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她心口实在闷得不行, 好似有一只手牢牢拽住了她的心,叫她喘不过气。
她难受地坐在桌前,一阵风吹进屋里, 身后有物被吹动发出声响, 将罗绫吓了一跳, 慌忙转头看去, 以为会看见云祯就坐在她身后。
可是所见之处,空空荡荡。
不, 也不是空空荡荡, 云祯常坐的位置, 已经开始堆放不少属于他的物品。
椅上一本合拢的书,将他带来的一条薄毯压着,一侧木边几上是他最喜爱的茶盏丶香炉丶汤婆子...
罗绫起身,沈默看着这一处云祯常待着的地方。
不, 在这间屋子里, 他常待着的, 还有另一处。
罗绫下意识去看书桌旁靠墙摆放的床铺, 她走到床边坐下, 扭头去看床上云祯为她带来的枕巾。
枕巾角落绣有一只立在枝头的小小云雀。
罗绫去拉扯那枕巾, 想看一看那只形单影只的云雀, 却突然发现枕头旁藏着什么,忙伸手去翻枕头旁边,果然在枕头靠墙的那一边下方,她翻出一个磨喝乐。
是七夕那日,她买给云祯的磨喝乐, 云祯叫她先拿着的那个...男娃娃,此刻被枕巾完好遮盖住。
是了, 她都忘记了,还有个云祯的磨喝乐落在她这儿,可是...
云祯的磨喝乐?
罗绫后知后觉,总算明白,如果云祯认为这只磨喝乐是他的,他既然找到了,就应该带走才是,而不是放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罗t绫喉头咽下股滞涩感,她也是这一刻,脑海里电光石火间,才明白了原来在很早很早以前,云祯就对她起了心思,那时,他就在无声告诉她,他的心事。
那一日乞巧节,她手里不是没有剩下娃娃,她买的数量足够给所有人一人一个,只不过她给到云祯时,是最后剩下的一个黄色娃娃。
云祯倘若无意,他也可以拿走这个黄色娃娃,不,他若是无意,便会和那日端阳节一样,看也不看娃娃一眼,径直离开才是,又怎会让她再买一个给他?
罗绫不住摸着男娃娃,她当日,随手将磨喝乐放进布袋里,又在回家后,将布袋随意挂在衣柜侧边,这个布袋,她一直没拿来用过,这个磨喝乐,是怎么跑出来躲在她枕边的呢?
罗绫心口忽又疼一下,自然是云祯找到了这个磨喝乐,将它藏在枕旁的。
他这么做的心思,罗绫不用猜也能知道,定是云祯不满她将娃娃随意挂在一旁,特意拿出来藏在她的枕头下。
只有枕头旁这个位置,才是云祯认为最合适放娃娃的地方。
可她沈心于功课,磨喝乐被枕头盖住,她今日才发觉。
罗绫想到这,更加难过起来,傅环模样好,傅环家事好,傅环什么都好...可傅环再怎么好,关她什么事。
她只想云祯。
云祯一人在云府心焦不已,每日看到天开始亮了,便早早起床到云府大门挨着的园子里等着,等到天逐渐暗下来,罗绫没有出现,他看一看云府大门,再转身回房歇下。
第二日再守着天亮早早爬起,照例去园子里等着。
如此一连等了几日,云祯心底越等越凉,他面色沈沈,又是等了一日到天黑,他折返回屋,康叔放心不下,上前柔声道,“哥儿。”
云祯转头,眼神颇为茫然地看他,康叔变着法子想叫云祯开怀,“哥儿,今日咱们府里新得了几样菜式,我尝过,很是不错。”
风轻轻吹起,吹拂云祯的衣袖摆动,吹动云祯细碎细长的发丝飞扬,云祯就立在那儿,听康叔说完,缓缓眨一下眼,安静地转身继续走回屋子。
他拿出草花放在磨喝乐身旁,提笔练字,他要它们时时刻刻待在他的身边陪他。
康叔将饭菜端进来,云祯吃不下,他低着头,突然开口问,“若是我明日去找她问明此事,康叔,这样的举止是否太不知羞?”
康叔慌忙道,“哥儿,你想去找罗娘子说自个的亲事?”
云祯点点头,“她躲着不见我,实则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许是真的...移情别恋了。”
这四个字云祯咬下去,眼眶突然酸涩,他道,“世间女子果真都是一样的。”
“许是有什么误会。”康叔刚说一句,云祯便咽下心口涌起的那股滞涩酸楚,
“当日年节时,她不给我写信,定是误会,她瞒着我同别人定亲,定是误会,她直至今日也不来找我,也定是误会,世间哪有那般多误会...”
天黑又天亮,一连几日,罗绫心绪沈闷,将自己闷在房里不敢出屋。
这几日,她每日都去找方温言夫妇二人说退亲的事,直说到后面,方温言捂着心口不住说疼,瞧着就要晕厥过去,吓得罗绫再不敢提这话,只能自个焦心着。
她退不了亲,便不敢去见云祯,更害怕会在路上撞见云祯,索性将自己关在屋里,但她又想,怕什么,恐怕云祯也并不想见她。
她倒想错了,云祯此刻就敲响了罗家的门,方温言拉开门看见他的那一刻,脸上的笑意显见地僵了一下,云祯却依旧亲和有礼地对方温言道,“方伯伯。”
方温言“哦”的一声,将身子让至一侧,云祯走了进来,方温言忙跟上去,似乎生怕云祯又如往常一般,径直去罗绫屋里,急急低声道,“绫儿这阵子忙着解试,不好去叨扰她,云祯来前厅里坐吧。”
云祯站定在那沈默一会,继而道,“好,我本就是想来陪方伯伯坐会的。”
“进来坐,进来坐。”方温言挤着笑脸,满是愧疚地对云祯道,“云祯呐,上回...还没谢过你们云府的银两,等后头伯伯攒够了钱定还给你,还有从前收了你们府里那般多东西...”
“方伯伯不必在意这个,绫姐姐当日救我的恩情,比这些贵重,非银钱可衡量。”
方温言愈加勉强地笑一下。
云祯随方温言走进前厅,却骤然看见厅堂内摆着一排木箱,箱子虽都以喜庆的红布盖上,看不到底下,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此琳琅满目的一箱箱聘礼,是从前罗家绝拿不出来的礼单,应当是...他之前命引泉拿来给罗家的一千两白银所置。
他给罗家银钱,是想让她的日子过舒坦些,可她家拿着他的银子,给她做娶夫的聘礼。
云祯脸色刷一下苍白,站在厅门看着木箱,有些艰难地明知故问,“方伯伯...这是...”
他惶惶然,很有些无措地朝方温言看去,分明在等方温言给一个明白的答覆。
方温言狠下心,“云祯,你也瞧见了,这一排的木箱,是近日我家在备着喜事,绫儿前些日子定下门亲事,这些,就是我们家的聘礼。”
云祯心口突地又疼了起来,疼得他浑身禁不住冰凉,他生硬地笑着,眼神却失措,“方伯伯,罗绫...姐姐,也愿意么?”
“愿意,她自然是愿意的,不然这门亲事如何能叫我应下。”
云祯指尖微微发颤,他忽然觉得他没办法再站在罗家里,他必须立刻离开这儿,他眼眶微微湿润,怕极了自己下一句话刚开口,眼泪就要滚落出来。
可他怎能走?!他非要看着罗绫将刀尖刺入他心口才行。
云祯使劲按着自己的手心,“方伯伯,恭喜你...”
他用力压着想哭的冲动,极力镇定道,“罗泽在书院时便性子极温,是个好的...”
“不是罗泽,绫儿定下的,是傅家的孩儿。”方温言解释道,云祯却猛地睁大双眼,近乎失态去问,
“傅家?傅环?!是同傅环订了亲?!怎会是他?”
他吸入一口凉气,突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又和缓着语气问,“傅环,家住文城,他怎会愿意嫁入这儿?”
方温言摇摇头,“许是他先前在书院与绫儿相识,也算颇喜咱罗家村这一处的地,何况他也瞧上了我绫儿。”
傅环瞧上罗绫?
云祯不禁想要冷笑,这绝无可能,莫说他心上人是母亲,就算不是,傅环心里无人,以他的性子,也绝无可能,在来书院那短短几日内,瞧上罗绫。
他二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凭如此,他敢生出远嫁之心?
傅环费尽心思,想做什么?
云祯明白什么,忽地擡眼,再看这些聘礼,眼里俱是对傅环的嘲笑之意,好一个傅环,在这等着他。
他眼里突地又燃起熊熊怒火,一个两个的,都打量着他年纪小好欺负,还是觉得他会念旧情分,好说话来着?什么事都敢动到他头上来。
云祯不再多言,朝方温言行礼告辞,转身离去。
方温言叹气一声,他心里,其实最喜爱云祯,他又没见过傅环,到底不知傅环为人如何,可云祯如何,他是了解的,但,唉...
方温语低头,一边叹气,一边继续收拾聘礼,今日,这些聘礼就要让媒婆带走。
吃午饭时,罗绫出了屋子,瞧见满厅的聘礼全都不见,忙扭头去看方温言。
方温言道,“早上媒婆带走啦,全都是咱家这些年的积蓄,幸好白纸黑字委托在我这,不怕她骗我。”
罗绫呆呆看着一切,心想,她倒宁愿是真的被骗一场。
她坐下来静静地吃饭,方温言见罗绫这几天安静许多,便关切地问,“绫儿,可是书念得头疼。”
“爹爹,孩儿不想娶傅环。”罗绫擡起头,再一次提起此事。
听她还是如此打算,方温言登时脸沈下来,“又胡闹,不娶傅环,难道也不成亲?不是他,你也会娶旁人,还有谁能比得过他家家世?傅环,便是爹爹一直最盼着你娶进门的女婿。”
方温言想到这,夹一道菜给罗绫,再次劝道,“好孩子,我的好绫儿,你别再想旁人了,就与傅环好好地过日子吧,再不许说这些胡话...”
“可是,爹爹,能不能先缓两年,或是...”罗绫还未说完,罗桑回了屋,方温言听见声音忙走出去,“我以为你今日又不回来了,便和绫儿先吃着,才刚吃...”
罗绫低头闷声吃着饭,吃完t回屋继续看书。
今日即将日落,罗绫听见罗桑在后院招呼她,应了一声走出去。
“咱家果子熟了,娘挑了这些好的,你给大姨小姨送去,走快些,天色将黑,看不着路了。”罗桑说着,将一小布袋递给罗绫。
罗绫接过道好,拎在手里走出去,推开院门。
门推开她便楞在那儿,云祯正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也不敲门,瞧见罗绫出来,他眼前亮了一下,面露惊喜,可随即又沈下去,沈默地与罗绫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