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结识一位忘年交,许是吉美瑾建善寺一行最大的收获。
只是两人虽相谈甚欢,也无法缓解吉美瑾的焦虑。
她也没心思了解老妇人的来历,听她介绍说夫家姓周,便称呼周老夫人。
送周老夫人离开后,丫鬟婆子们都来劝说她回去,毕竟眼看就是贺家下定的日子。她也知道不好再磨蹭,只能应下。
只是一想到费尽心机折腾,什么都没能改变,心中郁卒不足为外人道。
前面忙的热火朝天,她躲到后院,爬上假山撑着两腮发呆。
眼前就是她上午跳过去的院墙,她现在大可以再跳一次,跳出去逃得远远的。
可大周朝的户籍制度很完善,她的符牌没在身上,逃出去后要么成为乞丐,要么当黑户。
哪一样都不比嫁给贺安澜强。
嫁给他,至少在他和昌宁郡主事发前,能好好活着。
也许她可以在事发前先想办法与他和离?或者早点把昌宁郡主解决?
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出路,这必将是她的最终归宿。
只是一想到要重走老路,再次和那些人相处,她打心底厌烦。
然而,身为孤儿的好处,或许就是善忍。
所以,即便胃里翻江倒海,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唯双眼无神。
“吉姑娘是在为未婚夫烦忧?”
一道低沈冷淡的嗓音响起,听起来有些耳熟。
散乱的思绪瞬间回神,就看见前面站了个挺拔昂藏的身影,正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疤痕男!
想到上午还在这人面前出糗,吉美瑾有一瞬间的别扭,可随即又坦然,毕竟装就要装到底。
正要问他来这里作甚,忽然想起这是她院子的后院!前面那么多人,他怎么闯进来的?
顿时生出戒备,警惕道:“大人擅自闯入女眷居所,有些不合适吧?”
厉梁宸分明站在下方,却有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他平静道:“无妨,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便是我的妻子。”
“咳!咳咳咳——”
吉美瑾惊地呛住,顿时咳得昏天暗地。那假山本就嶙峋,她在上面摇摇晃晃看着就不安稳。
厉梁宸眉峰微皱,“你敢亲自上将军府打探,胆量应当不小,怎会轻易被我一句话吓到。”
这是一句话的事吗!
吉美瑾心里呐喊,憋着一口气,没发觉咳嗽就这么止住,涨红着脸道:“是你这人太过孟浪!”
厉梁宸疑惑,“我不曾觉得你主动找男人是不守妇道,你为何认为我孟浪?这不正是你所求?”
吉美瑾虚张声势的喊,“你胡说八道,我求的将军大人,不是你!”
沈默。
吉美瑾见他面无表情,不知怎的有些胆怯,却强撑着一股心气不曾移开目光,倔强与他对视。
然而等来的依旧是沈默。
吉美瑾疑惑,难道这话伤了他的男人自尊,可谁叫他上来就扔炸弹,吓得她差点心梗,她生气不是应该的?
到底看他脸色不对,还是打算示弱,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怎么想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对不……”
“我是厉梁宸。”
“嗯?”
吉美瑾眨巴眨巴眼睛,怎么突然自我介绍?
见他抿着嘴盯着自己,吉美瑾只好道:“我叫吉美瑾。”
厉梁宸:……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之前对她的认知是不是有些错了。
这人胆大包天没错,敢作敢为没错,但好像真的不怎么聪明。
难道她会的只有‘狐假虎威’?
隐忍的揉了揉额角,他放下手:“你今日且回去,后日贺安澜会上门退婚,到时我请的冰人到府提亲,你只须备嫁便好。”
说罢,转身要走,前忽然又回头,幽深的眼底暗含警告:“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又去打探哪家府上是否婚配的消息。”
然后脚下在山石上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悄无声息的翻过院墙,走了。
走了???
吉美瑾都懵了。
不是,这到底谁啊?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还什么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
她答应了吗?
吉美瑾暴躁了,扶着假山站起来往外看,结果什么都没有,她连把人叫住问一问的机会都没有。
又忙爬下假山,找到喜丫,愤愤不平地说了这件事。
喜丫同样震惊,想了又想才道:“难道之前他审问主子时看上你了,现在这是强取豪夺?”
吉美瑾嘴角抽了抽,这丫头最近又去哪里听了不正经的话本。
但这也是一个可能,而且看他做派在将军府里职位应该不低,否则怎么能让贺安澜退婚?
她冷静下来思考着嫁给厉梁宸的可能性,可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结果。
毕竟她现在只知道这人的名字丶长相,其他譬如家庭情况,为人处世,性情手段等一概不知。
仅有的几次见面,只能感受到是他一个冷淡,威严,却又有些危险的男人。
真不知道嫁给他是不是比嫁给贺安澜更好。
她纠结不安,但喜丫完全帮不上忙,便找来二壮,说了那人的名字和模样,遣他打听一二。
二壮本低头听着,待听完描述,噌地一下擡起头,第一次大胆直视吉美瑾,鼻翼阖动,“姑娘,他脸上真有一道疤?真叫厉梁宸?”
吉美瑾忙点头:“对,就是之前在将军府大牢里审我的人,你当时被关在另一处,想必没看见。”
二壮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忙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姑娘,那就是将军,厉将军!就是您之前打听的人!”
吉美瑾张了张嘴巴,好半晌才慢慢接受现实,却整个人都稀里糊涂。
将军向她求婚了?
她真的可以远离贺安澜了?
她真的可以当寡妇了?
她心心念念求的一切,终于都要应验了?
吉美瑾眸中迸射出灼热的亮光,粉嫩双颊染上艳丽的桃红,激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恨不得原地大笑三声,好辛苦才忍住。
她的高兴太直白,快乐太热烈,以至于喜丫也跟着咧嘴笑起来,二壮憨实的面上也露出笑。
院外,男人透过大开的院门遥遥看着这一幕,目光从她笑靥如花的脸上收回,转身离开。
***
贺安澜从建善寺回去时春风满面,小厮也得意洋洋。
黄氏见到便笑问:“我儿这是遇上什么好事?瞧着真是容光焕发。”
小厮忙炫耀道:“老爷,夫人,您二位有所不知,今日在建善寺,公子与诸位同袍谈诗论义时,先是遇到昌宁郡主,郡主十分喜爱公子文采,期间多有夸赞……”
黄氏眼睛一亮,一旁看书的贺父也看过来。
就听小厮道:“谁知今日老天眷顾公子,我们竟巧遇礼王殿下,昌宁郡主还把公子引荐给礼王……”
“啪!”
贺父手里的书跌落,唇上两撇短髭颤抖,哆哆嗦嗦道:“谁?你说谁?”
贺安澜忙上前扶住父亲,笑着道:“爹,您没听错,真是礼王,乃昌宁郡主一力引荐。”
而后补充小厮遗漏,将事情始末说了。
得知礼王竟亲自邀请贺安澜入府参宴,贺父激动的老眼泛红,“老天开眼,老天开眼!我贺家终于时来运转!”
又殷切叮嘱贺安澜,“届时定要用心,即便不能博得头筹,也绝不能出丑,否则便辜负礼王和郡主一番好意。”
贺父十分欣慰。
他自己读书一般,谁知竟生了个极有天赋的儿子。
从小就喜读书,不仅坐得住,悟性也极好,十二岁便考过童生,再四年,又考过举人。
去年本可以参加进士考,但贺父不允,想着他年纪不大,再读几年,到时能博个更好的排名。
谁想竟被礼王看上,若能在礼王府宴会上闯出一二名声,便能享誉杏林,再进士加身,贺父几乎已经看见贺家光宗耀祖,门庭煊赫。
他再三叮嘱,“后日去吉府下定后,你便闭门读书,一切事宜都等礼王府的春日宴后再说。”
贺安澜正要应下,黄氏撇嘴道:“既然昌宁郡主看上我们儿子,何苦去娶吉家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还定什么亲,直接退婚才是。”
贺安澜眸光微闪,忙道:“母亲,此话万万不可再说,儿子如今只是一介白生,如何配得上郡主尊驾,且我与阿瑾的婚事乃早前定下,若因得到礼王青睐便急不可耐的退婚,攀高踩低,行事太过势利,礼王最重品性,若叫他得知,到时别说受他看重,只怕还会被厌烦。”
说着去看父亲。
却见贺父摩挲着下颌短髭,目露思索,沈默不言。
黄氏受到鼓舞,继续道:“反正我是瞧不上她,那张脸妖里妖气,和郡主一比,那就是山里的野鸡。我看啊,咱们还是想个既不妨碍你名声又不叫人说嘴的法子,退了这桩亲事。”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忍不住畅享当郡主婆婆的威风,极力劝道:“儿啊,你就听娘一回,姓吉的皮囊是不错,可此外还能给咱家带来什么?她那父亲,不过礼部一小官儿,等你科举入仕,外有礼王提拔,内有郡主操持,想必不到一年,就能把吉家远远甩开,到时说不得她家还要求着咱们呢。”
说着抱怨道:“何苦像这回,为了求娶她,咱们说尽好话看尽脸色,尽做低三下四的事。”
贺安澜垂眸,没说话,瞧着有些倔强。
贺父睨了眼儿子的神情,道:“澜儿,你母亲有些话虽浅薄,但道理不假,这天下从不缺美人,可男子若无权无势,再美的人,你也掌握不住。要知道,有些女人越美,野心也越大。”
“何况,”他意味深长道:“眼前机遇难得,若不把握住,日后,你定然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