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二合一）
清润漂亮的杏眼紧紧闭着, 浓密如小扇子般的长睫安静地垂下，时间在姬云昭身上，像是静止了一般。
无论晏浮琅低唤着他的嗓音有多么嘶哑, 抱着他的手臂用了多大的力道，几近要将他融入骨血, 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那双柔软的唇瓣之中不再溢出鲜血，晏浮琅捧着他的脸, 抖着手，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被血染红的脸颊和小巧的下巴。
血迹尚未来得及干涸便被用力拭去，少年擦了很多次, 才让姬云昭惨白如雪的颊肉泛起了微不可察的粉。
“师尊, 我帮你擦干净了, 快睁眼看看满不满意。”
“师尊，你再不醒来, 我就要亲你了。”
“师尊……”
晏浮琅说着说着, 其实自己都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原地, 死死地将姬云昭抱在怀里, 不肯放手。
苍白的薄唇在青年微凉的耳尖反覆蹭过，像是想将它蹭热一般。
从青年体内流出的鲜血早已浸透了两人的衣衫, 雪白的下摆不时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珠，坠入满是尘土的地面。
“师尊，师尊, 师尊……”
“我以后都听师尊的话……”
“不许走……”
乌云低垂，上古秘境之中忽然狂风大作。
碎石被呼啸的风卷至半空, 砸得周遭的巨石发出一阵阵脆响，雷声轰隆, 微微泛紫的闪电在黑沈的云层之中闪过，逐渐形成了一朵庞大无比的劫云。
萧让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被飞过来的碎石砸醒的。
身体被砸得一会儿凝实，一会儿又变作了虚影，萧让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要去找晏浮琅和姬云昭躲避骤起的风沙。
结果顶着狂风艰难地飘过去，却只看见怔怔地坐在地上的少年，和躺在他怀中白衣染血丶毫无生息的姬云昭。
“发生什么了？仙君他，他怎么——”
萧让被吓得呼吸都停顿了几息，狂奔到晏浮琅身边，“大侄子，谁伤了仙君？何天成？哎等会再说，你先带着他躲到岩石后面去！”
萧让说着说着，忽地顿住了。
疾风与碎石无差别地攻击着秘境里的所有人，却都一同默契地避开了晏浮琅和姬云昭两人，站在他们身边的萧让，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被风吹起。
他想到什么，立刻擡头看向翻涌的天空。
……这是，雷劫？
晏浮琅要渡劫了？现在？！
自家大侄子的状态明显不对劲，他也不知道姬云昭伤的到底多重，瞧着是挺惨的，这么大的动静都一直昏迷着没醒，就跟死了一样。
等等……死丶死了？？？
萧让这回不仅是呼吸停顿片刻而已了，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感觉心脏都跳不动了。
姬云昭是无相境大圆满，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栽在旁人手里。
“大侄子！你都要渡劫了，先把仙君放下！”
眼看渡劫的天雷就要降下，虽然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不能再由着晏浮琅耽搁下去。
萧让边说边冲上去准备抢人，还没碰到姬云昭的衣服，脖子上便是一凉。
长剑横在萧让颈边，少年垂着睫羽，眼也不擡，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萧让：“我滚了仙君怎么办，晏浮琅，你想让你师父跟你一起被雷劈？！何况他的伤还要处理，你别在这时候犯浑！”
“……”
少年怔了怔，指节微微蜷起，紧抱着青年的手臂不禁一松，被萧让趁机将姬云昭捞了出来。
姬云昭的身体有些凉，萧让一碰到他，差点被吓晕过去，生怕他真的死了，赶紧让他平躺下来。
所幸能阻挡风沙的“结界”会随着姬云昭一起移动，不然以萧让目前的状态，恐怕还护不好他。
他们从晏浮琅身边离开的下一刻，天雷轰然劈下。
或许是因为身处秘境，又是非同寻常的上古秘境的缘故，雷劫一道比一道猛烈，连大地都被劈得四分五裂，晏浮琅的灵力护盾上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在即将消失之时，又会被少年添上新的护盾。
这危险一幕看得萧让不禁抖了抖，搓搓手臂，正准备开始检查姬云昭的伤势时，馀光忽然瞥见不远处有道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何天成？！”
萧让一惊，他刚才都将何天成给忘记了。
这人居然还没死？
可还没等他出声喊人，长剑倏然穿透灵力护盾，锋利的剑刃猛地刺入何天成的胸口，再毫不留情地抽出。
伤口的位置，姬云昭身上的一模一样。
何天成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动作一开始有些僵硬，但被刺了一剑之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与晏浮琅缠斗在了一处。
晏浮琅下手狠辣无比，招招致命，就算强行顶着天雷也要斩杀何天成，黑衣染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劲。
雷劫比之前更加猛烈，耀眼的紫光极快地在昏暗的天穹闪过。
萧让定了定神，不管正在砍人报仇的晏浮琅，收回视线，朝姬云昭看去。
姬云昭的上身有两道贯穿伤，血已经不怎么流了，体温……非常低。萧让神色一凛，赶紧探了探青年的鼻息。
他的手都快抖得像是在筛面了，探了许久，终于被他察觉到了一道非常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呼吸。
太好了，太好了……
萧让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打算等会找个不会打扰到晏浮琅打架的时机，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凛冽的剑光将附近的巨石都斩成了碎片，最后一道雷劫重重劈下，晏浮琅闷哼一声，随意抹去唇边的鲜血，握紧了长剑，身形如鬼魅一般，闪现至何天成身后。
“扑哧——”
第二剑，晏浮琅捅得更深，更用力。
劫云在此刻散去，上古秘境中阴沈的天幕却没有半点放晴的意思，浅金色的灵力环绕在晏浮琅身侧，犹如汹涌激荡的海浪。
——无相境。
“连升两个境界？？？你，怎，怎么可能……？！”何天成失声喊道，口中一片腥甜，不可置信地握住了穿透胸口的长剑。
周遭的声响除了和姬云昭有关的，其他的对晏浮琅来说，就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噪音，他没有理会何天成的惊讶，对自己直接从晖阳境渡劫到无相境，也没有任何惊喜或是兴奋的感觉。
天灵根也好，无相境也罢，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面无表情地将剑抽了出来。
猩红的血洒了满地，却仍然不够致命。
他打算捅上第三剑。
何天成冷汗涔涔，踉跄着后退几步，“晏浮琅！我可是碧云宗的掌门！你杀了我，碧云宗和何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
何文华他都杀了，难道还会在乎再多一个何天成？
晏浮琅垂下眼，浅金色的灵力忽然间光芒大盛，璀璨丶刺目，令人无法直视，灵力瞬间从幻影凝成了金色的液体，从水珠到水流，以极快的速度汇聚在一起。
何天成见状，骇然道：“你……！”
萧让也被晏浮琅折腾出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这大侄子怎么这么死心眼，要拉着何天成自爆？！
他不敢再等了，连忙大声喊道：“大侄子你冷静一点！你师父没死！！！”
那双盈满了死寂与沈郁桃花眼终于浮起些许光亮。
师尊……没死？
晏浮琅终于擡起眸子，往姬云昭的方向遥遥看去一眼，接着却没有收回攻势，而是将所有的灵力凝聚于长剑，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狠狠斩下。
金色的灵力如炽烈的火，从刺入身体的剑刃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惊惧至极的惨叫声在秘境中回荡——何天成浑身上下都燃烧了起来。
比任何火焰都要滚烫的热浪席卷而来，晏浮琅冷眼旁观，金色的烈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映出煌煌倒影。
不出片刻，何天成华肉.体神魂俱灭，连一捧灰都没有留下。
碧云宗的魂殿内，看守的弟子惊骇地看见属于何天成的魂灯在瞬间燃尽，熄灭。
晏浮琅咽下口中的腥甜，催动灵力，眨眼间便出现在了姬云昭身旁，小心翼翼地将青年重新拥入了怀中。
“萧叔叔，您方才说，师尊他……还活着？”
“呼吸很微弱，心跳也几近静止，”萧让赶紧说道，“但他确实暂时还活着，要快点带他去找丹修！”
这会儿，他们一个刚渡劫完毕就强杀了比境界更高的何天成，一个身体时有时无，就算此刻离开上古秘境，也无法立即催动灵力瞬移回云沧城找溪华谷的丹修。
时间来不及了，若是不能马上找到丹修，萧让不敢保证姬云昭是会一直这么虚弱地呼吸着，还是直接断气了。
除非……
发现姬云昭没死的狂喜已经过去，萧让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紧张的沈默之中，晏浮琅的掌心贴着姬云昭胸口，感受到似有似无的心跳，俯下身，下巴抵在姬云昭发顶轻轻蹭了蹭，薄唇珍重地吻过乌黑的长发。
他注意到了萧让脸上的为难，低声道，“萧叔叔，您有办法，是么？”
萧让：“有是有，但不是什么正经法子，是我很多年前偶然知晓的。”
萧让有些犹豫地跟晏浮琅说了这个方法，不怎么覆杂，就是一种同生共死的契约，在天道的见证之下，两人的性命乃至神魂，从此连结在一起，密不可分，共享寿命，若是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无法独活。
对于姬云昭这样的情况来说，晏浮琅与他结契，那么就是利用契约的特性，给他吊着那口气而已。
萧让不明白为什么姬云昭被捅了两剑就如此致命，甚至还出现了这种要死不死的状态。
如果某天这样奇妙的状态被打破，姬云昭停止呼吸的话，晏浮琅也会跟着死去。
修真界中，许多感情深厚的道侣都不会结下这样的契约，晏浮琅和姬云昭，只是师徒而已。
虽然他知道，他那大侄子并不满足于师徒关系。
晏浮琅听了，只是碰了碰怀中青年微凉的脸。
“要怎么做？”
…
手臂垂下的那一瞬间，姬云昭的意识脱离身体，被系统传送回了三千境。
003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在传送之时也不怎么安分，还在试图游说姬云昭，让他将自己放走。
它辗转了好几个世界，寄生过无数宿主，才好不容易找到的时空裂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
可惜无论它怎么哔哔叭叭，姬云昭都不想听。
003对他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
并且，因为它的偷袭，死遁计划还得提前。
虽然剧情进展的是差不多了，他家养老保险也确实就缺这么个刺激，死法和惨状也很符合任务的要求，对完成任务来说，可以说是送上门的助攻，但……计划被人影响的感觉还是很不爽。
这么突然地“死”掉，养老保险一定吓坏了吧。
【姬先生，你在时空裂缝里面看见你父亲了吧，你……？！你做什……唔唔唔！】
聒噪的003直接被姬云昭捂住嘴，拧成了一团麻花。
拧完后还打了个死结，被他随意地拎在手里，当作逗猫棒甩来甩去。
系统对这种讨厌的前同事变成的逗猫棒最感兴趣了，煤炭般漆黑的小猫脑袋随着麻花版003晃动而不停地转动着，很快就桥准了机会，毛茸茸的猫爪子咻地探出。
“啪——”
“009！！！”
“宿主，再玩一次吧~”
003被009的猫爪子打来打去，赛博脑浆子都要被打匀了，风度不再，大声抗议他们动用私刑。
“私刑”没持续多久，003很快就被三千境的执法者带走，关押了起来。
之后的审讯与定罪，就不是姬云昭应该参与的流程了。
他对003的下场并不在意，做笔录的时候一句都没有问，回到家中后，也只是找系统确认了一下何天成体内残馀的003的数据有没有被回收。
“我看看嗷。”
系统玩前同事牌逗猫棒玩上瘾了，回家之后还扒拉着猫爬架上的羽毛装饰玩了会儿，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爪子，开始查询任务世界的情况。
“诶？”系统看了，有些惊讶，“那段数据没了？”
姬云昭皱了皱眉，“没了是什么意思？003在传送之前趁机收回来了？”
不应该啊，他当时都快把003掐晕了。
半透明的屏幕悬浮在姬云昭面前。
上面显示，003留在何天成身上的那组用来控制他的数据，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数据随着何天成一起消失了？”姬云昭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意思？何天成是反派，死了很正常，但死了就是死了，怎么还给记录成消失了？”
三千境是比修真界更高维度的世界，两边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甚至还有很大的时间差。
姬云昭将003交给负责这个案子的执法者之后，又是被问话，又是做了笔录，之后还要回到穿书局六组报道——他在修真界的任务进行到一半，回到三千境临时休息，是需要写报告的。
等这些手续全部弄好，修真界已经过去了月馀。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大事。
姬云昭点开事件记录，仔细看了一会儿。
一人一统一开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到任务世界事件记录里记载的，何天成死了，碧云宗和何家凉了，晏浮琅成功报了仇，并且在上古秘境里一渡劫便是连升两级，前途不可限量，成为仙尊一统修真界指日可待，皆是松了口气。
看来死遁后的进展顺利，等到时候卡着时间回去，就能直接养老了吧。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把养老保险吓一跳。”姬云昭抱着小黑猫，小声说道。
“突然诈尸？那确实有点吓人。”系统歪着脑袋，猫耳尖尖戳到姬云昭衣服上，痒得它不禁抖了抖，“不过，师父死了又活了，男主应该会很开心吧，他超级黏你的诶。”
“唔，说的也是。”
姬云昭揉了把毛茸茸的小猫脑袋，“到时候，养老保险应该会感动到哭出来吧。”
…
之后的几天，姬云昭再点开事件记录看了几次，见晏浮琅的修为越来越高，正在前往人生巅峰的道路上稳步前行，便非常放心且心安理得地开始在三千境度假。
看来死个师父还是挺有用的嘛，养老保险这不就崛起了。
大号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完美，剩下的，就只剩小号小肥啾的摆烂和贴贴了。
前途一片光明，姬云昭本该继续这么悠哉游哉下去，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三千境疯玩了一阵，打遍了所有新出的游戏，白天过得太舒服，一到深夜，他总是会想到晏浮琅。
他家养老保险这时会在做什么呢？
修炼？休息？为一统修真界做打算？快要成为仙尊了？
还是……在想他？
晏浮琅应该会想他的吧，就是不知道是怀念的想，还是会做噩梦的那种。
毕竟他那天在他面前被捅了两剑，稍微有点吓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后的几个夜晚，姬云昭就梦到了晏浮琅。
梦中的场景有些陌生，不是他和晏浮琅在悬崖底下的小竹屋，而是一处华丽的寝殿。
他的身体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双手置于腹部，一副睡得很安详的模样。
说是“睡”，其实也没有说错。
他在晏浮琅面前掉马掉的毫无准备，不能再像最开始计划的那般，先让大号师尊下线，然后换小号小肥啾上线了。
大号的身体得留着，他以后还得回去用它养老。为了保持身体的状态，他一回去就能用，最好的方法便是让这具身体处于将死未死的模样。
不愧是他的梦，居然这么注重细节。
连睡的地方，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又大又贵的宫殿！
怎么感觉他是在梦里提前享受退休生活？
门扉开合的细微声响忽然传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悄然推开了殿门。
姬云昭循声望去。
梦里的晏浮琅似是长大了不少，眉眼变得更加冷冽，昔日时常撒娇卖乖的少年长成了英俊挺拔的男人。
长大后的晏浮琅依旧是一身黑衣，但样式比之年少的风流轻快，多了些稳重，也更加华贵精致。
容貌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大步走来，在床边坐下，眸色沈沈，似是深不见底的幽潭，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睡颜。
即使在梦里，姬云昭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眼。
为什么他会梦到晏浮琅这么看着他？
感觉……好奇怪呀……
过了会儿，床上忽然传来一阵布料摩挲的轻响，还没有完全平覆好心情的姬云昭擡眸一看，恰好看见男人缓缓俯下身来。
他们的脸顿时挨得极近，近到姬云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突丶突然凑过来做什么！
距离还在缩短，再这样的话，都丶都快亲上了。
他倏然红了脸，抵着晏浮琅的肩膀用力一推，接着屈指重重地在他脑袋上敲了敲。
醒来醒来快醒来！
他才不要做这种奇怪的梦！
……
修真界。
华贵的寝殿内，眉目如画的青年安静地躺着，烛光一晃，便被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
层层帷幔忽地被一阵不该出现的风吹开些许，像是有什么东西气呼呼地冲了过来。
晏浮琅想要帮青年整理鬓边发丝的动作一顿。
方才，怎么感觉好像被谁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