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隅上坡送来了几筐桃子,她们的王后又要忙着做罐头了。整个宫里都兴高采烈,又有口福了。
小宫女们一群小雀一样,跳着闹着,说着笑着,有的洗桃子,有的支起锅竈,有的刷陶罐。
桃鸢在一旁有序指挥,虽然这水蜜桃做罐头比不上黄桃,但亦是美味无比,她又加了一些杏子掺在一起,放在陶罐里,放些白糖,封口搁篦子上煮,煮熟了,放凉,倒在琉璃碗里,色香味俱全。
冷琰必得是第一个吃到的。
今日他又坐在树下石桌旁,边品茶边注视着桃鸢的一举一动,等着尝第一口罐头。听说今日王后又加了些李子进去,这位中都第一主宰很期待尝到新鲜的味道。
冷琰躺在竹椅上,不停的前后摇晃,阿福侍立一旁,时不时赶走飞来的蚊虫。
后宫十几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真好啊!那些冰冷的角落都被这些女孩的笑声烘暖了。
他母后在世时,这个院子里也是暖的,那时是母后坐在这张石桌旁,看着他和宫女太监嬉戏。
他记得那时这棵榆树孩只是一棵小树,如今他的华盖能形成大片阴凉,小树疏忽就长大了。
“父王,你在笑什么?”
小萝卜爬上他的膝头,站在他的膝盖上,揽住脖子。又问了一遍。
“父王,你在笑什么?”
冷琰捏着他圆嘟嘟的小脸。
“我在笑......你的母后......她——。”
冷琰抛开小萝卜,一个跨步上前扶住桃鸢就要后退的身体。
小萝卜摔疼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桃鸢扭头去看,心疼不已,责备冷琰。
“你干什么?”
“你脚后有个罐子。”
“我看见了。”
桃鸢推开他,从兰汀手里接过小萝卜。
“小萝卜不哭,摔疼了把。来,抱一抱!”
小萝卜委屈直撇嘴。
“母后,父王摔我,父王他摔我!”
桃鸢擦掉他脸颊两行眼泪,亲了亲他肉嘟嘟的小脸。
“咱今天罚你父王不许吃罐头。”
冷琰眼珠子转来转去,舔着脸过来,凑到小萝卜跟前。
“来,父王抱抱!”
小萝卜扭头钻桃鸢怀里。
“父王带你去骑马射箭。”
小萝卜还是死死环住桃鸢的脖子不放。
冷琰一脸不悦,悻悻走到廊亭下,躺在躺椅上,翻开《六理》,他哪有心思看,心里委屈的很。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理他,这到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必得再多生几个小狼崽子,总有一个能和他亲近,不至于落得如此孤立的局面。
王和后天天不知道搞多大动静,王的咆哮声几乎整个王宫都听见了。阿福直歪嘴,不能收敛点么?非的让整个大都的人都知道你雄性威风爆棚,日日宠着王后。
冷清了十几年的后宫又活过来了,阿福一脸满足感。
桃鸢命人给乙方送了几罐罐头,让他和其园子里的人都尝尝。
乙方手捧陶罐,双手打颤,老泪纵横,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和后还能想起隅上坡。
王后见他管理桃树很有一手,便让他把自己的经验写出来,编辑成册,供其他人参考。王后还让他着手把园子西北角一块荒地开采出来,专门用来培育果树水果,比如西瓜,甜瓜等。如果能提高产量,将大大提高御国人们的生活水平,那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乙方没有想到,他这黄土埋半截的人,还能为御国做事,王后得知他是跟着先王后从藻国来的御国,为他打开了新思路,王后建议可以尝试把藻国的水果种植到御国,看看能培育出什么品种。藻国的苹果,梨子,羊角瓜,稍瓜等,可以尝试种植在园子里。
“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但焉知枳的味道比句子差,有的人喜欢橘子,有的人喜欢枳的味道,各得其所。”
乙方深以为然。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譬如苦瓜,有人听之皱眉,有人爱之如蜜。
得知他们的住宿条件极差,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王后命人给他们翻新房屋,添置农具,乙方和那些园艺人感动的皆跪地磕头。
***
朴光不知道去哪云游去了,秋露园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不到俩月,朴光又跑回来了,带了一麻袋玩具,有草编蚂蚱,木雕小鱼,竹编球,木车马,桃核雕的小楼,贝壳粘出来的公鸡......
一见面就抱着小萝卜又揉又搓,把个脸蛋子都给人家亲红了还不愿放下。
“小萝卜想我了么?”
小萝卜也愿意和他亲近,一直喊着:“爷爷,爷爷!”把个朴光叫的是心花怒放,一六十多岁老头天天趴地上给孩子当马骑。
小萝卜最喜欢朴光抱着他上墙上树,像只鸟儿一样飞起来。把朴光累的腰酸腿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丫头们给他捶腰捶腿。心里感叹,哄孩子比打仗还累!得离开大都修养一段时间,否则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
“小萝卜想要什么?爷爷去给你找去。”
“我想要个飞机,可以在天上飞!”
“飞机?那是什么东西?”朴光凝眉思索,他好像从未听过此物。
“母后说飞机像鸟一样,有两个翅膀,肚子里是空的,人可以坐在里面,一天能飞几千里地。小萝卜想要飞机,飞到雪山上,飞到沙漠里,飞过大海去看另一个世界,飞一圈再飞回来......”
朴光被小萝卜的话惊呆。广博的大地似乎一下子尽收眼底。
为了弄清飞机到底是什么,朴光只得请旨面见王后,虽然桃鸢允许他可以随意进出后宫,但朴光可没那个胆子,他虽然整天浪荡江湖,无拘无束,但在王宫里他可不敢胡来,礼法不可废。
“朴光拜见王后!”
看见朴光正儿八经给自己下跪,桃鸢很不适应。这个老鸡贼正经起来反而感觉更贼了。
她端起架子,拿出王后的做派。
“散人见本后何事?”
“感谢王后赐给臣的罐头......小萝卜又长高了......鲍鱼干味道可还鲜美......”
“说正事!”
“飞机是什么?”
这老东西东拉西扯半天,终于说到正题。桃鸢略一思索,哈哈大笑。
“我随便给小萝卜编的故事,这小孩子还当真了,散人莫要理他。”
朴光漠然,他总觉得从这姑娘嘴里说出的话都是真事,但又寻不到蛛丝马迹。
桃鸢忽然开口。
“若我说人类总有一天能飞起来,散人信么?”
朴光摇摇头,又点点头。
“纸鸢是一死物,借风尚能高飞,况人乎?鸟并不比人聪慧,亦能高飞,他们是借助自己本甚的生理结构,但人类是最聪慧的,能借助和利用一切自然的力量。”
朴光若有所思,有了下一个人生目标。第二日他就云游去了。桃鸢画了张草图,让秋露园交给他。
这次御王可给他下了王令,命他在玦四岁时必须回来,当太子太师,给玦开蒙,教授知识武艺,御人之术!
***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今日腊八节,大都大雪纷飞,一片银装素裹。小萝卜和宫女在院子里堆雪人,一片欢声笑语。
桃鸢向来怕冷,抱着手炉,挨在火炉旁,窝在貂皮大氅里,懒得挪一步。
冷琰向来活力旺盛,从外面进来,裘皮也不穿,阿福给他掸掉身上的雪。
他搓了搓手。
“冻懒人,饿闲人!外面练两套拳脚,全身暖和了。”
冷琰刚一靠近,一股冷气袭来,桃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冷琰赶紧到火炉对面烤火。
“小姐如今怎滴如此怕冷,当年在天山学艺之时,一年中大半年皆是冰天雪地,小姐从未说冷,最喜欢滑雪滑冰......”
兰汀眼神慌惧,碰了一下兰芷,兰芷赶紧住嘴,自知话说多了。
“奴告退,奴和兰芷去瞧瞧八宝粥熬好了没有。”她拽着兰芷赶紧出了门。
冷琰全身上下考的热乎乎的,凑过来钻进大氅。
“刚才那丫头说的都是真的?我带你去荡山滑雪,那里还有温泉。”
桃鸢摇摇头。
“琰,我给你讲个恐怖故事。”
“还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我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幽魂。这具身体是属于胥游竺的,她死了以后我的灵魂和思想占据了这副身体。你不用自责,他不是被你折磨死的,她是自我闭气而死,她认清了一个男人的诡计和背叛,心灰意冷。所以我既然占据了这具身体,就要报答她,出王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胥游竺报仇。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子,美丽自持,花一样的年纪,不该香消玉殒。”
“我的世界里,我们大多数人住的是高楼,冬天有暖气,在屋里可以穿着单衣,所以我从未感觉冬天是如此寒冷。我的世界里平民的生活条件和生存空间相对好一点。我在我的世界得了绝症,灵魂脱离了□□,不知怎得来到了这里,我也算是个优秀的女孩,学业优秀,生活自律,勤奋上进,当然容貌上有些缺陷......”
“有些是多少?”
桃鸢斜眼瞪了冷琰。
“能随时吓死一头狼!”
冷琰放生大笑。
“从来都是我吓他人,还未被他人吓死!”
桃鸢靠近冷琰,唇贴上他的耳阔,轻轻一吹气,几根毛毛倒伏,刮过他的耳道,冷琰只感觉耳朵痒痒的,
“吾与采薇孰美?”
冷琰一个机灵,立即把头转向别处,吓死人的问题又来了。
桃鸢抱着手炉咯咯笑着。
“琰,你打算什么时候纳妃啊?”
都怪那些多事的大臣,朝局刚稳,就吵着让他纳妃,说什么延绵王族血统,改变冷氏子嗣雕零的现状。他已有王子且立为王室继承人,那些大臣天天瞎操心,再说他对其他女人真无兴趣。她们在他眼里只是个女人,区别于男子的女人。
“琰,在我的世界里,男女相对平等,女子能顶半边天。所以我们实行的一夫一妻制,男女若不相爱了,可以离婚,男可再婚,女可再嫁。若你有一天我喜欢我了,我可能会有怨言,但绝不会缠着你不放,你先休了我,然后纳妃,但若我在,我不希望别人分担你对我的爱。”
“休了你,你想嫁于谁?”冷琰脑子里掠过一人,他有点恼火。忽又觉得自己冲动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当王后,但在其位谋其政,只要我还是王后,自然会做好王后该做的事。我也不贪图什么荣华富贵,所以我可以放弃王后之位......”
“鸢儿,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可轻易放了你!我不会纳妃,此生有你足矣。”
桃鸢叹一声:“人是会变得,都说色衰爱驰,我迟早有衰老的一天,皱纹堆叠,满头白发,可能我看了都会讨厌自己。”
“我陪着你变老,死后和你葬在一起,我怕你的灵魂丢下我,回到你的世界,我再也寻不到你......”
桃鸢竞不自觉的眼睛湿润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果感觉是真的,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
兰汀和兰芷端来了八宝粥。
远远的桃鸢闻到了香味,想立即吃上一口。冷琰接过碗,试了试温度,亲自送到桃鸢嘴边。
兰汀在一旁看的直羡慕,王和后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桃鸢刚想张口吃,胃里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鸢儿,这是怎么了?”
冷琰把碗递给兰汀,急忙拍她后背。桃鸢又是一阵恶心。
兰汀眼睛一亮,王后这症状怎的和之前如此相像?想起近日来王后连日的懒散,莫不是......
“王,奴去找大夫!”兰汀兴奋的往外走。
冷琰心里奇怪,这丫头王后都生病了,她还如此高兴。
阿福心里明镜似的,但他可不敢说出口。
大夫蹙眉匆匆而来,诊完脉,果不其然!急忙跪地,喜笑颜开。
“恭喜王,王后有喜了!”
***
兰汀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冷酷。
她端着一碗八宝粥,用披风挡着,生怕凉了,看见羽林卫便问冷大人在哪,他们一会指东,一会指西,一会指南,一会指北,这也不能怪那些羽林卫,他们每个人都有固定岗位,但冷酷是首领,他负责四处巡视,不在一固定地点。
“兰姑娘找冷大人可有事,我等可给带话。”
“无事无事!”
兰汀心里着急,宫里到处游走,也没见着人,眼见粥都要凉了。
她一个不小心,踩着冻住的雪,脚下一滑,身体前倾,整碗粥都抛了出去。
“啊——”
就在她要面门倒地时,一只大手拖住了她,把她稳稳扶起来。
“兰汀!”
兰汀惊魂未定,看见扶住自己的正是冷酷,慌忙转过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兰汀,你怎得到卫所来了?”
兰汀转过身,躬身施礼。
“冷大人......”由于紧张,兰汀一时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冷酷看着撒了一地的八宝粥,很是可惜。
“粥都撒了。”
“冷大人,今天时腊八,我来......给您......送八宝粥......”
兰汀的脸蛋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你来卫所是为了给我送八宝粥?”
“不不不,我......我是想告诉冷首领一个喜讯,王后她......有喜了,这可是合宫的大喜事......”
冷酷心里高兴,御王一直盼着再有个王儿。
“酷这就去给王贺喜!”
兰汀忽然拉住冷酷衣袖,冷酷亦有些意外,他看着兰汀的手,兰汀赶紧放手。
“王在后宫,冷首领此刻恐怕见不到王。”
冷酷点头,他这个时候的确不应该打扰王和后。
“八宝粥洒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兰汀姑娘,不必......我已经喝过了......”
兰汀小跑着不见了人影。
“路滑,小心!”
兰汀一路上心咚咚跳个不停,等她进了厨房,八宝粥已经被宫女太监们分完了,锅刷的干干净净,厨娘们正归置碗筷,准备回去歇着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说要给冷大人送八宝粥的,结果什么也没有了。
兰汀心一横,自己重新起竈。
八宝粥配料简单,不过是熬制的时间长点,她自己完全可以熬出来。于是烟囱里冒起了烟,只兰汀一个人在忙碌。
三个时辰后,兰汀终于把一碗热腾腾的八宝粥端到冷酷面前......
此事一出,兰汀得心事人尽皆知。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冷酷。
冷酷亦是不自然,有意无意的避开兰汀。
兰汀越来越自卑,她本是王后身边的红人,大家都敬让她三分,可最近总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人。
“兰汀,你有什么心思去和冷首领说么?再不济和王后说说,王后总有办法。”
兰芷看不得自己的姐妹如此颓丧。
兰汀明白她不过是一个侍女,而冷酷是王族,她心知配不上他,冷酷的话让她绝望难过。
“我是羽林卫,羽林卫皆是死士,命属于王,不知哪天身首异处,不配有妻女。”
“我不在乎!”兰汀脱口而出。
“酷不想拖累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