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军训 [嗯,叫琛琛。]
一大早, 狄琛的生物钟准时准点地把他叫醒。
407四张床铺,前排右侧的冯康“人去床空”,曹万钧和施明还在睡, 狄琛下床的动作极轻。
拧开水龙头,他轻手轻脚地刷牙洗脸, 生怕动静大了把两位没醒的舍友吵醒。
毛巾刚晾上衣架,寝室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踢开, 冯康额发汗湿, 身上散发着一股运动过后的湿热潮气, 右手五根手指挂满早餐。
“我——”
狄琛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下,然后指了指帘布紧闭的床位。
冯康会过意,但为时已晚, 深灰色的床帘被人大力扯开,施明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头, 扬声道:“有病啊,大早上吵什么吵?”
这一下连带着弄醒了曹万钧, 他床帘尺寸有问题, 昨晚退款重新下单了一份,因此整个床位幕天席地,四面通风。
他摸索着眼镜戴上, 直起身, 看眼手机锁屏:“现在才八点钟。”
冯康自认理亏地挠了挠头, 边道歉边将三杯豆浆和三碗凉皮放到他们的桌子上。
凉皮浇了麻酱辣椒油, 辛辣扑鼻,狄琛拆开筷子把酱搅匀,问这些加起来多少钱, 他微信转过去。
冯康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阔气地摆摆手:“别跟我客气,当我请的就好。我早上有晨跑的习惯,顺路的事儿!”
“谢谢。”狄琛吸口豆浆,按英中周边的早餐店价格给他支付宝转了十元。
以冯康的性格,微信红包未必肯收,但支付宝转账无需收款方确认,有效避免了拉扯环节。
有人从左侧床梯上跳下来,曹万钧不舒服地扯扯裤衩的松紧带,解开塑料袋的活结,呼噜呼噜扒拉着凉皮。
靠在床杆边的蓝毛轰然倒了回去,冯康才被施明骂了一通,怂怂地问:“那啥,你不吃早餐吗?”
躺床上的人没吭声。
冯康把施明的那份收走,表情有些难看。
昨晚狄琛因为其他三人都无意当寝室长,无奈之下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他朝冯康摇摇头,不想开学第二天寝室关系就闹得这么僵。
不料施明忽然开口,往油锅里扔了根火柴:“我有拜托你买早餐吗?还有,你们要吃就出去吃,寝室这么大一股味让人怎么睡?”
冯康是个急脾气,狄琛两边耳朵被他两吵得嗡嗡响,伴随着曹万钧水流般的吃饭声,他把冯康推出寝室外,物理上将两人分隔开来。
曹万钧一碗凉皮下肚,碗底荡着麻酱汁,狄琛又进门带走他吃完的早餐残渣,以免留味。
关上寝室门,冯康碰了一鼻子灰,冲着407的门牌号指指点点:“那家夥什么臭脾气,好心带饭还成我的错了?是,早上八点吵到他们是我的问题,但也不能这样说我吧!”
他憋了一肚子火,气愤填膺地偏头看向狄琛,结果这位本该在此刻主持公道的宿舍长低眉敛目,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冯康:“……我很好笑吗。”
“啊?”狄琛回过神,“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前一秒在笑。”
冯康模仿着他的神态,扭捏隐蔽地翘了翘嘴唇:“像这样。”
狄琛楞了下,心想他的表情有这么恶心吗。冯康追问他笑的原因,他找借口说去桂园拿军训服,成功脱身。
他想,施明的脾气大是大了点,但他见过更糟糕的,所以也就还好。
再说了,人家本身也没说错,尚且算不得无理取闹,若碰到个没理硬说成有理,还不让人反驳辩解的,冯康怕是要疯。
比如岑宴秋。
开学第四天,也就是后天军训。
狄琛昨晚就在寝室群问过每个人的尺码了,把四套材质廉价的墨绿色军训服收进大号塑料袋里,他打开手机,给岑宴秋发了句“早”。
回梅园的路上,岑宴秋发来一张照片。
摄像头角度左偏,日光熹微,窗帘拉开半扇,冷色调的被褥床单皱成一片。一双冷白修长的手搭在床沿,手掌压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狗头,狄琛放大一看,是只没成年的小萨摩耶。
[你养狗了?]
[嗯,叫琛琛。]
狄琛:?
岑宴秋说叫什么?
他打了一排省略号,半晌,对面又拍了张萨摩耶的大头照。
[打错了,她叫lucy。]
萨摩耶耳窝粉嫩,眼睛又大又黑,无辜地咧着嘴。
萨妲己红颜祸水,狄琛把图片保存下来放大观赏,全然没细想“lucy”怎么能错打成“琛琛”。
军训当天,玉临市气象台发布高温预警,临大东西两个操场,三百六十度无荫,领导在唯一有遮挡的发言台念了半小时演讲稿,底下已经晕倒五个。
狄琛用手在耳畔扇风,但效果微乎其微。
又过半个小时,学校领导终于结束发言,每个学院开始分开训练。
软工的教官个子很高,扑克脸,听冯康说都是部队的现役军人,不是那种被拉来凑数的大三学长。
他们班的教官没那么严格,训一小时休息十分钟,上厕所喝水要打报告,身体不舒服想去医务室的也点头允许了。
因为过于宽容,前排男生逐渐松散嬉皮笑脸起来,碰巧总教官路过,看见此状,全班连坐被罚了二十个俯卧撑。
“卧槽狄琛,多少个俯卧撑?教官说多少个?”冯康上肢力量不行,高中引体向上最多做五个。
狄琛左手比个二,右手握拳:“二十。”
“第二排从左往右数第五个第六个,出列!”
教官被总教官训了一通,眼神清澈不少,铁面无私:“喜欢在队伍里蛐蛐是吧?你俩来给全班打个样,一二三开始!”
狄琛:“……”
冯康:“。”
狄琛深吸一口气,手臂撑地,俯身匀速做满二十个。他拍拍掌心的灰,起身时,与地上双臂止不住地打着颤,如同蝴蝶振翅的冯康四目相对。
他戴着痛苦面具,无声做口型:“救我。”
“救你?”
教官也读懂了那两个字,冷声道:“现在起十秒做一个,超时翻倍,搬救兵也没用。”
晚上九点下训,狄琛扶着丢了半条命的冯康朝梅园的方向走。
大半个身子倚靠着他的男生无力地比出一根中指,嗓音沙哑:“早知道……早知道高考少对一道选择题了。”
“临大,狗都不来。”
狄琛的脸颊有点被晒伤了,皮肤泛着血丝,肤色仿佛深了些。
他说道:“明天退学还来得及。”
“不!我才不退学。”冯康气若游丝道,“等我苟到大二,我要亲眼见证新大一军训。届时我冯康祈阳三天,我们受的苦,必须加倍奉还下届新生!”
狄琛:“……”好恶毒。
“欸,梅二好像站了个模特。”冯康出声说。
狄琛望过去,那人一身打扮简约利落,右手缠着两圈紫色的编制皮绳,皮绳连接的项圈栓在一只棉花团子似的萨摩耶颈上,随着一声短促的狗叫,那人冷淡擡眼。
一团白影扑向狄琛,他和冯康被扑得双双后撤一步,萨摩耶两只前爪抱上狄琛的膝盖,高兴地吐舌哈气。
“lucy。”
延长的紫色皮绳紧了紧,岑宴秋眼底好似冰川初融,但看到抓着狄琛不放的那个男生,面上冷了几分:“过来,听话。”
哪是模特,分明是索命的阎王。
萨摩耶软下耳朵,屁颠屁颠跑过去。
须臾,狄琛手臂一轻,累到没骨头的冯康顿时站得笔直,喃喃道:“天呐,我已经训出幻觉了吗?我竟然看到一个跟传说中的物竞金牌得主岑宴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还越走越近了……”
狄琛盯着那道灼热的视线,在岑宴秋走过来的那一刻,与冯康拉开距离:“你没看错,他就是岑宴秋。”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来找他麻烦的,岑宴秋。
冯康的手背晒得黢黑,一只手甚至晒出了三种颜色,“失敬失敬,大佬握个手?”
“抱歉,我有洁癖。”岑宴秋攥紧狗绳,防止lucy突然爆冲伤到路人。
他瞥向狄琛,没什么表情:“有空吗”
“有的。”
“lucy还得遛二十分钟,不然回家要叫。”
这只萨摩耶是超级大e狗,狄琛揉揉它顶过来的脑袋,表示理解。
他两对话的语气熟稔得不像第一次见,但又不像关系好的铁哥们,似乎比这还更进一步。
冯康手指在两人中间游移,“你们认识?”
“是朋友。”狄琛说道。
冯康:“那我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上楼,你晚上早点回。”
“好,谢了。”
每个专业的下训时间不一样,软工晚九点,隔壁计算机可能迟十分钟。
穿墨绿色军训服的新生下饺子般涌入人行道,狄琛带着一人一狗换了条小径,人少,不挤。
“你们金融系这么早就结束了么。”狄琛走在lucy后面,怕踩到它后爪,刻意缓慢步伐。
和他这个灰头土脸训了一整天的人相比,岑宴秋明显干净清爽得多。
衣服是他常穿的夏季常服,设计师款,很低调,没有大片的品牌logo。发丝认真打理过,有股洗发水的清香。
岑宴秋看他一眼,道:“我免训。”
“嗯?”狄琛小腿撞上lucy的屁股墩。
萨摩耶“嗷呜”一声,以为是狄琛想摸它,乖乖地蹲下来等候抚摸。
他练了半天军姿,后腰痛得像被掰成两段,于是狄琛缓缓蹲下,十指掬水状地捧着lucy的脸。
也是,岑宴秋想免训就是一句话的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想到这里,狄琛后脑勺忽地被人敲了一下,他仰起头,岑宴秋整个人浸在月光下,眉眼竟被柔和的光辉衬出几分温柔的意味。
“免训走的正常申请程序,有病例和医生证明,没开后门。”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狄琛仿佛被一眼洞穿,心脏无端抽搐一下,异常地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