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缘何生两难
那人正背对着他,与对面的一位金枪弟子交谈。
沈璟彦只这样静静站着,望着他,既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程不渔也不想催促他,只是陪他一起向里面望着。
那金枪弟子忽然擡头望向大门,微微讶然,伸手指向沈璟彦——这时候,那人才缓缓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程不渔和陆晚晚眼前一亮。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英俊挺拔的人,不愧是风雷门!
却见此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手持一盘龙金色长枪,着一身轻甲,两臂纹绣,左风振右呼雷,剑眉斜飞入鬓,星目灼灼。
此人正是朝廷镇远将军之子,风雷门金枪堂主,沈璟彦的师父,灼岩枪何焕。
何焕见到他,也是忽然一楞,似以为自已看花了眼。
“阿彦?”
他径直快步穿过偌大的校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来到大门前,望着沈璟彦,欣喜不已。
沈璟彦堂堂南魏十八皇子,此时竟轻轻掀起衣袍,一膝微曲,单拳撑地,下跪俯首沈声拜道:“弟子沈璟彦,拜见师父。”
程不渔和陆晚晚楞楞站在他身后,他这一跪,他二人的膝盖竟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发软。
何焕急忙将他拉起,澹澹笑道:“阿彦,你莫要再如此拜我了。我怎受得起。”
沈璟彦头一遭——至少在程不渔看来是头一遭,轻笑出声,道:“师父,我拜入你门下已近七年了,你仍是要和我生分么?”
何焕笑道:“所以你也莫要拜了,你若再拜,岂不就是生分了么?”
沈璟彦发自内心地笑着。程不渔瞧着他,有一丝丝的欣慰。
何焕身后那金枪弟子也抱拳一拜道:“沈师弟。”
沈璟彦回敬一礼:“穆师兄。”二人拜罢,紧紧相拥。
程不渔和陆晚晚也向何焕行了一礼,何焕讶然道:“你莫不就是楚盟主的义弟,程少侠么?”
程不渔笑道:“何堂主,你如何认得出我?”
何焕瞧了瞧沈璟彦,笑道:“阿彦信中常提及你……”他目光一转,瞧见了靠在门框上的陆晚晚,“还有二十八坞的二当家,陆晚晚姑娘。”
陆晚晚笑嘻嘻地瞧着何焕,双手抱拳,豪爽道:“何堂主,久仰!久仰!”
何焕吩咐风雷门中日勤掌事备好酒菜,便带着三人来到金枪堂正殿之中。这金枪堂的正殿两侧摆放着十二把交椅,交椅之间相隔甚远,每把交椅都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
交椅后方,立着共计四十八杆形态各异的金枪,但无一例外皆是枪身盘龙的花纹,有的式样突出,有的式样凹刻,做工极美。
长枪盘龙,雷起风动,这也正是风雷门的标志。
陆晚晚好奇地环顾四周,道:“何堂主,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你是金枪堂主,那为何沈公子却是带着银枪呢?”
何焕道:“金枪堂中弟子本是大辽皇室将领贵胄之后,阿彦是南魏皇子,事关两国,原是不能拜入风雷门,但因得七年前,前任云水盟盟主作保,当今圣上降旨,才得以拜入不涉朝政的银枪堂。”
“那……那为什么他的师父不是银枪,而是金枪呢?”陆晚晚又眨着大眼睛问道。
何焕笑道:“阿彦小的时候,我曾作为北辽特使去到南魏,那时便知南魏十八小皇子已经痴迷枪法多年,他求了父皇多次才得到魏帝答允,专程来北辽拜师。”
程不渔笑道:“是为了拜你为师。”
何焕看了看沈璟彦,笑道:“是。”
此番提及往事,沈璟彦竟然丝毫不抗拒,只宁和叹道:“是我运气好,得偿所愿。”
何焕拍了拍沈璟彦的肩头,“是你我有缘。”
他对程不渔和陆晚晚笑道:“既然是阿彦的好友,二位便莫要客气了,请坐吧。”
三人刚要迈腿,脚上的缚仙锁突然哗啦一响。这殿中的交椅本来就相隔甚远,他们这一动,缚仙锁竟被绷得笔直,三人都踉跄了一下,险些同时栽倒。
何焕楞声道:“……缚仙锁?”
沈璟彦蹙眉道:“师父,你认得?”
何焕叹道:“我怎能不认得?这原本就是风雷门的东西,只有铸星玄铁天下至坚的兵器才能斩断。”
“这是风雷门的东西?”沈璟彦惊道。
“不错。这缚仙锁原本叫‘玄锁’,先帝特地命风雷门铸造,用来羁押武功高强的朝廷重犯,没想到竟落入了二十八坞。”
程不渔听着他的话,轻轻颔首,眼珠微微一转,脑海中一个想法突然一闪而过。
何焕说罢,当即擡起灼岩枪,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眼前便已是金光一闪,“铛”地一声,程不渔与沈璟彦中间的锁链当即一枪两断。
他又将枪尖刺入沈璟彦脚踝上的环扣之中,轻轻一拧,又是清脆一响,那金环自沈璟彦脚踝上脱落,“咣当”坠落在地,被束缚了多日的脚踝终于得以松泛下来。
沈璟彦长叹一口气,捏着脚踝。
何焕来到程不渔与陆晚晚面前,刚要举起枪,程不渔却忽然擡眼,将手一拦大声道:“何堂主,且慢!”
何焕的枪悬在了半空中。
程不渔瞧着陆晚晚,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道:“何堂主,我决定,暂时先不和二当家的分开。”
原本坐在椅子上揉着脚踝的沈璟彦诧异擡头,直楞楞瞧着他们两个,一头雾水。
陆晚晚的脸瞬间铁青,她气急败坏道:“程不渔,你什么意思!我可不想跟你形影不离!”
程不渔邪邪一笑,道:“你当我喜欢你啊?我原也是不想,巴不得和你早点分开才好!但是……”
他忽然顿了顿,敛了笑,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咱们二当家的还有些秘密没告诉我们,如果轻易让你走了,那这秘密便没人知道了。”
“你……”陆晚晚指着程不渔,气得直跺脚。
程不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若是现在就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那现在咱们就能分开。你若是一直憋着不说,那咱们两个可就得如胶似漆丶形影不离咯!”
陆晚晚现在才终于了解,沈璟彦好好一个白衣公子,究竟是如何被他气得要死要活。
她咬着嘴唇,蹙眉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只是……”
“只是?”
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只是她虽恶贯满盈,可她到底是我的至亲,我总不会希望她死了!”
她擡起头,带着哭腔道,“可是你们云水盟,最终定然会将所有人赶尽杀绝的!”
沈璟彦站起身,蹙眉道:“难道他们不该死么?”
陆晚晚大声道:“他们该死!可她毕竟是我娘亲!”
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潸然泪下,凄声道:“我只希望二十八坞不要再和他们合作,我只希望娘亲能及早罢手。我已经没有了父亲,难道也要失去娘亲么?”
程不渔和沈璟彦都默然无语地望着她。她的泪不住地往下落,那些骄傲和尊严已经随着坠落的泪而碎,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无助丶纠结又仿徨的小女孩而已。
但程不渔心知肚明,事关赤竹,事关整个江湖,事关曾经千千万万因赤竹而死的江湖儿女,他可以同情丶可以心痛,却绝对不能心软。
他咬了咬牙,低声却坚定道:“抱歉,我不能拿整个江湖做赌注!蓝牡丹恶贯满盈,我必须知道她的下落!我不能放你走。”
陆晚晚简直心都快要碎了。她震惊擡头,当场跳起,二话不说抡起一掌,“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掴在了程不渔脸上。
沈璟彦倏尔站起,失声道:“陆晚晚!”
陆晚晚却连瞧没有瞧他一眼,只恨恨瞪着程不渔,嘶声道:“程不渔,你好狠的心肠!你知不知道我哥哥现在还在二十八坞生死未知!你有丐帮有云水盟,有师父有兄长,而我和哥哥呢?!”
程不渔擦去嘴角的血,叹了口气,望着她,轻轻摇头道:“这不是我和你就能决定的事。这是整个江湖的大事!”
“你不要再自作聪明,逞能做大英雄了!”陆晚晚愤怒道,“我只想保护好长姐丶哥哥,保护好眼前的人,而你却自以为是地想着江湖!”
她的怒火已经完全被点燃,就算两个人的脚仍被牢牢拴在一起,她却还是挥起一拳便要和他动手丶这一拳铆了十成十的力气,而程不渔却动也不动,眼睛眨也不眨,他宁肯心甘情愿受着。
陆晚晚这一拳被沈璟彦拦了下来。
他紧紧攥着陆晚晚的手臂,道:“陆姑娘,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苦衷。你何必如此?”
陆晚晚的眼睫颤动着,挣脱了沈璟彦的手,咬牙道:“既如此,我们早就该分道扬镳的!程不渔,你让我走!从今往后,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是生是死,各不相关!”
程不渔本就心乱如麻,听到她这番话,愤然跺脚,大声道:“你别说了!除非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否则我不可能让你走!”
陆晚晚的眼睛瞪得浑圆。她死死攥着拳,手心都要剜出血来。
“好,好你个程不渔!”陆晚晚冷笑道,“你不放我走也无妨!既然你这么想粘着我,那你就再同我一道,回二十八坞好了!”
“我不……”
程不渔“回”字还尚未说出口,陆晚晚便已身形一闪,唰唰唰一通点过程不渔浑身上下各处大穴,程不渔瞬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晚晚!”
沈璟彦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阻拦,陆晚晚便已经咬牙扛起程不渔,奋力蹬地,掠出了金枪堂大殿,直奔着风雷门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