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二月末, 四处依旧天寒地冻，距离新年已过去半个月，这日引泉又来敲罗家院门, 方温言上前开门, 以为引泉又拿了什么东西来送。
这半年, 引泉隔三岔五就送东西给罗家, 一开始，方温言始终记着罗绫救下陈圆那夜, 云祯看着他冷冰冰的眼神, 他便出言婉拒云府的东西, 执意不肯收。
后面引泉姿态实在亲和，更是不停地言明，自家郎君对方叔绝无不敬之意，方温言这才慢慢变了态度, 也同引泉有来有往, 送些农货。
方温言逐渐习惯云府下人进出罗家。
今日却是奇怪, 引泉两手空空, 只含笑问, “不知小娘子在家否？”
方温言点头, “在家, 绫儿在家的。”
“府里到了些孤本，不好拿出来，想请小娘子去我们云府上坐会看看新书，不知方叔能否...”
“哎呀，行的, 你们总这般送我们东西，这会子有点好的, 又记着我们。”方温言不等引泉说完，便去喊罗绫，“绫儿，绫儿。”
罗绫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门边开门，“爹爹，找我有事？”
“快快，你跟引泉去云府一趟，说又到新的册子给你。”方温言边说，边取一件斗篷出来，系在罗绫身上，
“咱们大池书贵，人家新到了好书，你看有没有对考举有用的，借几本回来...也写了大半日的字，歇会，不然成书呆子了。”
罗绫“哦”的一声，伸个懒腰，随引泉去了云府。
彼时她满脑子还是帖经，以致进了云府的雀芽厅，看见厅中站着那位清俊郎君的身影时，整个人还未回过神。
引泉默默将门关上。
云祯转过身，看罗绫傻傻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轻笑一下，“怎么？不认得我了？”
一个冬日不见，郎君越加雪肤美人，他此刻着一身联珠团花暗纹青蓝服，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罗绫，如珠玉莹光，璀璨生辉。
这半年他身子又拔高了些，身姿瞧着更加俊逸，眉眼却依旧那般清冷，他一开口，罗绫登时回过神，“没有。”
她道，“云祯，你回来了。”
云祯听见这一声唤出，心口忽漫上丝酸涩之味，他等了她半年的信，可她站在这儿，只有这么冷淡的一句。
他一直觉得她该轻柔地唤他云祯，甚至该再亲昵一些，比如云郎，或是...云雀。
她唤了，可他觉得不对，究竟哪儿不对，他一时说不上来。
好似这一声里，也该像他为她的心一样，浓郁，深沈，又带点柔情与惊喜才是。
可罗绫的这一声，却如往日那样的客气。
他故作平静，自顾自坐下，“还未恭喜你，拿了县试第一。”
罗绫慢慢走上前，在一侧椅子坐下，“幸运罢了，你回去如何？”
云祯定定看她，“还成，没有你那般忙。”他说完这一句，没等罗绫接话，又有些难过地再道一句，
“你考县试要写的字太多？竟连一个字也不舍得寄给我？”
云祯突然语出惊人，将罗绫吓了一跳，她轻轻“啊”的一声，傻眼看着云祯，“我，我不知道写什么...”
不对，她为何要这么回话，她应该说的是，我不知道我应该要给你写信...我们，关系好似...？
“嗯，你就知道写卷子。”云祯还是很难过，他出声埋怨，默默咽下涌上心头的酸涩，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他将手中一个方形小木盒递过去，“我在文城的雪香寺...为你求的。”
罗绫楞一下，没料到云祯竟会想着给她带了小礼，忙接过有些紧张道，“多，多谢。”
她打开木盒，看到里面是一个红色的荷包，颇觉得诧异及...古怪，她看着荷包，犹豫要不要收。
罗绫拿起荷包，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平安符，上面写有四字，蟾宫折桂。
哦，蟾宫折桂，那大约就是...同窗之间的礼物吧。
她轻轻捏着平安符，又擡起头看云祯，“多谢，但我，今日没带给你的礼物...”
就不说她不知道今日云祯回来，就算知道，若不是突然收到云祯的礼物，罗绫还想不起来该给云祯备一件礼物。
云祯垂下眼帘，面上无笑，倘若她这半年曾给他写过但凡一封信，此刻她说这话，他会觉得很开心，因为他会很期盼她后面补给他的礼物。
可她没有，她一个字都没有写给他，云祯有些落寞道，“不必客气，若真想送，只有心意也能送达。”
罗绫顿时松了口气，她收了他的礼，自是很有心想回他的礼，是以她又开口，“我下回带给你。”
她将平安符放回荷包里，又放在掌心轻轻压了压，云祯却从始至终淡淡看着她。
他紧抿着嘴，分明是不大高兴的模样，罗绫察觉出来，有些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云祯低下头有些自嘲一笑，“我笑我有些多情。”
啊？罗绫吓一跳，原来云祯这半年回家为情所伤，是以她又有些小心地问，“是...回家后在文城那，遇上事了？”
云祯落寞地看着罗绫手中的木盒，“我阿娘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t”
什么？不过一个年节的光景，云府竟出了这般大的事...但，但这样的事，云祯好似不该往外说才是。
罗绫感觉自己不该如此听别人家的私事，她也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但云祯的模样，实在有些寂寥...
她忍不住安慰他，“怎会呢？云...小郎君，你这般好，你娘，所有人，谁会不想要你？”
她想安抚他，称呼竟变得客气起来，云祯心口漫上一丝疼痛，看着她，“我在意的人，不想要我。”
罗绫琢磨，在意的人？不是云祯母亲？是另有其人？
不知这人与云祯怎样的关系，她拇指按在荷包上，轻轻摩挲荷包上，针线绣出来极细腻的，小小的，一只云雀。
“怎么知道他不想要你？”
云祯沈默下来，良久，他才开口，“她没再像从前那样。”
这...罗绫简直为难，她再问下来，恐怕真要听一兜别人的家事，很失礼数，她只好安慰道，“会有人在意你的，莫失落。”
“倘若这个人是你，你会在意我否？”云祯突然问。
云祯这个问题...叫罗绫怎么回答才好？
罗绫陷入苦思，他刚送了她礼，他现下又这般难过，罗绫咳一下，“我当然在意你。”
毕竟你是我同窗，还是极光下方云府的主人。
说谎！
云祯却掀起那双展翅欲飞的凤眼，看着罗绫，“我看见我的书架上摆着《秋雨山林集》，你将它还给我了？”
她都将这本书还回来了，还说什么在意他？
罗绫楞一下，当然得还，她已经看完了，她刚要点头应是，却敏锐看出云祯眼里摇摇欲坠的期盼。
期盼倘若落下，摔碎一地，那便是满地的难过了。
她再次有些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秋雨山林集》是孤本，世间难寻，你能找到一本，很是不易...”
云祯再自嘲一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将它还给我，新年刚过，我便从文城一路赶回，雪路难行，可我还是赶了回来，但我回来，只看到你还我这本画集。”
罗绫这回真吓了一跳，她如今桌案上，确实堆了几堆从云家借走，还未来得及还的书本，她应该全还了才是，可是她还有很多没看完。
再说云祯先前不是说，她可以来云府借书的么？
意识到云祯许是不满她如此毫不客气地搬走他诸多书，还多日不归还，罗绫登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也是，大池此地，书本极贵，她借的，大多又都是孤本，谁家会不在意？
她当即决定，等会回家就将云祯的所有书本，全部归还于他，别叫人家觉得自己伸手太方便。
是以她紧张地身子靠后，“我，我知错了，我不该...如此...”
云祯听见罗绫道歉，竟莫名觉得委屈，她也知道她做错了？她可知他等了她半年的信，每日望眼欲穿，每日却只听见康叔回，没有。
他心生不安，归心似箭赶回罗家村，却在看见《秋雨山林集》那一刻，脑中轰然一声，对罗绫没给他写信一事，全明白过来。
她不愿要他这一只小云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