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酒吧 舌尖尽是淡淡的苦涩的味道。……
制服的衬衫纽扣系到最顶上那颗, 宛如一道拘着咽喉的枷锁。
狄琛解开其中一枚,终于得到一息休缓的机会。
陆今那句“除了接吻还要上床”把他吓得不轻,但转念一想, 既然已经是包养的关系了,岑宴秋大概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指侧轻轻刮蹭一下鼻尖, 狄琛很悲观地吸了吸鼻子。
他刚上初中的时候,班里有那种特别早熟的男生, 一下课吆五喝六, 享受被其他人拥簇的感觉, 自以为懂得很多,闲着没事就开开黄腔,或者骚扰前后排认真学习的女生。
有次午休,有个男生趁着班主任开会不在, 掏出手机公放黄/片,裂了几道缝的屏幕被他们相互传阅。
传到狄琛这里, 有人故意使坏喊他的名字,一擡头, 两具纠缠的躯体闯入视线。
“别写作业了, 狄琛!”
一只汗涔涔的手摁在他后颈,那个男生看到他惊慌的神情后轰然大笑,怪腔怪调的, “这个不比学习有意思?”
滑腻的汗水黏着皮肤, 仿佛糊了层腥臭变质的猪油。
他拍开那个人的手跑出教室, 身后传来几声“书呆子”“小黑仔”“娘娘腔”之类的低语。
跟那些男生截然相反, 他看到满屏白花花的肢干只有恶心想吐这一种感受,好像影片里的不是人类,而是被原始野性填满的动物。
狄琛痛苦地闭了一下眼, 嗓音细若蚊吟,“一定要这样吗?”
“你也说了,”陆今似笑非笑,“岑宴秋送了你很多昂贵的东西——他花了这么多钱,可能盖着被子纯聊天吗?”
他们这种有钱有权的人,身边跟几个小情人简直再寻常不过。
更何况十几岁的男生,该懂的东西都懂了,左边抱一个右边搂一双的多得是。
岑宴秋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狄琛静静地垂着头,没有反驳。
陆今擡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掌心一翻,露出个米粒大小的黑色圆块。
“窃听器,防水防潮,随你怎么贴。”
狄琛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正要把它推进马甲夹层时,毫无防备地被陆今狠狠推了一把。
后背重重磕上另一边镜面墙,他吃痛地折着腰,却见镜子边角映出第三个人的身影。
灰棕色的大衣挺括修身,臂弯搭着一条羊绒围巾,长身鹤立,眉眼冷然。
一晃眼,那个人疾步走来,一拳砸中陆今鼻梁,转头瞪向狄琛,“你说的‘有点忙’,忙的是这个?”
岑宴秋背后,陆今捂着出血的鼻子,隐蔽地摇摇头,要他别轻举妄动。
“我……”
狄琛往前走了半步不到,才说完一个字,就又被岑宴秋逼退至墙沿。
小一号的衬衫马甲束缚着腰臀,勒出两道弯曲的弧,狄琛退无可退,圆钝的眼微微上擡,有点哀求的意味。
岑宴秋抿着唇,眉间压着沈沈的怒火,手指却克制地抚着他散开的纽扣。
“怎么谁都能跟你讲得上话?赵上霄是,地上那个手脚不干不净的也是。”
他声音往上扬了一个度:“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随随便便地来,被骚扰了打110都显示没有信号!”
狄琛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今捂了半天鼻子,结果岑宴秋没有半点理会他的意思,于是用袖子擦擦鼻血,受不了地蹿回三号包厢。
酒吧中心舞池的歌换成一首英文歌,音调从激情澎湃转为暧昧旖旎,一对喝醉的男女跌跌撞撞地相拥着走过来,倚靠在镜面墙的另一端。
看到狄琛和岑宴秋亲密的剪影,当中的男方还笑着吹了个口哨。
岑宴秋的脸色比挂在包厢走廊的抽象画还难看。
狄琛被他拉到酒吧外,身上还穿着服务生制服,寒风一吹,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岑宴秋敞开大衣外套,严严实实地把他裹了进来。
狄琛矮他半个头,视线受困,只看得到岑宴秋清晰分明的颌线。
“说理由。”岑宴秋道。
他们中间跟涂了502似的,狄琛腹部以下都与岑宴秋贴着,不剩一点缝隙。
已经零点了,除夕夜阖家团圆放鞭炮丶看春晚的时间,大街上只有他们两个怪人,一个披着单薄的衬衫马甲,一个把外套分出去一半,活像企鹅孵蛋。
狄琛收紧腿根,被迫靠着唯一的暖源,诚恳道:“酒吧临时兼职,最多有几万的提成。”
“叫你来你就来,万一是卖器官的骗子呢,也傻乎乎地相信吗?”
狄琛不说话了。
又不能直说这是陆今介绍的活,不噶腰子。
“真的很缺钱?”半晌,岑宴秋轻轻问。
狄琛仰头看着他,鼻梁不小心擦过岑宴秋的唇角,闷声道:“要攒生活费,还有以后上大学的学费,用钱的地方很多。”
钱就好比一口水池,一根管子进水,一根管子出水,只有保证进出平衡,池子才永远有水。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与陆今的合作总有到头的那一天,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可以依靠丶值得依靠的。
想这些的时候,岑宴秋贴着狄琛的腰部曲线,手心触到凹下去的两个点,心猿意马地挪开些许,“我有钱。”
进而补充说:“有很多。”
岑宴秋鼻尖挨着一片柔软的黑发,他嗅到一点洗发水的味道。
无花果味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很喜欢。
“你的生活费,学费,任何费用我都承担得起。”
狄琛推开他,刚刚被温暖包围而产生的松懈感被冷风一扫而空,眼底的情绪逐渐冷却。
他把他当什么?
给了钱是不是就代表同意接吻,同意上/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交易达成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陆今说对了,岑宴秋和那些人没区别。
“怎么了?”
岑宴秋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大衣外套嗖嗖灌风。
“我只要自己挣的钱。”狄琛说。
玉临市的气温降到零下,他被冻出鼻涕,仓促地回到“时心”取暖。
凌晨四点交班,三号包厢,陆今交代了一些关于窃听器的使用细节,说罢指了指桌上被鼻血沁染的纸团,恶狠狠地说:“这笔帐我记下了!”
顿了顿,又问:“岑家那小子认出我了吗?”
“没有。”狄琛说。
走廊的灯光很暗,而且岑宴秋的注意力压根不在陆今身上。
陆今将纸团揉成条,塞进鼻孔:“那就好。”
他瞥狄琛一眼,眼神阴狠,“不要手下留情,不要心软,最好……最好让岑宴秋爱上你,明白吗?”
狄琛不理解地摇摇头:“为什么非得他爱上我?”
陆今意味不明地笑出声。
“因为爱是软肋。”
当一个人有了“爱”,再坚硬的躯壳也将融化成水。
他将丢盔卸甲,如同崩溃的防线,一片小小的羽毛都足以令他遍体鳞伤。
爱能使人一路下坠[1]。
*
将制服叠好交还给领班,狄琛拉上棉服拉链,穿过舞池里拥挤亢奋的人群,重新回到冷空气的怀抱。
装饰在路灯上的红灯笼被吹得翻了个面,狄琛跺掉鞋底的泥土,腰没直起来,眼前出现一双漆黑的短靴。
岑宴秋没走。
他左手扣着手机,屏幕还是通话的界面,林燕辞搓麻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玩笑似的指责:“臭小子,要你去时心拿酒,你拿了一个世纪吗?我酒呢!”
“忘了。”
岑宴秋淡淡回她一句,拇指轻触屏幕,把电话摁了。
他在等狄琛先开口。
“你家有门禁。”
狄琛说话时呼出一团氤氲白气,“今晚除夕夜,你应该早点回家。”
岑宴秋解开围巾,把他脖子裹了一圈,“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回不回意义不大。”
“你一个人?”狄琛皱眉,“你昨天还说小知想和我打排位……”
“因为见不到你,现在他人在马尔代夫。”
狄琛:?
岑宴秋说:“和他妈一块。”
其实是林景宜女士受不了玉临的寒潮,临时起意,捎上岑宴知就走了。
岑沛铨上次回来没多久,又匆匆离开,岑宴秋也不知道他在哪。
整个岑家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两人在沈默中僵持不下,好似玩了把“谁先说话谁认输”的游戏。
最终,狄琛叹一口气,“我昨天包了一点饺子,冰箱里还剩一点。回家的话,还可以吃顿夜宵呢。”
岑宴秋“嗯”了一声,不知道“嗯”地是狄琛吃剩的饺子,还是“回家”这两个字。
狄书惠很会包饺子,猪肉白菜丶茴香肉馅是她最常包的馅。
饺子被热水一煮,个个皮薄馅大,圆滚滚白团团地打着卷,再配上一点秘制蘸料,就着春晚,这一年便画了句号。
年前狄琛没买到茴香菜,所以只有猪肉白菜这一个口味。
岑宴秋有忌口,所以他那碗蘸料没放蒜和姜。
吃完夜宵,狄琛到厨房把碗洗了。
洗到一半的时候,岑宴秋进来说要和他一起,结果三秒碎了一个盘子,狄琛把他往外面推,反被蹭了满脸的泡沫。
“别动,我擦擦。”
岑宴秋双手一片湿滑,越擦越不干净。狄琛害怕肥皂沫子溅进眼角把自己弄瞎,一动不动地闭着眼,敢怒不敢言。
等了一会儿,他不敢睁开,催促地问“有没有好”,岑宴秋敷衍地“嗯”两声,说快了,叫他别催。
洗涤剂揉着一股柠檬的清香,狄琛脸上湿漉漉的,就像被按着洗了次脸。
他双手晾在身侧,水都快晾干了,岑宴秋还没擦完。
狄琛等不及地要睁眼,须臾,唇角被人抹了一下,凉凉的,是苦涩的柠檬味。
侧腰上多了只不停滴着水的手,水珠洇开,布料贴着皮肤,显出几分半透明的肉感。
顷刻间,一张柔软的唇面压覆过来,狄琛下嘴唇略微饱满厚润一些,被人用牙齿咬了一口,印上两个凹陷的牙龈。
岑宴秋很用力地碾着他的嘴唇,无师自通地撬开唇缝,恨不得在每一处都打上标记。
狄琛嘴巴又麻又肿,眼睛还是睁不开的,衣服也湿了,舌尖尽是淡淡的苦涩的味道。
他手腕被岑宴秋压在后腰,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个应景的故事。
叫农夫与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