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8-9 9:02:23 字数:2617
苏简在广华寺为苏筠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得到苏筠过世之讯的好友世交本就少,再加上怕得罪五王,前来凭吊之人几乎寥寥无几。连原征过来,都是事先换了衣服,从广华寺的一扇偏门里进来的。恐怕就在几日之前,谁也未曾想到过,生前名动天京的才子苏筠,身后凄凉如斯。
那日她从原征处得到了消息之后,告知了苏观海老侯爷,老侯爷什么也没有多说,只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一日一夜。而苏简在大夫人吴氏面前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提了个头,吴氏就全部猜到了,呕出了一口心头血,登时卧病不起,阖府上下乱成一团。不少仆妇下人失了管束,就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甚至还有人打算卷了苏府的财物细软打算私逃的。没有想到竟是风氏果断站了出来,一顿板子惩处了撵出府去,才止了这种势头。
只是这件事使苏府成了天京城茶馀饭后的谈资,从苏府那些被撵的下人口里传出去的八卦,经过添酱加醋,变得极为不堪,苏筠一生的令誉才名,终于毁在了这件事上。也有人猜想苏府其实没有必要让这流言都流传出去,但是老侯爷刻意自污,只是为了平息王府那里燃过来的雷霆之怒罢了。
苏简冷眼看着乱纷纷的苏府,她觉得这里已经越来越不像家了。
然而苏筠已经算不得苏家人,而苏简却也不能在苏府中为苏筠举哀。得原征之助,她在广华寺见到了苏筠的遗体。而原征当日提到的那名与苏筠同时殒命的书童,却并不是与苏筠同时失踪的笑言,是苏筠早先近身服侍的书童铜锤。
原征与庾信等人已凑钱购置了一副薄板,并且请了人为苏筠净身更衣装殓。当苏简见到哥哥的时候,苏筠就如同睡着了一般,苏简丝毫见不到他脑后那个据说巨大而丑陋的创口。
苏简是多么希望哥哥只是睡着了而已。她见到苏筠脸上那副宁静的神情,舒展开的眉眼,嘴角边含着的微笑,她宁愿相信,苏筠在临别这人世的那一刻,怕也是他此生中最平安喜乐的一刻。她轻轻地抚上苏筠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攥成拳,握着什么东西。虽然被清洁过,苏筠的手上还是可以见到累累伤痕,不少是树枝荆棘划出来的,但还是有一道红色的刀痕,触目惊心。苏简小心翼翼地将苏筠手中的物事一点一点抽出来,只见是一片女子的衣角,湖绿色的缎子制成的,上面稍许有些污迹血痕。
苏简看着哥哥安详地卧着,默默祷祝一番,她努力地告诉自己,这只是最后一眼了,然后背过身去,自有人将棺盖盖上,钉下钉去。苏简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她此刻真正觉得到了连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她沈默地走到原征与庾信身前,默默地行下大礼。
原征皱着眉侧身避过去,而庾信则手忙脚乱地伸手欲扶。苏简没有理会庾信,坚持着行完了大礼,站起身来,低声说:“原大哥丶庾大哥,苏简对两位的援手感激无已。”她的声音嘶哑,说得极为勉强,但是她还是一鼓作气往下说去,“只是家兄死因不明,小弟不可能令家兄白白蒙冤。因此,小弟还是会追查下去,直到真相大白于天下。”
原征跺跺脚,道:“你……”
苏简又道:“原大哥,你曾经说过,我们都是有家族需要守护的人,小弟深以为然。”她说着,仰起脸来,道:“也有人对小弟说过,不是自己能扛的,不要去硬扛。因此我绝不会莽撞,更不敢拿家族的安危来冒险。”她似乎是对自己说一般,道:“即使这般,我还是会查下去,哪怕需要查个十年八年,我都会查下去。就此收手,我做不到。而且我相信定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原征叹了一口气,道:“苏兄弟,我家老爷子已经发了话,恐怕原某只能帮你帮到这个分上了。苏兄弟,祝你早日查明真相,告慰大公子在天之灵。”苏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庾信,道:“庾大哥的好意,我也心领了。”庾信也是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之间,颇多安慰与鼓励之意,临去之时,频频回顾,只可惜苏简目不旁视,丝毫不知。
送别了原征与庾信两人,苏简又燃起了一柱清香,心里默默祷祝:“阿虹,阿虹!不知道你究竟是何际遇,若真的是你……请你在天有灵,帮助我,帮助我沈谦,帮助我看清这个世界。”
在接下来的两天之内,苏简与如水和似霜三个人走遍了天京城所有的寺院,却一无所获。苏简心中纳闷,按说天京旧俗,意外夭亡之人一般都在寺院中停灵,而且在三日之内是一定要下葬的。因此苏简虽然疲累不堪,可是心中忧急如焚。她们最远已经走到了宝泉山附近的一间偏远寺院,却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三名女子在一处慢慢向回走,如水似霜二女见苏简脸色不豫,都是默然而行,不敢出声。苏简心中想,原征所说的,曾经有猎户在苏筠身畔见到一名女子,但是后来折返回来,那名女子的尸身就不见了。难道这名女子没有死?也不知这名女子是不是就是哥哥所说的那名心上之人。
突然如水指着西南方对苏简说:“小姐,看那边,那边有座庵堂。”
苏简循着如水所指,朝西南方望去。只见一座小小的白衣观音庵,掩在苍松翠柏之后。苏简一拍脑袋,突然想到原征曾对她提过,天京旧俗,早夭的女子,丧事原应是在庵堂外做的。只是天京城中,庵堂甚少,因此近些年大多数也是交由寺院操办的为多。苏简打量了一下自己三人,对如水似霜二女道:“既是庵堂,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去,不太方便?”此刻她男装打扮,奔波了一日,满身尘土,甚是邋遢。反观如水似霜二女,却因为年龄尚小,虽然一样尘土满身,却有楚楚可怜之态。苏简见两女同自己一般风尘仆仆,一脸的疲累,心里感动,朝两人就揖了下去,道:“我,我光顾着为哥哥的事寻找线索,却如此辛苦二位妹妹,苏简实在是感激不尽。”如水听了,赶紧侧身让开苏简的礼,而似霜则笑嘻嘻的说:“公子现在说话真的有点像家主了啊!”
苏简听了这话,想起苏筠,脸一黑。如水心中不忍,拉着似霜道:“你少嚼舌了!”又对苏简说:“公子对婢子太客气了,这些都是婢子应当做的。婢子两个这就去庵中打探一番,公子且在这里稍候,我们去去就来。”说着扯扯似霜的袖子,道:“我们快走!”两女联袂便朝那庵堂去了。
如水与似霜一走,只馀苏简一个在庵前的松柏林中候着。这一旦停下来,苏简便觉得又累又冷,天京郊外的寒风似乎直往领子里袖子里灌着。苏简索性在林中席地而坐,默默休息。林中稍稍避风,还算是温暖一些。
等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苏简听到裙裾悉索之声,于是从林中略略探头张望,只见一人鬼鬼祟祟从观音庵的门口走出来,四下张望,然后朝庵后拐过去。苏简看得出奇,偷偷地跟了过去,见是一中年仆妇,弓着身子,左右看看,径直走到庵后的一棵松柏之下,背对着苏简,蹲下来,似乎在地上掘了个坑,然后再左右看看,双手捧了土掩上,踏两脚,自己端详了一番,又撒上一把浮土。苏简见那中年仆妇直起身,连忙躲在林中一棵粗大的松柏之后,只听脚步声渐渐远去,竟是朝观音庵的方向又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