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二人如此这般聊一会, 傅环起身要走，罗绫见他掏出荷包准备付钱，忙伸手拦, “既是同窗, 当我请你。”
她腰间就挂着个极其打眼的红色荷包, 傅环一眼便瞧出, 这该是雪香寺最贵的素荷包，以极好的料子所制, 上面原本空空荡荡, 没有一丁点图案。
但雪香寺就是专以此素售卖, 许多郎君有了心上人，便去雪香寺里诚心诚意请一个荷包回家。
回家后自己绣也成，请绣夫绣也成，不拘是什么, 总之, 荷包最后便不再是空荡荡的素荷包, 绣好了便可以送给心上人。
颜色也有多种, 但唯独这正红色最喜庆。
雪香寺原也不以此物做买卖, 只是摆在寺庙旁做个愿景, 岂料前朝有位郎君, 买了此荷包赠皇女后，竟意外入皇女的眼，得了妙缘，雪香寺荷包从此盛名，天下郎君都蜂拥而至雪香寺买素荷包。
他为何会了解得这般详细, 只因他也曾进寺里，为云霞求过一个素荷包。
想到这, 傅环的眼眶突地湿润起来，他感到心中有些酸涩，却面上含笑地看着罗绫腰间的荷包笑道，“你上哪买的，好生漂亮的一个荷包。”
罗绫低头去摸自己的荷包，也笑一下，“旁人送的。”
傅环意有所指一般，“旁人可不会送这个荷包，不过我瞧着上边绣的云雀，实在栩栩如生，叫我想起云祯。”
罗绫吓一跳，忙松手不太自然地，“是吗？为何？”
“你竟不知么？”傅环依旧是那般礼貌的笑意，“云祯乳名雀奴，是他父亲所取，据说他出生那日，有一只漂亮的鸟儿落在院前，他父亲从此便这般唤他。这么一想，真有些思念他父亲在时，也曾抱过我。”
罗绫一直知道，云祯小字叫雀，却不知原来雀字竟是如此缠绵萦绕的一个字。
既是小郎君未出阁的乳名，意义便不同了，罗绫心中再吓一跳，她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云祯当日送她《秋雨山林集》的深意。
他将自己的乳名写在上面，他质问她为何还了这本书，可笑她还以为，他是介意她借走旁的书不还。
想到这，罗绫心口开始砰砰跳得飞快。
回想后面云祯待她的亲近，再一想那一日的桃花树下...罗绫逐渐意识到，有什么在抽丝剥茧浮出水面。
她心口轻轻揪起来，只这么想，浑身便能紧张得手脚微凉，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可那个一向高傲的小郎君，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她不敢如此去想，可她又忍不住期盼去想。
若是，云祯果真对她有这个意思...
罗绫低头摸一下自己腰间的荷包，嘴角浮上抹笑意，她倒也骤然记起，自己还没给云祯回礼。
傅环认真地看了看罗绫的神情，他有些黯然道，“我觉得能将有情的心意赠给心上人，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真愿我能得一个合意的归宿。”
“会的，傅环，你人如此好。”罗绫安慰他，他却摆摆手，“我并不好，我走了。”他说完，转身离开。
罗绫却独自于铺面中，苦苦思索起来，云祯那头，怎么才能确定他的心思，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呢？
若说云祯有些喜爱她，能够解释得通，但若说是她从始至终对云祯示好，以至他也亲和待她，也说得通。
罗绫拿定主意要给云祯回一个礼，看看云祯真正的心思。
她日落前归家，却见方温言与罗桑皆笑颜看她，这笑容看得她心里发毛，低头四下张望自己可有哪里不对。
方温言上前将她拉进屋内坐下，连声道，“我的绫儿也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大娘子了。”
罗绫楞楞在那听着，罗桑也坐下来，“绫儿，我们也不瞒你，我与你爹爹呢，这些日子帮你相看人家，直到今日，总算是看好一家，很不错的小郎君了。”
罗绫脑子一下嗡嗡作响，她擡头张嘴，“什么？”
她茫然地看看罗桑，又看看方温言，方温言笑起来，“傻孩子，你要准备娶夫郎，成家做大娘子了。”
罗绫蹭的一下站起身，浑身发冷站在那儿，面上呆呆看着方温言夫妇二人不语。
娶...娶夫？
她要娶夫了？
她要娶的夫是谁？
方温言不住乐着，“这是..高兴坏了？”
他继续道，“小郎君很不错，我与你娘也不想再挑了，你就用心念你的书，只等解试过后，咱们择日将人家娶进门。”
罗绫浑身都颤抖起来，“我，我不想成亲...”
“为何？”罗桑疑惑地擡眼，“你已满十五，咱们村子里不少人家的小娘子，十四便定下亲，十五早已娶夫过门，你如今已十五，为何推拒？”
罗绫支支吾吾地，“我，我想...先考取功名...”
“怎么？难道你一日未考成，便一日不成家了？”方温言沈下脸，“你若十年，二十年都没考上，便要等到我们都入土才成家了？”
“不，不是...”罗绫急得满头是汗，她究竟为何这般抗拒，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就是不想成家。
她要回家，对，她是要回家的人，怎能在此地同他人成亲，她不能这么做...
罗绫的抗拒落在方温言眼里便是违逆，旁的事都好说，唯独这件，是方温言心中最牵挂的大事，绝不能由着罗绫胡来。
方温言不高兴地，“你莫多说了，此婚事我们已同人家定下，绫儿，爹爹帮你看的，那是极好的人家，只不过，现下还不能与你说是谁，你后面知道了，保管叫你也乐意。”
罗绫楞了一下，方温言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保管叫她也乐意？
她怔怔间，罗桑也笑道，“说起来，他可是你的相熟，更是你同窗...”
她话音未完，方温言一把推她，“莫胡说，后面绫儿自会知晓。”
同窗...？
罗绫的心又揪起来，罗桑这话，究竟说的是谁...？
是...？
云祯？
对！很有可能是云祯，方温言一向就盼着能与云府结亲。
想到可能是谁，罗绫心扑扑直跳，倒是站在那不言不语了，可云祯...他会愿意吗？
他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性子不好相与，也并非不好相与，看他如今的模样，倒是随和亲人得很。
罗绫一时又有些脸发烫，“为何？为何不能与我说他是谁？”
罗绫这会倒是不太抗拒地坐下来问，“既然不能说这个，总能告诉我，他家是哪的吧？是...”
她心口一下提起来，谨慎地问，“从文城来的？”
罗桑与方温言对视一眼，方温言笑起来，“总之，不要问了，现下还在商谈中，不定能成呢。”
见方温言不肯说，罗绫不禁又有些着急起身，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到罗桑那，罗桑坐在方温言身后，无声地冲罗绫点了点头。
而方温言尤未察觉，仍自顾自道，“确实是咱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人家，人家若要嫁来，那便是下嫁，咱们是高娶，好孩儿，你后头瞧见定欣喜不已，再没有比他家更好的了。”t
方温言看罗绫不再抗拒，这才上前将她又按坐下来，“你就安心在家念书，婚事这块，爹爹与阿娘会为你办妥当的。”
瞧见罗桑点头暗示，以及听见方温言这话，罗绫心中自觉八九不离十是云祯了，不知为何，听到方温言给她定下门亲事，她不愿意，但这人若是云祯，她便有些...可以接受起来。
她一时又慢慢平静，人却犹如脚踩云雾里，踏得不真实的感觉，迷迷糊糊同方温言与罗桑吃完晚饭，罗绫满怀心事，返回屋里继续看书。
夜里，方温言与罗桑灯下算银钱，罗桑不住叹气，“文城讨个夫婿就是贵啊，媒婆说得要聘礼万两，咱们这，筹不出啊...”
方温言一边低头打算盘，一边道，“可她也说了，千两，咱们这不还有些钱，若是一千两，凑一凑还是能有的...”
方温言说到这停顿下来，有些惭愧，“就是云祯那孩儿上回拿来的...”
“他这钱咱们能用么？”罗桑又问，方温言沈默半晌，也叹了口气，“先用吧，不能用，也用掉了近百两，可怜咱们刚还了大姐小妹的钱，瞧着现下是又要去找她们借银子了。”
方温言夫妇二人，满面皆是愁容。
日子摇摇晃晃，过得总是很快。
四月过去，五月天热。
知了纷纷在树荫下连声叫着，云府里却摆上了冰块，很是凉快。
罗绫盘腿坐在一旁，有些忍俊不禁地看那跪坐于地上的云祯，看他将面前之物挨个念着，
“笔袋丶铜镇丶砚台丶药...”他一项一项核对着。
罗绫擡起一侧手臂撑腮，好笑地开口道，“离八月还有些日子，再说我家也会为我备着这些，你这...”
云祯直起身子，手中举着一张纸，“禾米镇隶属铃牙州，解试考场不在镇上，你得一路舟车劳顿的，去铃牙州考举，出门一趟，不事事备齐些，到时候一旦发现缺的，可如何是好呢。”
“若你能考过解试，到时候还要赶在冬季前，去文城向礼部报道，准备参加次年春季的大考，那这次出发，可就要一整年都在路上了，更得备周齐些...”
罗绫上前几步，在云祯对面跪坐下，“那也不必你这般操劳不是，自有我家为我备好...”
云祯面颊微微红起，“原来宰相大人，现下已瞧不上我备的物什。”
他如此说，罗绫一下笑出声。
这些日子，她知晓了自己已同云祯定亲，心中自然开始有些接受起他对她这般好的举动。
但也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她已好些日子没来见云祯，而傅环前阵子突然消失不见，云祯得知，心烦不已，也没去找罗绫。
罗绫便安心在家中念书，看媒婆几次来罗家同方温言丶罗桑二人商议她的亲事。
她也曾心生万一不是云祯的可能，可这道念头一起，便被她飞快地甩在脑后。
怎么可能不是云祯呢，方温言很久以前，就心心念念地想让她与云祯在一起。
是以，看着媒婆拿着郎君庚帖上门，代替男方家，走完了问名纳吉，罗绫满心期待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直至半个月后，这件亲事彻底定下，四月也就此结束。
她只有些疑惑云祯那，怎么这阵子都没怎么来寻她，但她转念一想，猜测是云祯因亲事害羞，才一直不来见她。
二人难得今日聚在一块，还是引泉来罗家请她，前往云府一趟她才来的。
罗绫到了才得知，原来今日，云祯已经把罗绫即将出行一趟，去铃牙州参加解试的行囊给备好了。
见云祯这么说，罗绫不自在地转头咳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
云祯美目流盼，晶莹剔亮看她，“你只是什么？”
他预感罗绫要说些什么，顿时屏住气息，心口微微提着等在那。
或许她也做好了打算，解试之后，去文城向礼部报道时，便顺路上云府提亲。
罗绫红了脸，她看着云祯略有期盼的神情，微笑一下，“我只是觉得，还只是定亲而已，怎能叫你现下就如此...”
罗绫话语未落，字字却犹如闷雷炸响，震得云祯手一顿，他猛然眼神凌厉，看着罗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云祯惊震一声，怔怔然之间，有片刻茫然，又突然神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屋里原本和睦的气氛，骤然变得凌锐起来。
云祯盯着罗绫不信地问，“你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