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天牢
更新时间2013-9-30 9:03:39 字数:2952
天京城中,刑部“天字号”大牢,坊间传言,踏进这牢门的人,从未有活着走出来的。
苏简原以为她只在这里逗留一晚,然后便会走上人生的尾章。因此在整晚之中,她完全忽视了这天牢中可怖的环境和令人作呕的一股尸腐之气,她只怔怔地望着高高在上的一方小小的天窗。
如果这是最后一夜,她该想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天京与西北边陲之间,相隔千山万水,永熙此刻或许正在伴着夜柝之声巡视边防,丝毫不知道天京这里,竟只一夜之间,变生不测——
她努力地去回想那些幸福与甜蜜的往事,一个个青涩而怦然心动的瞬间,可是她的脑海中,却一直盘旋着李银笙那娇艳如春华的面庞,樱口中徐徐吐着“不知深浅”丶“该当死罪”几个字,苏简好几次险些失声痛哭,“真的是晓玲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而原来恨一个人,也可以来的这么容易,一想到李银笙,苏简的指甲深深地直戳进手心里去,血便滴滴答答地流出来,苏简丝毫不觉,只怔怔地望着那一方小窗,夜天色由黄昏渐渐暗沈下去,接着透出宝石般的沁蓝来,天幕渐高,可以见到一点星辰,像宝石般挂在深蓝的天幕上,却渐渐地移出那一方小窗,再也见不到了,天色一点点开始转亮,沁出一点鱼肚白来。
清晨的时候,苏简和衣倒地,略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她依然怔怔地,回想起梦境之中她似乎看见吴虹与哥哥苏筠,一脸幸福地手挽手站在一起。她突然极为懊悔,同时在这天牢里冰冷的地面上,她突然懂了苏筠,明白了苏筠当时的决断——为名声啊份位啊之类的与心爱之人分开,原来才是天下最为不智之举。
日头渐渐升起,而午时的鼓声不啻她苏简的丧钟之声。苏简不再胡思乱想,只一心一意地思念着永熙,她右手在怀中探了探,永熙当日那封亲笔书信还在。她苦笑一声,“由昭武校尉苏简亲呈太后凤览,永熙上”,这封信应该不再有机会递给太后了吧,苏简这么想着,然而永熙那一手秀逸的字却吸引了苏简的目光,她情不自禁地一笔一划地学着永熙书写自己的名字。
“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
她这般想着,却不敢落泪,生怕把眼前这唯一的念想给洇湿了。她在地上这般静坐了良久,直到地面上那股寒意一直沁到自己的腰部丶胸腹,自己都不曾知觉。等到听见天牢门口“哐啷”的一声,有人将铁门打开,苏简才惊觉,自己已经坐得太久,凉意上侵,双腿麻木,根本站不起来。
这时从那一方小小窗口映下的阳光已经不强烈了,远远地传来申时的鼓声。
进入天牢那人是一名老妇,慢慢地走到苏简的牢门口,打开牢门下方的一个小口,递了一盆东西进来。苏简对她大喊:“喂——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没有人带我出去?”
那名老妇低下头来,冲着苏简一阵怪笑,指着耳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见,又张开口给苏简给她早已割去的舌头。苏简心中大骇,坐倒在地,直到那名老妇远远地离开了,有是“哐啷”一声,狱门被锁上,苏简才吁了一口气,自己居然还没有被拉出去处死。
然而,一旦缓了下来,苏简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瘫倒在地面上。这时候她才开始有点感觉,这天牢的地面又湿又冷又硬,躺上去硌的腰背生疼。她稍稍有点精神,一骨碌坐了起来,看了看那狱卒送来的东西,只觉得一阵恶心——这哪里是食物,简直连猪食都不如,就是些菜叶米糊之类在一起胡乱炖了,散发着一股馊臭的味道。
苏简并不是那么娇贵的人,南征路上她也吃了不少苦,然而军中有路小二那样的炊事兵,夥食从来不差。苏简死活逼自己吃下去一点,放下了盆子,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外面是什么变故,竟让自己多活了一晚?
“一定是他,”苏简想着面上就透出喜意,“他在手下阴字营无处不在,在天京城一定耳目众多,就算不能及时送信到西北,至少也能将行刑的日子阻上一阻,再想办法。”
“又或者是爷爷,”苏简从来就觉得苏观海爷爷不是吃素的,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他若想不出解救自己的办法就太愧对“泰武”这个称号了。苏简稍稍放宽心下来,这才有心情细细打量她所在的这一间牢笼。
不知单人囚室是否算是给自己优待了,但是狱中清苦,什么床柜之类的家具,一应俱无,地上有一点点细碎的稻草,墙角有便溺之器,仅此而已。那唯一能够给予苏简安慰的小窗,在离地面一丈五六尺的高处,窗上安着铁制的栅栏,但是没有遮蔽之物,因此苏简能直接感觉到牢狱之外晚间那略略清凉的空气。
“他一定会尽快搭救我出去——”苏简心想,因此她就像是突然获得了勃勃生机,发誓出狱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不能令心上人看到自己容色憔悴,更不能缺了运动,变成个肥婆可就真的太丢份了。
于是苏简开始安排自己在狱中的生涯,她在囚室一角的墙缝中抠出了一块白垩,每天清晨的时候会在墙上划上一道,记录下自己在狱中的日子。她拾起了前世里曾经练习过的瑜伽,不时地还拉伸一下筋骨。除了在狱中保持活动之外,她将永熙那封信封皮上每一个字的间架结构都研究了无数遍,无聊之馀,她在地上反覆书写,临摹永熙的字,力求形似神也似。
更多的时间里,苏简则静静地回想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一点一滴,每一个细节,都嚼烂了掰碎了在心中反覆地重播,渐渐地,她觉得对这个世界开始有些新的认识。
然而当墙上的白垩痕迹显示她已经在这座小小囚室居住了两个月的时候,天气开始转凉,一阵风刮过,卷了一片黄叶进来,日子静得教人胆战心惊。
这时苏简的心头开始发毛——永熙怎样了?爷爷怎样了?苏家怎样了?终于有一日,她再也受不了了,那老妇送来那狗食也似的饭食的时候,苏简冲上去抓着她的手腕,尖声叫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杀又不杀,放又不放!这是指着我自己一头撞墙碰死么?”
那老妇人口中“嗬嗬”地叫着,手中的食盆“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张婆,什么事?”甬道那头传来一个声音,这时那老妇人乘苏简分神之际,用力挣开苏简的手,向着甬道那头嗯嗯啊啊地比了个手势,“那你快些收拾了,走吧!这里原是羁押重犯的地方。”
这时,囚室上方的窗口里,传来“当当当”的丧钟声,甬道那头的那个声音道:“快走吧!听钟声,是皇上崩了。国丧期间……”
苏简一时怔住,半天也没缓过神来,那人后面半句也丝毫没有听见。她与永徽帝并没有多少交集,可是几次见到,都是在她人生的大起大落之际。她犹能记起南征军出征之时,永徽帝那殷切而孤独的身影,她更忘不了的是,当日在武英殿前永徽帝那焦虑丶担忧又是乞求的神色,她自责地问道:“难道真的是我,是我将皇帝陛下气出恶疾的么?”
苏简背靠着墙,一点一点滑坐下去,听着窗外传来的丧钟声,眼里落出泪花来。
日子只能这样一日一日地过,苏简早已不在墙上记录今夕何夕了,她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在沈默着,然而天气一日日转冷,天牢里的日子也开始真正难过起来,夜里苏简卧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眠,听着高悬着的小窗中传来北风的呼啸声。
一日清晨,天气格外冷,苏简一张口便呵出一团团的白汽来。天未亮,天牢门口便传来些响动,接着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进来绕着天牢走了一圈,道:“这样冷,你们平日是怎样苛待囚犯的我可不管,可是明日翁主要来,这样可不成。冻坏了翁主,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这里,和这里,都放置火盆!”
“囚室里太暗了——,赶紧叫人将那窗子扩了,快,今日一定要修好!回头去钱公公那里去取宫里专用的水晶琉璃片来,安在窗上。”
说着,那名女子的声音和脚步声愈来愈近,只听她立在苏简那间囚室之外,讶然道:“难道这是最大一间了?这怎么行?还不赶紧叫人,将两侧的墙都打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