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槐树小屋（五）
“莲莲, 醒醒，快要上课了。”
刺目的阳光洒在脸上, 就算没有睁开眼, 眼前也是红彤彤的。
张莲有些不满地皱皱眉, 忽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挡在了眼前，带来了一小片阴翳。
那片阴翳正好遮着她的眼睛, 清清凉凉的。
她缓缓睁开眼, 迷迷糊糊地看向四周。
大学的教室平时都是对学生开放的, 不同的课在不同的教室, 学生们下课后就要换教室。现在正是午休, 吃过饭后, 她就在主楼里随便挑了一间教室午睡，这里阳光很足，很安静, 没有其他人。
等等......
张莲忽然想到, 她的男朋友在她的身边。
她转过头, 此时微风恰到好处地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起浅蓝色的窗帘，让它如风帆似的鼓动起来, 阳光如碎金般洒在少年的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脸庞的清秀轮廓。
“你总算注意到我了。”
少年就站在她的左侧，维持着伸手为她遮阳的姿势，在张莲还楞怔的时候，他微微俯身, 微凉的唇在她的眼睫处轻轻落下。
少年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出教室：“再晚些就迟到了。”
张莲任由他牵着她走，目光始终没从他的脸庞移开。
好幸福，也有些恍惚。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或是记忆，甚至是只有她知道的小习惯，他都与她的男朋友完全相同，他依旧如她记忆中的那样，深深地喜欢着她，把她放在手心里宠。
如果不是昨晚的记忆太过深刻，她都以为她的奈奈真的回来了。
昨晚，是第三天，木雕成形的最后一天。
槐树小屋的来历非比寻常，她虽然不敢问，心里还是有数的，顾清枫对她的嘱咐，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前两天她都是用布蒙住眼睛，摸索着走进浴室的，结果第三天，她不小心把布条弄丢了。
本来再找块布对她来说也不算困难，但是她嫌麻烦，就只闭着眼睛往浴室走，没想到地面湿滑，她脚底打滑，直接摔进了浴缸里。
在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的上半身几乎全都浸在了水里，为了防止脑袋栽进去，她的双手也都撑在了浴缸底部，那个畸形的东西就闭目躺在她的双臂间，双手交叠搁在胸前，仿佛在安眠。
像是吸水泡胀的玩具一般，木雕的身形已经和她男朋友差不多大了，五官也随之长开，隐隐显出了清秀的轮廓。
只不过木头毕竟是木头，在没更换过的血水里浸泡三天，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黑色的霉迹在木雕的脸庞上生长着，让她感觉有点恶心。
正当她想把手拿出来的时候，那个木雕忽然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的景象，她恐怕此生都无法忘记了。
浴缸里的血仿佛有生命般地汇聚起来，贴到木雕的表面，原本有着年轮环纹的木头忽然变得鲜血淋漓起来，渐渐变成了被扒掉了皮的血肉。
红色的肌理在她惊恐的视线中生长，新生的肉芽不断蠕动起来，很快，那块腐烂的木头就变成了她喜欢的少年的模样。
“莲莲。”
木雕的少年睁开眼，露出还在生长的眼球。
他温柔地望着她，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她似的：“莲莲......”
“别过来！”
对上那双还在生长的恐怖眼球，她什么都忘记了，她惊恐地拨开他伸过来的双手，手忙脚乱地从浴缸里爬了出来。
这种情况是她从未预料到的，她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冰冷的瓷砖墙壁，刺骨的冰寒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身旁就是摆放着洗漱用具的玻璃台，她抓起离自己最近的水杯，紧紧握在手里，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怪物……
难怪顾清枫特意嘱咐她不能睁开眼睛。
现在会发生什么，他会杀掉她吗？
看她露出这样紧张防备的姿态，那个木雕少年微微怔住，他歪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那疑惑里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伤。
少年缓缓坐起身体，坐到浴缸边缘，他现在似乎还不能离开这滩血水，便尽可能地将胸膛贴向浴缸壁，向她伸出手，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少年的面庞清秀俊美，嗓音也非常好听，他就这样诱惑着她靠近，依靠着他与她的男朋友极其相似的那张脸。
一瞬间，她想到了海妖塞壬。
被海妖歌声诱惑的水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身体被撕碎，血肉与骨骼分离，最终被放进对方的双唇里，嚼成粉红色的肉糊。
“啊啊啊啊啊——”
脑海里的设想让她几近崩溃，她重重地将手里的水杯砸向少年，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浴室。
这只水杯是玻璃打造的，杯底特意加厚过，慌乱之中她居然扔得格外精准，玻璃杯的底部直接砸上了少年的额角，砸破了他刚刚生出的脆弱的头骨。
红色的血，白色的脑浆，混合成诡异而恶心的粉色，几道细流沿着少年的脸庞淌下。
她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少年正用手擦掉脸上的脏污，他把手放到眼前，凝视着指尖的血迹，感受到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目光里汹涌着浓烈的情绪。
不是怨恨，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却比那些加起来还要让她恐惧。
那是浓烈无比的爱意。
她是在异地念大学，独自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父母都不在身边，因为上大学后性格变得古怪，更是没有什么朋友，她也不想自己独自住宾馆，可以说，除了这里她几乎无处可去。
因此，在快速地将浴室的门锁起来之后，她只是拿着背包站在房门口，紧张地瞧着浴室的动静，半小时过去了，浴室里依旧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浴室，冲进卧室里，快速将门锁死，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瑟瑟发抖，祈祷不要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她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恐惧和压力使她更加疲惫，她很快就睡着了。
清晨的时候，她是被早饭的香味唤醒的。
刚醒来的时候，她的脑袋有些迷糊，她也就暂时忘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扶着墙壁向厨房走去，当看到系着围裙做早饭的少年时，她忽然就楞住了。
“莲莲，你还是起得这么晚。”
王奈把熬好的皮蛋瘦肉粥盛到碗里，把煎蛋和粥端到桌面上，他把她推到餐桌前，轻轻将她按到座位上，把一杯温豆浆放到她面前：“快点吃吧，我记得你还有早课。”
这份亲密来得如此自然，让她有些恍惚。
她真的很想相信是王奈回来了，可昨晚目睹的恐怖画面仍历历在目，她垂眸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抿唇开口：“奈奈，你要和我去学校吗？”
王奈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如果你想的话，我愿意陪你，反正我现在还是念大学的年龄，就算带着电脑，要是坐在后排，也没关系吧。”
“带电脑？”
“我现在每天都要码字的，不然拿什么养你。”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两年的空白被自动修补，在他的记忆里，他们滚落山崖，都受了重伤，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即便痊愈，也不能剧烈运动，正好他本来就喜欢写，干脆就没念书，做起了全职作者。
因为这份伪造的记忆和昨晚的印象，她虽然沈沦于他回到身边的感觉，心里却很清楚。
他不过是一件替代品。
她真正喜欢的那个少年，永远也回不来了。
“莲莲，你在想什么？”
张莲回过神，发现王奈正专注地看着她。
她喜欢他，但也畏惧他，知道他敏感且多疑，她整天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会感觉不安，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看着少年眼底的笑意，她连忙开口：“没事，我们去上课吧。”
“看来她没有遵守规则。”
中午的时候，赵珂喜欢把成排的香薰瓶摆到柜台上，雕刻精美的玻璃瓶里盛着香水，玫瑰花，薰衣草，莲花，依照香水的味道，叠纸的花朵被插到对应的玻璃瓶里。
香水在纸上洇开，淡淡的香味逸散到了空气里。
赵珂坐在柜台前，优雅地翘起腿，她把目光从面前的雕花铜镜前移开，对身后正在鬼鬼祟祟捣鼓着什么东西的青年道：“对了，她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如果她能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的话，就不会有问题。”
顾清枫走到她身后，望向镜面里的景象。
那面铜镜有着古老的雕花，边缘嵌着许多色泽奇异的宝石，镜面里映出的，正是昨晚张莲在浴室里发生的事情，当顾清枫看到少年被玻璃杯砸伤额头时，他微微挑起唇角。
“我收回先前的话。”
“怎么了？”
见赵珂露出茫然的表情，顾清枫开口道：“如果她没有看到他这副模样，他会进行完美的自我欺骗，让他以为他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可惜，他残缺不全的丑态被她尽收眼底。”
“从此以后，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只是个替代品，而对她来说，这晚的记忆她也无法抹去，不论他多么像他，她都会记得他只是个怪物。”
“而且，她出手伤害了他。”
“如果是真心喜欢，怎么舍得去伤害呢，对于新生的替代品来说，这次受伤的记忆会成为他永远的阴影，他会害怕，害怕自己被她厌弃，会再次受伤。”
“所以如果他感觉不安的话，可是会发生很恐怖的事哦。”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是第六天中午，前章与李桃擦肩而过后，张莲选教室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