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坦诚 我承认我爱你。
过完春节, 狄琛的店铺也正式开业,他在街边开了家宠物美容美发,离租房不远, 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店门口摆着两列花蓝,地上散落着放完的鞭炮碎屑。开业当天狄琛一上午洗了五只狗, 整个工作间都弥漫着宠物香波的味道,柠檬味的, 浓郁扑鼻。
其中一只比熊很多地方毛发打结, 他挨个将打结的地方梳开, 多护理了半个小时,直到中午才彻底忙完。
“您可以买把梳子回去,平常给它梳梳毛,不然下次还是会打结的。”狄琛把狗绳交给比熊的主人, 从柜子上取下一把排梳。
“狗还要梳毛啊?”
白毛比熊被一个中年女人抱在怀里,她摸着小狗洁净蓬松的脑袋, 接过梳子迟疑地拿在手里打量:“咋这么麻烦……洗完吹吹不就开了吗?”
“你以为洗澡很简单呐?”
夏阿姨抓了把瓜子,早上九点店铺开门的时候她便在了, 边说边将瓜子吐进自带的塑料垃圾袋中:“平常不给狗梳毛, 等到一身毛结再带到店里洗澡,狗不舒服人洗得也难受。”
中年女人把比熊放到地上,讪讪一笑:“您说得对。这梳子多少钱一把?”
“今天开业酬宾, 送您了。”狄琛递给她一个小纸袋, 里面装着一把梳子, 还有两个耐咬耐磨的磨牙玩具。
“哎呀, 这太不好意思了……”中年女人顿时喜笑颜开,“以后我就认准你这家店了!”
狄琛替她拉开大门,温声道:“您常来。”
开业第一天的营业额还算可观, 下午四点半,狄琛拉下卷帘门,路过一家杂货店时顺手买了个记账本和一支笔,决定每天记录自己的开支。
店铺一年租金三万块,他不想坐吃山空,因此花的是他自己的存款,没动陆今转到账上的那两百万。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开业第一周店门口就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招牌——狄琛生病了。
成年后他身体素质很好,虽然不怎么生病,但每次只要染上病气,没个四五天好不了。
谷溪镇的春天比玉临冷多了,呼出来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团,狄琛往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被窝渐渐捂热乎了,他想睡一会儿,可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额头里像有人拿了把锄头锄地,脑袋仿佛要被劈开一般。
忍了半晌,狄琛穿上一件厚羽绒服,慢慢下地磨蹭着走到客厅,翻出上次没吃完的感冒灵颗粒,用热水泡开仰头灌了下去。
回房中途手机忽然响了,来电人显示着“夏阿姨”三个字,他按下接听键,说话带着鼻音:“夏阿姨?”
“我买了点水果,路过你的店想进去匀你几颗大苹果,结果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暂停营业’!怎么了小狄,听声音你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是感冒了。”
“这可不好,得吃药……”夏阿姨音量降低了些,手机里传来其他人的杂音,“诶老李,你那个医药包借我用用!给谁?小狄生病了,我去看看他!”
狄琛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脑子里一片浆糊,走到床边恰好失去意识,外套没脱便倒在柔软的被褥里。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看时间他似乎昏睡了一个多小时。
他手臂撑着床沿,借力慢慢将自己扶起来,眼底像一块屏幕花白的电视剧,闪着不规则的黑白亮块。
打开门,夏阿姨焦急的声音传入耳朵:“你确定只是普通感冒吗?快坐下快坐下,躺床上也行!”
此时的狄琛仿佛变成一个麻木执行指令的机器人,他同手同脚地回到卧室,再次合衣躺下,半边脸无意识地埋在枕芯里,氧气稀薄,有些喘不上气。
“别把自己憋死啦!”有人在他耳边说。
之后的记忆很零碎,他只感觉到额头被一个冰凉的手背贴了一会儿,声音的源头反覆喃喃着“不好,烧严重了”,下一秒腋下被塞进一根体温计。
五分钟后,夏阿姨抽出体温计,对着自然光一看,竟然烧到三十八度四。
沈睡中,被强行喂下一颗退烧药的狄琛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撇,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的画面颜色迷幻诡谲,像无数个玻璃片拼成的图像,折射出缤纷的光线。须臾,梦境天翻地覆,从玻璃迷宫转变为破旧荒凉的街道。
四周雾蒙蒙的,好似加了层泛黄的滤镜。出现在狄琛正对面的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周围没有人,他瘫坐在脏污不堪的水泥地里,脚边躺着一辆龙头歪折坏损的自行车。
须臾,一只枯黄的手伸到眼前,狄琛下意识地仰起头,眼底映出狄书惠的倒影。
“怎么又骑车摔了?痛不痛?”
狄琛木然地摇摇头,搭着她的手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污泥:“没事,我没事。”
“今天我做了红烧肉,跟妈妈回家吧。”
狄书惠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狄琛想跟上去,但膝盖以下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疼得差点跪下,最后只能倚着墙,嗓音沙哑地喊狄书惠别走那么快。
好在狄书惠听到他的呼唤,终于偏了偏头。
“妈。”
狄琛盯着她的背影,明知道这是一场梦,但还是忍不住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我好像没有做得很好。”他低下头,手指掐着裤缝,“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
狄书惠的背影凝滞在几米外的位置,狄琛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她的答覆,正要放弃的时候,耳朵捕捉到细微的声响,紧接着,狄书惠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说,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总是回头看。
“人要一直向前,小琛。”
背影逐渐消散。
夏阿姨在他烧退以后悄悄离开,不料他半夜又发起高热,浑身滚烫得像浸在温泉里似的。
身下的床单洇开大块大块的水渍,狄琛辗转反侧,大概是病得神智不清了,怪梦接踵而至——
他竟然梦到岑宴秋。
昏暗的光线里,那人坐在床边,光影落在挺拔的肩背上,切割出清晰分明的轮廓区域。
狄琛用力闭了闭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翻了个身,转到墙壁那一侧。那人见状还不乐意了,胸膛沈沈压下来,投在墙面的影子与他的几近融为一体。
是嘲讽的语气:“病成这个鬼样子,药也不喝,不想活了么?”
“不说话?又成哑巴了?”
狄琛把枕头掀起来盖住耳朵,本以为声音会消失不见,不料还是能听到岑宴秋细碎的念叨,仿佛植入进他的大脑一般,阴魂不散地循环播放了一千遍一万遍。
“你在嘴硬什么?”
“到现在还不肯承认,狄琛,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你更懦弱的人。”
狄琛放下枕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是幻觉,是一个荒谬的梦。
他需要承认什么?
他什么都不用承认,岑宴秋和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根本不重要的答案?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把戒指送给岑宴秋的那天。手心贴在滚烫的额头上,狄琛眼睛半阖着,仿佛又触碰到了那天岑宴秋轻轻垂落的眼皮。
当时他说的每一个字狄琛都记得十分清楚。
岑宴秋说的是,狄琛是不是好爱他。
他就像童话世界里享受着所有人的偏爱与呵护的王子,以为对方只要递给他一朵玫瑰,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等他把玫瑰插在花瓶里,精心呵护数年,最后花瓶被人打碎,玫瑰花的花瓣散落一地的时候,才发现花蕊里镶嵌的是最锋利的刀片。
他和岑宴秋之间最后一次通话,对方几乎将所有刻薄的话说尽。
当时没什么感觉,等上了开往谷溪镇的长途汽车,心脏才骤然覆苏,发出阵阵钝痛。
“狄琛,你爱我。”
“不然你在痛苦什么?”
他又听到那个幻想出来的“岑宴秋”质问的语句。
空荡黑暗的房间里,狄琛睁开眼,双手捂着面颊,呼出来的气息穿过指缝,消散在冷寂的空气中。
“是。”
他终于开口,放弃反抗:“你赢了。”
我承认我爱你。
翌日,阳光透过纱帘洒进窗台,床上的被褥和外套被狄琛踢到床尾,他揉了揉眼睛,清醒过后探着额头的温度,不那么热了,应该已经退烧。
昨天折腾一晚上,出了一身热汗。
他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清清爽爽冲了个澡,然后在街边找了家面馆,随便应付一顿早饭,不然空着肚子上班容易低血糖。
洗狗是个体力活,论程度不比他以前干的兼职轻松多少。
常规来说,洗小型犬半个小时足够,中大型犬一小时起步,多的话两三个小时才能搞定。
上午牵着狗过来洗澡的客人里有三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毛发打结程度一个比一个严重。狄琛抱着狗梳毛,同时认真细致地讲了一下养狗的基本常识,比如不能喂食太甜的人水果丶狗粮定时定量不宜投喂过多丶一周至少梳毛三次这些。
他长相没什么攻击性,讲话细声细气的,老人们也都乐意听。
洗完最后一只柯基,狄琛抻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半,柯基的主人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问:“小狄呀,阿姨想问问你……有谈对象吗?”
狄琛被问得一怔,半晌回过神,低声说:“噢,我去年刚分手,近几年没这方面打算。”
五十来岁的中年阿姨看他的目光里瞬时多了几分同情,“这样啊……不好意思,是阿姨多嘴了。”
“你有那个打算了一定要和我说哦,阿姨保准给你介绍到合你心意的!”
狄琛哭笑不得地点头,顺着对方的话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