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白樱舞话音刚落, 陈子君果真讲起大池文史,白樱舞头大至极,“莫非接下来我们, 真要与她们一同念天地玄黄?”
杜苑扭头看去, 只见最右一排的李静罗绫三人听得津津有味, 登时道, “今日下学后,咱们去与夫子说说。”
杜苑还未说完, 陈子君看了过来, 白樱舞吓得端坐回身, 杜苑只觉不痛快,她本就瞧不上这禾米镇的乡民,与她们一块读书不够,还要如此将就她们。
但二人却把话说严重了些, 李静与严饼, 不过是学问薄弱了些, 能通过童试进书院念书的生员, 怎可能大字不识一个?
下了学, 夫子留了课业, 李静与严饼苦着脸抓笔练字, 瞧着日头还早,李静决定留在学堂里再写一会字,罗绫忙着收拾笔墨,手未抓稳,毛笔滚落到地上。
罗绫站起身, 弯腰去拾,头顶上却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让开。”
罗绫被这头顶上方突如其来的冷声惊了一下,抓起毛笔飞快地直起身,紧抿着唇,沈默地将身子让至一侧。
云祯对她视而不见,擡脚从她面前径直走出学堂。
罗绫擡起头,看去云祯的背影,又低下头回到位置,全然不将云祯的冷淡放在心上。
云祯一走出去,顾子涵丶白樱舞与杜苑便也跟着走了出去。
罗泽看一眼顾子涵,他二人虽同住一处,顾子涵从始至终却没与他说过话,回去也有些不自在,可罗泽要留下来又觉拘谨,罗绫几位都是小娘子,他慢慢再看一眼罗绫,低头走了出去。
前边杜苑的声音不加掩饰,“我们年岁将够,又为考学而来,夫子却教了我们一日小儿蒙学,实在不妥...”
白樱舞接过此话,“不错,倘若夫子一直如此,我们势必要寻个时机,同夫子辩个一二。”
顾子涵笑了起来,“这儿一整座学堂里,独独你二人盼着夫子讲些难的,夫子怎可能顺着你二人如此,放我们陪你们一块念书呢?”
“哼,真要你们陪,只怕你们其中有些人听不懂。”杜苑好似话有所指,转头看了下后面,罗泽登时涨红了脸。
白樱舞听见杜苑发出嘲笑的声音,她不解地顺着杜苑目光往后一看,而后不甚在意地转回头道,
“其实还有个法t子,若是...书院的主人,将此理同夫子略说一二,想必,夫子会再思量...”白樱舞话未说完,身侧的云祯,总算缓缓开口,
“主人?书院自建起时,云家便不敢以此身份自居,更不会去左右来此授课的学究们,倘若有谁觉得心有不满,不如另寻书院好了,想必夫子也不会阻拦的。”
云祯边说边停下脚步,看康叔匆匆上来接他手中的书袋,低声附耳云祯旁说些什么。
云祯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杜苑与白樱舞继续,
“诚然,二位姐姐千里来此求学叫人好生佩服,但,今日入书院的夫子若不是陈子君,你们可还会来么?究竟是真的想来此念书,还是为了担一个陈子君学生的名声,你们心里清楚,既然已得到想要的,何必还要求更多。”
白樱舞与杜苑,何曾被人如此下了脸面,面色白了一下,二人看着云祯不语,云祯却恰到好处地让二人一步,“两位姐姐,你们的院子,在那,我就先回了。”
白樱舞应一声好,拉着杜苑停下,云祯转身离去。
顾子涵叹口气,“你们去招惹他做什么,他可是卫家人,绝无可能那般好卖咱们一个面子。”
康叔这一头,跟上云祯不解问道,“白小娘子与杜小娘子,可是又惹郎君不快了?”
云祯冷笑一下,“惹我不快倒无,只总喜欢撺掇着别人给她们所用,可她们不想想,陈子君为何从不愿收徒,自是志向不愿再与朝堂,她们以为入了陈子君门下将来有利仕途,谁知道会不会反受连累呢?”
康叔笑一下,“正是,陈子君可不是那般好借光的老师。”云祯想起康叔方才说的事,皱一下眉问,“今儿便能凿到底?”
“能,请来的先生看过了,此处定能通往水源。”
书院里,严饼见罗绫不住收拾书本,忙挨了上来,“罗娘,书袋可以就放在位上,咱们不必如此反覆带着,你看她们的也是如此。”
罗绫扭头看去,果真顾子涵丶白樱舞等人的书袋都挂在书桌一侧,她想了想,也如此挂着书袋,严饼咧嘴笑一下,又好奇地去看李静练字,
“夫子让我们写的这些个字,我写的实在有些丑。”严饼讪讪道。
罗绫站在一侧笑起来,“写字一向从‘上大人’开始,这已是最好写的了,待得这些个笔画少的练完,后头的字你看见才想哭呢。”
原来李静与严饼二人虽然识字,平日里写字的机会却少,是以她们的字,陈子君实在看不下去,特意布置了这么个任务。
想写一手好毛笔,确实不容易。
罗绫想起三年前刚来池国的自己,拿起毛笔一笔一划开始练字的模样,她并非白丁,依旧被一支细长的杆子,折磨得手筋酸麻,不成样子。
严饼却笑起,“我不怕,既进来书院,我定要好好读书写字,不负夫子对我的恩义。”
李静将最后一字写好放下笔,“是啊,读书写字,可比跑堂惬意,从前我帮着家里卖汤水,雪里来雨里去,哪有如今舒舒服服坐在书院里好。”
“其实今日夫子说的千字文,我早就懂了,可夫子为了照顾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实叫我感动。”
罗绫点头,“是极,李娘,你练完了?走,咱们回去吧,今晚我给你们讲别的功课。”
这是李静严饼昨夜听罗绫说文章,得知罗绫已念过《春秋》等书,同她商量好的。
小娘子们高高兴兴说着话,相伴回屋去。
酉时三刻,宴景又提着食盒过来,屋里李静与严饼正聚在一起念书,宴景环顾四周,问了句,“你们怎地就二人?罗小娘子未回来?”
李静与严饼擡头看他,李静道,“罗娘出去了。”
宴景笑着点点头,“那你们且忙,我便不打扰了。”他说着,将食盒放下,拿出饭菜。
严饼看了一眼,“今晚又有粉果吃,可惜罗娘好似不大爱吃,这个粉果她今晨装进袋里,我瞧她一日都未拿出来吃。”
宴景楞了一下,“这果儿莫非味不对?”
李静摇头,“味道极好,早上时我听见罗娘要把粉果给罗泽吃,许是她后面给出去了?”严饼满脸疑惑,“我怎地没瞧见?”
宴景却再楞一下,低头将空的食盒收起,不再多说什么,告退离去。
罗绫沐浴后出来,手里搭着个布袋,她伸手进布袋里拿出一个软糊的粉果,走出院子往一侧月洞门旁,将粉果轻轻放进角落里一个草堆中。
她刚来第一天,随方温言四处闲逛书院时便发现了,这儿是个猫窝。
原本还不清楚是否有猫住里面,直至她走近时,惊动到里面一只大着肚子的母猫,几下跑了出去,罗绫顿住脚,不敢再往前吓到母猫,站在那与猫对视一会,缓缓离去。
这会,她将粉果放在猫窝里,安静地等了一会,自然没等到猫出现,她站起身,转身要走,却听上方天空一阵轰鸣闷闷之声。
打雷了?
罗绫擡头望去,却见天上赫然一条长长犹如极光的晚霞出现。
夜色降至,分明天隐隐暗下,哪来的晚霞?
罗绫仰面呆楞半晌,突跑出月洞门,一路顺着书院石阶往上跑去,直至到顶上的书台上方,她遥遥相望,看清了那忽明忽暗,发着七彩光芒的晚霞。
罗绫直直看着这束光,她的心剧烈地怦怦直跳,犹如窥见什么生出了悟,又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本该留意到却一直疏忽的东西。
她目光顺着晚霞看着出始方向,那里...是云府的位置。
如今是五月,怎会有极光?
罗绫楞楞看着远处的极光,可极光显现不过一会,还是逐渐消散了。
罗绫按捺住心跳,闭上眼睛,又再睁开,趁着天未彻底黑全,缓缓迈步下了石阶回屋。
她想了无数次,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到了这地界,始终想不出来里面缘由,可她记得很清楚,她穿来这里最后看的,便是郊游时头顶上方,那轻盈飘动如丝带一般美的极光。
与今夜看见的,一模一样的极光。
那极光之后,她睡着了。
罗绫呆呆走进屋里,李静与严饼都在等她,见她回来,李静松了一口气,“罗娘,怎地这会才回,快来,饭菜要凉了。”
严饼两手撑腮坐在桌子一侧,傻乎乎看着罗绫笑,“罗娘,知道你不爱吃粉果,我把粉果都挑了,给你分了一大碗的肉。”
罗绫骤然回神,“我没有不爱吃粉果。”
她满脑子还在想着方才的极光,坐在桌边,又转头去望窗外。
窗外,天全黑了,什么也瞧不见,她极力压着自己收回心神,端起面前的碗筷与李静严饼一同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