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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完结 爱是一种本能。

三天后, 谷溪镇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狄乐安放寒假了,带回来一个装满糖果的书包,说这是她班上的朋友们送她的“新春贺礼”。

狄琛夸她人缘真好, 她却反过来问,为什么狄琛没有朋友。

“夏奶奶不算么?”狄琛用毛巾擦掉她头顶的碎雪, 然后把屋子里的暖气开了,将狄乐安的小熊毛毯批在她肩上。

“夏奶奶是长辈。”狄乐安一本正经地说, “爸爸, 这不一样。”

餐桌的电火锅上煮着狄琛今早去菜市场买的羊肉, 他将盖子揭开,盖面的蒸汽化成水珠,顺着一侧流下来。

狄乐安喜欢往羊肉火锅里扔蔬菜,一盘娃娃菜和半盘切块胡萝卜被她倒进去, 浸没在红褐色的鲜美汤汁里。

电饭煲蒸了比以往要多一些的饭,刚好够三个人吃。狄琛盛好饭回到餐桌上, 狄乐安双手托着脸颊,盯着火锅里煮开的气泡, 说:“爸爸, 你是不是不讨厌那个叔叔啊?”

狄琛哭笑不得:“你的小脑袋瓜整天就在琢磨这个?”

白色的雾气从电火锅上放升腾起来,使狄琛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他无端想起岑宴秋那句“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六年”,是啊, 他原本以为时间会过得很慢很慢呢。

他沈默地舀了一碗羊肉汤, 端到狄乐安面前, 然后夹了一筷子胡萝卜, 一筷子娃娃菜。

客厅的时钟每到整点会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狄琛循声望去,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门外依旧静悄悄的。

“那个叔叔之前也是爸爸的朋友。”狄琛说。

狄乐安一脸“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后面一句狄琛没说:后来又成了恋人,但最早的时候,他们是仇人。

吃完饭,他陪狄乐安在客厅看了会儿小马宝莉,到了该睡觉的时间,狄琛关掉电视,拉着对电视依依不舍的狄乐安走进卧室。

狄乐安怕黑丶怕打雷,睡觉总要人在旁边陪着,直到她真正睡着才能离开,狄琛心想这也许跟她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有关。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狄琛把被子往上掖了掖,“今天还要讲故事吗?”

狄乐安摇摇头,困得打了个哈欠。

“对了。”她摘掉戴在胸口的平安扣,轻轻放到狄琛手心,“爸爸,这个给你。”

圆形的翡翠吊坠残留着狄乐安的体温,狄琛攥紧手,将狄乐安脑门上的碎发撩到两边。半晌,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后,狄琛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晚上十点,坐在客厅打瞌睡的狄琛被敲门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盖在身上的针织毛毯滑到膝盖,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门口,问了句“谁呀”,下一秒有人回答道:“飞机延误,晚了一小时才到。”

狄琛打开门,岑宴秋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肩头的布料颜色仿佛更深些,头发被雪水打湿,黏在白皙的脸颊上。

“外面冷,进来吧。”狄琛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一毛拖,他顿了顿,说,“这是新的,我今天刚拆的包装。”

“我没有嫌弃的意思。”

岑宴秋看到他低头时系在后颈的红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等他反应过来,手指已经在狄琛的脖子上放了许久。

“……”

“抱歉。”岑宴秋把手拿开,“我只是觉得,你戴着很合适。”

狄琛身体站直,不自然地拽了拽家居服的衣角,他将平安扣解开,塞进岑宴秋的羽绒服口袋里:“好了,物归原主。”

“原主”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而是脱下羽绒服,像一只看守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伸手包拢着狄琛的手腕。

“天黑路滑,我开车开了两个小时,你真的狠心赶我走吗?”岑宴秋微微低着头,鼻尖几乎触碰到狄琛的额头,“来得太急,今晚好像没有落脚点了,在车里凑合一晚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空间不大,有点冷……”

“狄乐安睡了,想留宿的话只能简单擦洗一下,你自便。”

狄琛抛下这句话就转头进了另一间卧室,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岑宴秋脸皮竟然这么厚,偏偏给出的理由正大光明,让他找不到拒绝的借口。

浴室的灯还亮着,里面传来细微的水流声,狄琛手里拿着一套换洗衣物,还没有任何动作,门居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岑宴秋上半身脱得□□,下身套了条狄琛放在沙发上的休闲裤。他胸口被浴室的热气蒸得通红,两道平直的锁骨下,是微微充血的胸肌和线条清晰流畅的白皙小腹。

狄琛眼神乱晃,最后聚焦于溅了水的墙缝:“那条蓝色毛巾是新买的,用完浴室记得把地上的水处理一下。”

“还有呢。”

“还有什么?”狄琛迷茫地问。

岑宴秋翻着狄琛递给他的衣服,最下面是一件衬衫,看起来不像狄琛的尺码,反倒有点像……他常穿的风格。衬衫并非全新,表面印着几道折痕,明明是最容易泛黄的白色,颜色却一点没变。

“这是我的衣服。”

岑宴秋确认地说:“当初你走后,我的衣柜里少了一件衣服。狄琛,这是不是你带走的?”

周围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到声音,狄琛盯着墙缝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懊恼地开口:“那你穿不穿?不穿我拿走了。”

“穿。”岑宴秋把手背到身后,眼里带着笑,“不要拿走。”

这一刻他们像灵魂互换了一般,岑宴秋成了纵容的那一个,而狄琛哼了一声,轻飘飘地扔下一句“爱穿不穿”。

卧室里,狄琛在床边铺好地铺,抱起枕头和被子,强迫症似的将边边角角按压平整。岑宴秋的羽绒服被他叠好放置在被子上,狄琛跪坐在柔软的被褥里,好像发呆,鼻腔充盈着熟悉的木头的味道。

也是岑宴秋的味道。

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整张脸埋进羽绒服帽子上的那一圈绒毛里,恍若一个比赛开始前,在游泳池边做深呼吸的运动员,吸气丶呼气——

“你在祈祷吗?”

狄琛猛然间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一回头,岑宴秋正双手抱臂地靠在门框上,“我记得你不信基督教。”

“我什么都不信。”

他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因跪坐的时间太久有些发麻,狄琛不小心跌了一下,被赶忙上前扶人的岑宴秋抱了个满怀。

站稳后,岑宴秋很快地松开手,狄琛沈默着后退了一步,问他想睡床还是地铺。

“这是你家,哪有让主人打地铺的道理。”岑宴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床边的空间窄小,以岑宴秋的身高,只能蜷着腿睡,这个姿势并不好受,但狄琛的床是单人床,如果两个人挤一起,恐怕要后背贴着后背另一方才不会掉下去。

关了灯,房间陷入黑暗。

狄琛没急着上床,他站在床尾,思考睡下两个人的可能性。

“这三天我回玉临办了件事。”岑宴秋躺在床下说。

狄琛下意识地接道:“什么?”

“立遗嘱。”

短短三个字,狄琛膝盖不小心磕到床板,一阵剧痛在腿上蔓延开来。他忍着没叫出声,抱着受伤的那条腿默默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此时,岑宴秋继续自顾自地说:“如果你常看玉临电视台,应该在新闻上看到过我。这些年我接管鼎诚以后,名下有一些积蓄……放心,跟岑家无关,是我自己投资赚来的钱。”

“假如哪天我出了意外,狄琛,你会是我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狄琛的疼痛开关好像统统被人关闭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岑宴秋这几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抚养狄乐安的几年里,他记得有一次狄乐安放学回来,问他“死亡是什么意思”,当时他在厨房洗菜,闻言楞了几秒,组织着语言说,死亡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爱的人了。

“就好比你再也见不到我。”

话音刚落,狄乐安抱着他的大腿哇哇大哭,说她不要再也见不到爸爸,她要狄琛陪她一辈子。

她讲出来的话充满了孩童的稚气,岑宴秋那番话又何尝不是?

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狄琛在心里念着这几个字,须臾,他伸脚轻轻踢了踢岑宴秋的小腿:“你问过我了吗?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遗产继承人。”

“我不需要问你,因为这是属于我的财产,我有权利决定把它无条件赠送给谁。”

岑宴秋握着他的脚踝,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臂搭在床沿,“跟我在一起的那几年是不是很累?其实我也知道……我都知道,来之前褚易劝我放弃,不要再争取,但是狄琛,你知道的,我认定什么就一定不会放手。”

“你说我脾气坏丶挑剔丶洁癖,这些我都能改,唯独这一点我改不了,爱是一种本能,你不能剥夺人的本能。”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狄琛问道。

“我的年假最多只有二十天,后天我返回玉临,你不希望的话,若非必要,我可能再也不会来齐山。”

岑宴秋看向他,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如果狄琛手里有一盏灯,岑宴秋眼底的眷恋将被一览无馀。

“临大保留了你的学籍,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回去继续完成你的学业。”

“好吧。”

狄琛叹了口气,擡手触到岑宴秋的侧脸,盲人摸象般,将他的眼睛丶鼻子丶嘴唇挨个摸了一遍。

“好吧……”相同的话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更平和,像是下定了决心,“我要问问狄乐安,这么大的事,她也有决定权。”

岑宴秋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狄琛继续说下去:“她要是不想搬到玉临,可能你就要辛苦一点了,不过我们寒暑假可以来玉临小住。lucy还好吗?这么多年,我也很想她。”

看岑宴秋还是不太懂的样子,狄琛只好把头低下来一点,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

“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谈不上‘我原谅你’‘你原谅我’。岑宴秋,那几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希望你的脾气稍微好一点点,这样我可以不用那么累,你说是不是呢?”

狄琛没能听到岑宴秋的回答,因为那个人用动作代替了语言,将他狠狠揉进自己的胸膛里,鼻腔闷在狄琛家居服的布料里,抽气似的“嗯”了一声。

人的一生太短也太长,每次当他以为“啊,好像这里就是尽头”的时候,他总能再往前走上那么几步。

就像他以为他和岑宴秋这辈子不会再见,结果兜兜转转,这个人披星戴月地出现在他家门口,像一只淋湿了毛发的猫,端矜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等着他开门。

狄琛用岑宴秋的衬衫蹭掉眼角的泪水,心想,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

“无条件地纵容岑宴秋”,也是他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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