却说现在的萨兰娜还要更瘦。“她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妈妈桑用不知道是嫉妒还是嫌弃的语调说着。
香川福月一定对这张照片很满意,不然不会特地洗一张这么大的照片还买了相框裱起来,挂在屋子一进门最显眼的地方。这年头洗大相片可不便宜,这肯定花了不少钱。
阪田甘看着看着就脱了鞋,一脚踩上了床,把床头那个大相框取了下来。一通操作拆开相框后,就从照片后面找到了那封泛黄的信件。
确认没什么疏漏,阪田甘拿走了那封情书,把相框覆原放好。临走时还不忘帮忙把屋子里的垃圾袋拎走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