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所谓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这难道是阎王老子对她最狠毒的惩罚。
出了王宫北门,老太监把尚满脸红晕的聂姗姗扶下马车,放到一僻静处。
聂姗姗下盘不稳,扶着墙。
“老伯,这是哪呀?你这是让我自生自灭?”
这姑娘喝了一壶酒脑子还没完全迷糊,这可是为王上精酿的酒,老太监感叹一声留下一句话。
“桃鸢姑娘,老奴就送你到此,以后是生是死就看你的命数了。”
聂姗姗‘咕噜’一声打了个酒嗝。
“老伯!老伯! 你的酒叫什么名字?品质一流!”
老太监上了马车,扬鞭子的手滞了一滞。
“七麹!”
“驾——”马鞭落下,马车扬长而去。
聂姗姗脑袋懵懵的,举目四望,斑驳的墙头,聒噪的蝉鸣,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这是要让她劳动改造?难不成往前走会有一座采石场?
聂姗姗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晃荡,她那未完全清醒的大脑还在消化经历过的种种。
走了一阵,周围没有那么荒凉,青砖大路,宽宅大院,似乎有了点人间烟火的味道。
忽听有人抑扬顿挫。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聂姗姗循声望去,只见街边柳树下正站着个男人。
再一瞧,院墙拐角处露出一截藕粉色衣角,怪不得来。
这俩人是在谈情说爱?戏虽然清淡了些,但聊胜于无。现在缺一个小马扎。于是她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双手托腮等待下文。
柳树下男子一身白衣,手持一柄绘有山水的纸扇,长的面若冠玉,文采飞扬,估计挺招人喜欢。
看着有些眼熟?难道她在阴间还有熟人?
但这男子一看就是那种风流倜傥,处处沾花惹草处处留情,家里有十房夫人也能个个哄好好的烂人一个,十足的伪君子,看两眼就行了。
若说她判断男人为什么那么准,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是一名旁观者,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道理大致是这样。
她聂姗姗上辈子过了青春期和花季,在爱情里却从未入局和进山,只配远观。
她天生右脸颊上有块红斑,形似蜘蛛,女人见了指指点点,男人见了毫不掩饰的露出嫌弃的目光。
父母天南地北曾带她去很多医院看过,大夫的结论大都是,这块斑深入皮下组织太深,几乎和骨头连在一起,没法去除。如果挖去,要挖到骨头,危险性太大。如果只单纯修覆表面,斑很快又长出。
有一家美容院信誓旦旦说拿出五十万绝对给根除,她父母查了很多资料和医学美容的知识,始终犹犹豫豫,怕美容院不保险,他们宁愿女儿不美也不愿意她出事。没想到红斑没要了她的命,不治之症却把她带走了。早知如此,她宁愿担上风险也要美上一回。
哎——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副什么尊容?见到阎王就算磕上百八十个头也在所不辞,一定要祈求阎王下辈子让她投胎个美人。她擡手想摸摸自己的脸,却痛的叫了一声。
“哎呀!”
那公子目光被吸引,瞧见了聂珊珊,先是一怔,继而拨开眼前的柳条,眉头渐渐紧锁,脸上有了阴郁之色。
看他那副不善表情,聂姗姗不安的挪动一下,觉得自己和他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上辈子相亲遇到过?还是搅黄过他的好事?怪不得觉得眼熟。
都怪那酒,又醇又烈,很多脑细胞还在沈睡,一时想不起这人姓甚名谁。
人生地不熟,走为上策。
聂姗姗起身要走,那公子却高声叫住了她。
“胥游苎?!”语气里有探寻也有不可思议。
胥游苎?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胥游苎?桃鸢?聂姗姗?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名?
聂姗姗脑袋混沌不堪,在冥思苦想间那男子已经走上前。
“师妹?果真是你!”
师妹?
一听‘师妹’这称号,聂珊珊醍醐灌顶,所有有关这副身体的记忆快速覆盘。一下涌进太多信息,聂姗姗有点头晕。
“师妹,你......你还活着?”那男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改口:“师妹,你怎么在这?你......”
“等等等等,让我缓缓!”聂姗姗摆手制止他继续发问,屁股转了个圈,背对着那男子,大拇指揉着太阳穴。
很快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旁人的人生。她把胥游苎,桃鸢和聂姗姗的信息快速重叠,交叉,对接,匆忙捋了一遍,她有点搞明白了,原来这副身体的原主真的叫胥游苎,胥游苎化名桃鸢,进宫刺杀冷王,没想到被冷王ooxx,闭气而死,聂姗姗,也就是她本人的魂魄穿越到她身上,又一次和冷王xxoo。
她背后的男子,曾是胥游苎刻骨铭心的人。姓邬,名君陌。
邬君陌——胥游苎的两小无猜,亲手铺路把她送于冷王身下!
她的眼睛一向是最毒的,这个邬君陌果然是个人渣,如果人渣有等级,那他就是特级人渣。
“师妹,你怎么了?”
聂姗姗转过身,站起来,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只可惜不争气的吐出个酒嗝毁掉了她高冷的形象。
“是啊,啊——嗝——我命大,还活着!让师兄失望了!”
邬君陌面有囧色,寻思,这不是她师妹的台词!她果然是喝醉了。他太了解胥游苎,无论何种酒,沾酒必醉。
“我自然是高兴的,我很担心你。我后悔不该把你送给冷琰。”
邬君陌捶胸顿足,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刚才还和别的姑娘调情,这转变之快令人猝不及防,表演基本功扎实啊!
“既然会熟诵《静女》,难道不知道《墙有茨》?”聂姗姗语调阴阳怪气,表情变化多端,擡下巴示意那边还有人呢。
邬君陌斜眼看了一眼墙角,已不见那藕粉色,立时放松,就当刚才的事什么也没发生过。
“师妹,你受伤了?让师兄瞧瞧。”
“昂,你才看到?莫非眼睛有疾?”
“师妹,快和我回邬家堡疗伤。”邬君陌急切上前要拉住聂姗姗的手臂,她早有防备后退一步,斜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果然心存歹意,邬家堡距离大都千里之遥,要她大热天的带伤奔波千里?!恐怕熬不到半途她就全身化脓感染而死。
“邬君陌?邬君陌?”聂姗姗念叨着这个名字,撇嘴皱鼻。“与君陌生,与君陌路,陌是陌生的陌,不是相濡以沫的沫。”
“师妹,我一时糊涂把你送进了宫里,是我此生遗憾,痛心疾首,日日以泪洗面,没想到你竟然逃了出来!真乃上天垂怜!”
聂姗姗觉得这种人渣,胥游苎就算为他生气都算是格外眷顾,他不值!
“把我胥家的财产还与我!”
“财产......自然是要还给师妹的,邬家堡只是......暂代管理。”
“暂代?那是多长时间?一百年还是两百年,你们邬家恐怕是要据为己有把。”
“胥游苎——不许你污蔑邬家堡!”
直呼姓名!这么快就恼怒了,也难怪,胥游苎以前可是对他言听计从,从未违拗过。
“污蔑?恐怕侵占财产是你们邬家堡最轻的罪名把,毕竟刺王杀驾都能干出来!”
“胡搅蛮缠,信口雌黄!”邬君陌急眼了,刺王杀驾这可是灭九族的罪。
“胥游苎,你今日必须和我回邬家堡。我便当你只是酒后胡言乱语。否则——”
“否则你一剑刺死我?”
聂姗姗后退防备的功夫邬君陌果然利剑出鞘,直指向她。
哎吆,来真的!一言不合就拔剑!
“还有我的剑也要一并还与我!”
“胥游苎,如实道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冷王他怎么可能放了你?他到底样貌如何?功夫如何?”
聂姗姗一边和他周旋一边在想如何逃脱。
“你说的是床.上功夫还是床.下功夫?床.上功夫我试过了,极品中的极品,上流中的上流。床.下功夫不知,你亲自去试上一试便知!”
“不知羞臊!”
“邬君陌,你——不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聂姗姗目光落在邬君陌两腿之间,摇动着食指,眼神里满是鄙视。
邬君陌难堪至极,移动步法就要刺来。
聂姗姗顿时慌了神,左躲右闪,竟不知怎么到了邬君陌身后,还给了他一掌。
邬君陌趔趄着往前扑去,喷出一口血,他以剑撑地才没倒下。刚站稳他一扬袖子顺势发了枚响箭。
聂姗姗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这胥游苎功夫这么好么?!她刚才是怎么移形换影电光火石间来道渣男背后的?
“少主?”
“少主?”
几仗外,墙头落下两个黑衣人,被邬君陌捉回去可没什么好下场!聂姗姗一看情形不妙,就算她功夫再好,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她还受了伤,不宜恋战,溜之大吉!
那两名黑衣人来道邬君陌身边,抱手弯腰等待命令。
“追!留活口!”
人在逃命时往往都是出于本能反应,谁能在逃命的时候,还想着我左边移动三步,右边移动五步,擡左脚上提......
聂姗姗随着本主施展各种眼花缭乱的步法轻功,很快逃离了那两名黑衣人的追击视线。
觉得已经安全了,她停下脚步,在一处墙头“嗖”的跳上,又“嗖”的跳下,又“嗖”的跳上,又“嗖”的跳下......步法轻盈,落地无声无尘。
解锁了一项新技能,聂姗姗兴奋的如同孩子。
终于跳累也玩腻了,她疲惫无神,蹲在街边一角,捂着肩膀。
又晃荡了半天聂姗姗终于搞明白了,这里是大都,御国都城。在位的是冷琰。也就是和她有过一次那个男人。
聂姗姗只觉饥肠辘辘,在王宫里好不容易补充的那点碳水化合物早就消耗殆尽。点心再好吃也抵不上蛋白质和脂肪。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落脚,弄口热饭吃。
见人们三三两两朝一个方向奔去,在一处高墙处围观。
又有热闹看了?
她扒开人群凑上前去看,只见墙上贴着一张缉拿令,虽则有很多繁体字,但意思她可看懂了,不由心惊肉跳。
“桃鸢,女,一十九岁,古桑郡人士,刺杀御王,即刻缉捕归案,若反抗,格杀勿论!有能告杀人者,赏钱五万贯,隐匿不报,与刺客同罪。”
旁边是她的画像。
这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聂姗姗一边后退一边看画像,原来胥游苎长这样子。一个字:美!
“这么美的姑娘竟然是刺客?”有人惋惜摇头。
“这是今年第几个刺客了?”
“大都的日子要不太平喽!”
......
聂姗姗往下拉了拉躁乱的头发,顾不得孤芳自赏,迅速离开了现场。
若论现在的身份,她的确应该算是有预谋的刺王杀驾。但她就纳闷了,自己明明是被光明正大放出来的,怎么就成了通缉犯?
她现在迷茫御王为什么没挖她的心,反而放了她。但放了她后又下通缉令追杀她,这御王闲得无聊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么?
稍微转动脑子,聂姗姗想明白了,一切皆因那个人渣邬君陌!出宫后她唯一见过的人就是邬君陌!
邬君陌追杀她,一则太明显,二则没有全胜的把握,但只要御国王宫一出手,她必死无疑,好一个借刀杀人。
邬君陌对自己的算盘曾经太自信,他以为自己的计策很完美,要么胥游苎杀了御王,要么御王杀死胥游苎,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牵扯到他和邬家堡上,可现在出了意外,一切不在他掌控之中,只有胥游苎死了,他和邬家堡才安全,毕竟她在世上一天就是对邬家堡最大的威胁。
邬君陌为了灭口,放出消息,引起御国王宫注意。
皆因她是邬君陌的人,也是唯一见过御王真容的人!
说起来,她和这个人渣邬君陌是世家,居于古羽国边陲的一个富庶地方-咸城,祖辈世代交好,在他们刚出生时,父辈就有意联姻,奈何她七岁时父亲突发疾病而亡,母伤心而死,胥家衰败,胥父胥天筹在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邬佑维这位义兄,所有的财产皆交由他打理,并嘱咐在胥游苎十四岁时交给她。
父母过世后,胥游苎孤零零一人,被接到邬家庄,身边只有两个半大丫头伺候。后被邬家送往天山派学武。胥游苎把邬家当成她的亲人和大树。
其时,邬君陌也和她一起在天山学武,两人成了师兄妹,小时的称呼‘游苎妹妹和君陌哥哥’也变成了‘师妹师兄’,叫起来更顺嘴。
但邬君陌没两年便被邬家接回,说要回去学习接管邬家事宜。
胥游苎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虽为女流之辈,武艺超群,十五岁时打过几场对决,已经小有名气,那个年代扬的只是名,大多见不到真人和真实容貌,所以她才有机可乘,化名桃鸢进宫。
就在她学有所成,准备精进武艺时,邬家却突然把她接走,说是女儿大了,要和邬君陌成亲,胥游苎自然是高兴的,一个少女孤身一人在外,总感觉身如浮萍。
况且,她对这个邬君陌也甚是满意。她在天山修习研武,邬君陌每年都去看她,过年时还把她接回邬家,胥游苎对邬家那是感恩戴德,默默发誓一定好好报答邬家。
面对邬君陌的甜言蜜语,胥游苎沈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爱情使人头脑发昏,胥游苎那么聪明个人,竟丝毫不怀疑邬君陌的无耻。
也许从一开始邬家就把胥游苎的一生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却蒙在鼓里。
聂姗姗不禁替胥游苎不值。这也怪不得她,她这一生总共才见过几个男人,除了胥父邬父和师父三个长辈,就只有邬君陌!
有一天,邬君陌愁容密布,心情低落。在胥游苎的一再央求下,他终于说出自己预谋已久的事。
御王昏庸无道,天下人悲苦不堪,他胸怀大志,想要替天下另择一位明主,解天下人之苦,使得人人过上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日子,因此必须杀死御王......
胥游苎被他的一番雄心壮志感动,觉得她看中的男人是一位豪气冲天心怀天下的大丈夫大英雄,自愿说出要替邬君陌分忧。并誓言,宁身死也要替师兄完成心愿。
邬君陌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但表演还是要表演一番的,结果当然是拗不过胥游苎的执着,忍痛答应了她的请求。也誓言,若师妹身死,终身不娶,若杀死冷王,则即刻娶她为正妻。
于是胥游苎摇身一变,替换身份,抹去所有,成了古桑国桃家的女儿桃鸢,被选中送入宫中。
岂料刺杀冷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在被进献给冷王前所有女子都要药浴,胥游苎全身绵软被抗到冷王的纱帐,别说提刀杀他,自己活动一下都困难。
就在冷王贯穿她体内的一刻,胥游苎如梦方醒,心死,流下一颗眼泪,闭气自绝。
聂姗姗感叹,这姑娘真傻,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可惜醒悟的太晚!
胥游苎自绝前留下一句话:“邬君陌,变成厉鬼也要找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