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7-2 7:55:52 字数:4128
沈谦突然就变得自信满满,要马上把这些个想法付诸实施。她对如水和似霜说:“如水丶似霜,我今日受了伤,现在脑子里好乱,我觉得什么往事都记不得了,只有你们两个我一见就觉得有很深的印象。”好吧,又到了展示好莱坞级别演技的时候了。沈谦脸上浮现出闷闷的神色,说:“这府里我虽然觉得很熟,但是谁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们俩,你是如水,她是似霜。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吧。”
听到这里,似霜已经红了眼圈,如水也十分动容,她对似霜说,“霜儿,你去门外看着,有人来就先叫一声。”
这时天色已晚,如水幽幽地为房间掌了灯,她从沈谦的床头取了一块玉佩,递给沈谦,说:“小姐,小姐您还记得自己么?”
沈谦接过那玉佩,见是一块形状简单的玉璜,但是玉质甚好,触手生温。玉璜的一面用金丝镶了一个篆字,竹字头,另一面同样的工艺,那个字沈谦倒认得,大学的时候沈谦曾经与死党们结伴去苏州玩过,认得这是个繁体的苏字。沈谦擡起头,喃喃道:“原来我叫苏简。”
如水面上突然涌上了浓重的失望,说:“小姐,原来霍先生说的没错,果然是离魂症,您真的不记得了。”沈谦心想,什么不记得了,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么,要不是偷听你们两个谈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叫什么。
如水便细细地将苏家的情况一一道来。原来,苏简真的不是沈谦现在这个身体的本名。这具身体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子,姓苏,是泰武侯苏家的第三代嫡女,本来的名字叫做简简。但是自小当男儿养,因此随了兄弟们的名字,去了一个字,叫做苏简。沈谦,不,现在应该叫苏简了,有两个兄弟,长兄叫做苏筠,今年二十二岁,另一个弟弟,却是庶出,年方六岁,其生母是父亲苏越的二房夫人风氏。
苏简听到有二房夫人,前世看宅斗小说的经历就涌上心头,她握了握拳,心想,上帝既然让我来到一个宅斗的世界,我就一定要将宅斗进行到底。
然而再听如水细说下去,她才发现压根儿不是宅斗剧这么简单。
苏家家主,也就是苏家老爷爷,讳观海,是天元朝第一位外姓得封侯的武将。苏观海老爷子的独子,也就是苏简等人的父亲苏越,二十多年以前就已经一战成名,号称是「天元第一骁将」。因此天元朝皇帝曾经特别颁下旨意,这泰武侯之位由苏家世袭。
再说苏家长子苏筠,就是那位几乎要半躺在圈椅里的瘦削青年,这位少爷早慧,颇有才名,是个神童。但是自小身有弱症,曾有名医说他活不过二十的说法,但不管怎么样,人家现在磕磕绊绊总算活到二十二岁了,说大公子早夭的流言就淡下去一些。只是外头流言固然淡下去,家里人总是心里清楚,大公子的身体虽然没有每况愈下,可是却也丝毫不见好。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罢了。
苏家次子小弟苏筇,生母是二房夫人风氏,小娃娃今年才六岁,应该就是那个送来黑猫的小正太了。如果苏筠真的年少早夭,而苏简又是一介女儿之身,那么苏家泰武侯之位将在苏越百年之后由苏筇继承。大夫人吴氏当然不乐意,但是她又没什么办法。所幸苏简在刚出生之际就有高人为她看过,说是一定要当作男孩儿来养,否则活不过三岁,因此府里上上下下都把苏简简当作二少爷来看,只有贴身的两个女婢偶尔无人之时才会唤她做小姐。
令苏简吃惊的是,竟然阖家人都对外保守了这个秘密。但是据如水说,其实被知道了也没什么。按照天元朝的规矩,有爵位的人家,如果嫡长女从小到大都以男子身份出仕,不结婚丶不蓄男宠(苏简:我汗!)丶不生育,则可以以男子之身继承爵位,另外在宗族中挑选合适的人选作为后嗣。看来苏家的大夫人估计是存了这个心思,又有看相的高人批语在前,于是把苏简简活脱脱养成了苏简。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个苏简,竟然还在军中任职,是个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这次受伤,就是在校场上看一群兵士们互殴,被人从脑后给了一棍,当即晕了。
苏简简对这个新的身份实在有点无语。十七岁,在沈谦的那个时代还是个teenage女生啊,居然得混在男人堆里面,以后没准还得打仗什么的。不过,她也懂得,这个身份所拥有的东西也挺宝贵,她有行动自由,也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军营,不管怎样要比做米虫和纯宅斗要更有意思吧。而且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首要的还是应该先适应这个时代,而后才是着手改变,不是么?
当天晚上,如水在苏简房里搭了铺盖,苏简问了她很多问题,一直到如水先悃地睡着了。苏简望着床上铺着的锦绣帐幔,心里想,晓玲丶雨如丶阿虹,你们现在在哪里。她又想,在这个世界上,沈谦的痕迹恐怕一点都没有,沈谦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如果你们也同样在这里,你们如何能够认出我,我又如何能够认出你们呢?
这样的问题似乎想也没有用,只是会让苏简第二天顶了黑眼圈而已。
继两个小丫头之后,苏简下一个拟攻克的目标就是苏筠,原因很简单——住得近嘛!苏筠的小院子就在苏简居所的隔壁。苏简那次被打晕了之后,苏家向营中请了十日的假期。苏简待头不那么疼了,就溜进了隔壁苏筠的院子。
苏简推开苏筠的房门之时,苏筠面前摆着一盆花,正在画一幅写意花卉。见到苏简近来,苏筠擡头欲询,苏简摆摆手,示意他继续,然后默默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个苏筠,确实身体不大好,瘦弱不说,面色青白,手臂上的皮肤也白到有些透明,能看出皮肤下一根根的青筋。但是呢,这位老兄,还挺帅的,和苏简自己长得挺像,面庞清秀,长眉入鬓,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画笔和画面,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嗯,自家老哥果然不负才名,寥寥几笔,而且只凭借着浓淡墨色,就将一株白海棠的精气神完全画了出来。
苏简只是站在苏筠的书桌边看了半晌,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个兄长。
画完,苏筠沈吟半晌,换了一支笔,重新研墨,在画侧提了一首诗,吟诵这白海棠。苏简凑上去看,只见苏筠写道:
便化名花也断肠,
脸红消尽自清凉。
露零瑶草秋如水,
帘卷西风月似霜。
泪到多时原易淡,
情难勒处尚闻香。
生生死死原皆幻,
那有心情更艳妆。
(注:这首诗是女词人吕碧城的诗作《白秋海棠》。)
苏筠题罢,自己又吟哦一遍,方才搁笔。回头发现苏简站在身后,眼眶竟然微微发红,不由得柔声问:“简简,你怎么了?”苏简默默念诵了一遍,不禁被那句“泪到多时原易淡,情难勒处尚闻香”打动情肠,不由得凄然唤了一声“哥哥”。她刚刚经历了生死剧变,如今这一世,又有像苏筠这样的亲人恐怕会面临生死大劫,心潮难免起伏。
苏筠柔声道:“哥哥没事,只是一时感慨罢了。”他小小年纪就被诊出绝症,煎熬多年早已看得淡了。再加上前日萧先生再诊脉,全无一点好转,看自己母亲的脸色,觉得约摸拖不过今年去。他本来看穿生死,但此刻却总觉得抱憾亏欠了家人,更有一丝牵挂萦绕心头,微微觉得心痛起来,便问妹妹:“妹妹头上伤势好些了么?哥哥这两日未曾探望,真是对不起。”
苏简连忙说好些了,然后告诉了苏筠她的来意,这可是她盘算了好久,又与如水和似霜二婢询问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说辞。大致是说军队里下级军官往往唯武力而论,她在行伍之中多么多么不如意,想请教哥哥一点关于军事的知识,好在军队里面找个动脑不动手的职位干干,免得回头又总跟人动手,被人一棍子打了闷棍昏死过去。
苏筠听她这么一说当然高兴,他原本有神童之称,但是寿元将至,力不从心,此刻能略帮到家人自然感到安慰。于是苏筠将苏简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并且言明书房永远对妹妹随时开放。
苏筠的书房藏书之多,用苏简的话说,就是简直把大学里一个系图书馆搬到家里来了。书房正中,挂着一幅巨大的皮制地图,上面标明了山川丶河流丶城镇和道路,每个城镇还标注了一些小字,用干支排序。据苏筠说,这些干支索引至每个县的县志。苏简简吐了吐舌头,心想,难怪这里有个如此汗牛充栋的书房。她一边听着苏筠的讲解,一边仔细看这个陌生世界的地理地形。
天元朝,也就是苏简“穿”来的这个时空,与中国历朝历代的版图十分类似——东面临海,三面连接内陆,北面是一座绵延数千里的长城。天元朝的都城「天京」在整个版图的正中,长城北面,地图上写着「天冶部」三个字,约略有几座城市。西面则是一个叫做「天钧部」的,看样子却是在沙海之中,听苏筠说该部靠放牧为生,居无定所。中原腹地南面有一条山脉横亘,山南是一个叫做「天炎部」的,看上去较为富庶,有好几座大城。东面是海,海上有岛,岛上写着「天杞部」三个字,下面注了一行小字,写着「洛梅洲」。
苏筠见苏简对着地图入了神,笑着指给她看专门放置有关地理丶地方志之类的书架。苏简醒了醒神,连忙问哥哥,有没有军事方面的书籍,苏筠笑了笑,给她指了指另一边,竟然是整整一架的兵书。苏简细看去,这架看上去都统归为兵事,但是其中又分为很多类别,比如有专门说兵法阵法的丶有专门纪录历史上重要军事案例的册子丶有记载各种兵器的兵器谱,竟然还有专门讲述天气和星象的书籍。苏简匝匝舌头,心想不愧是神童的书房。谁料苏筠像是猜中她的心思一般,说:“其实这些书哥哥也没看过多少。真正看懂这些的其实是父亲。他曾经亲口告诉我,这里的书本有一半他已经读得烂熟于心。”接着他又拿过来一本厚厚的册子,说:“这是父亲三十岁之前记录的兵事笔记。”苏简简接过来翻了翻,跳入眼帘的是好多诸如:“大谬”丶“不然”之类的批语,还有一页写着“此乃胡说八道”。她看着不免露出微笑来。苏筠看苏简简看的高兴,也笑,说:“父亲年轻的时候的文字,现在可不是这样的了。”
兄妹两人那日聊了很久的天元朝兵事,一直聊到苏筠脸泛潮红,开始微微咳嗽。苏简觉得不妙,连忙叫了苏筠的贴身小厮给他服药,苏筠才略好些。这件事被那日来看望苏简的大夫人知道了,又发了一通脾气,将苏简和服侍苏筠的下人耳提面命了半天。
但是从那天起,苏简算是发现了了解这个世界的渠道。她征得苏筠的同意,将苏越那本兵事笔记带回房,晚上挑了灯仔仔细细地读。白天她则很多时间待在苏筠的书房里。大夫人,也就是苏简的生母,每日会去看望一次苏简,一开始总是神色硬硬的,搞的苏简莫名其妙,难道自己不是这位大夫人亲生的?过了几日,大夫人似乎有些软化,对苏简态度也亲切起来,有时候还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有时竟然还红了眼圈,弄得苏简摸不着头脑。问如水,如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苏筇那个小正太,每次都乘大夫人不在的时候过来找苏简玩,苏简就与他和渺渺一起玩闹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