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吉美瑾身后的下人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意思,家中小姐出嫁,作为将军府当家主母的嫂子竟然不出面?
知道的是老夫人体恤她身体病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么猖狂桀骜,全然不将代王府和一众宾客们放在眼里。
曾嬷嬷立时冷下脸色,上前半步,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是老夫人的命令?我看就是你们这些老东西假传上令,欲让我们夫人在宾客面前名声扫地,你们是何居心!”
张嬷嬷擡起一张愁苦的脸,求饶道:“夫人,奴婢哪敢啊,老夫人下令时二小姐也在呢,咱们几个都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的。”
她示意身后几个下人,几人也顺从点头。
原以为这些人是张嬷嬷带来压场子的,没成想竟是证人。
吉美瑾也反应过来,想必又是那位二小姐的主意。
但老夫人把将军府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又怎么会答应厉琳做出这种荒唐事?
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她出面必然会引起宾客议论,轻者看笑话,重者鄙夷,带来的负面影响当然要比重病的嫂子不能出席小姑子的婚宴带来的影响来得严重。
权衡之下,老夫人自然听从女儿为大局着想的建议。
曾嬷嬷自然也想了个八九不离十,眼看张嬷嬷也不是强硬阻拦,正要压制下去送夫人过去,却被吉美瑾擡手打断。
她不动声色的看去,就见吉美瑾微微垂下眼睑,再擡起脸时已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既是老夫人的命令,作为儿媳自该遵从,你回去覆命吧,我今日决不会出现在婚礼上。”
张嬷嬷听着这话有些怪异,但又有轻松完成任务的意外收获,忙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回去转告老夫人。”
眼看她们离去,曾嬷嬷沈静候在一旁不说话,荼白等人惊疑不定,尚且想不明白,只有章丹深知此事牵涉,强忍着上回的惊吓,勉强劝道:“夫人,这样的场面您如何能不出面呢?到时候只怕外面对您的传言……”
话未尽,但聪明人都明白,这回章丹倒是一心为她考虑。
吉美瑾淡淡一笑,“俗话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名声这东西,在乎它的觉得重于性命,不在乎它其实什么也不是。”
吉美瑾早已不在乎,但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这是真把她当软柿子了。
敢拿着将军府的颜面来踩她的脸,想必也做好了承受反噬的准备。
她示意曾嬷嬷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说是低声,其实章丹荼白这等耳聪目明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章丹脸色变了几遍,在荼白犹疑不定的神情中,死死压着她的手,两人便如其他没听到的人一般,纹丝不动。
吉美瑾馀光看见,淡淡勾唇。曾嬷嬷听完,严肃的脸上浮现一点笑,恭维道:“夫人蕙质兰心,果然差的只是些走卒罢了。”
吉美瑾与她笑着道:“嬷嬷无须自谦,您可是我的底气。”
曾嬷嬷又高兴了几分,恭敬颔首,“夫人放心,奴婢定当安排妥当。”说罢行礼后,带着几个人离开。
章丹忙上前,“夫人,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已是不敢再劝。
其实这时候,正该回娘家。可这不是她能走的路。
悠然看了眼满目喜庆的将军府,叹道:“这个时候,我这名声烂透了的将军夫人既不能去婚礼上给咱们二小姐丢脸,也不能再回将军身边惹他生气,那就……找个偏僻的院子避一避吧。”
她说的轻松也平静,却叫荼白喜丫等人愤愤不平,红了眼睛,觉得自己主子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唯有章丹,看着夫人含笑的面容只觉胆寒。
老夫人和二小姐闹上这一出,也不知道最后没脸的是谁。
曾嬷嬷在正房里找到正等着吉美瑾走流程的李氏,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见她礼节一丝不苟,李氏心中赞叹,也给几分脸面作势搀扶,笑着道:“你们夫人快来了吧?我和她对好议程便要去前面迎客了。”
曾嬷嬷严肃的面上也掩饰不住尴尬,“这……二夫人,我们夫人命奴婢前来听您吩咐,若有奴婢能做的,您尽管示下,只是我们夫人……怕是来不了了。”
李氏脸色一变,忙问:“为何?你们夫人怎么了?可是身上又不好了?请了大夫不曾?”
连番关切,倒比正经婆婆更合格。
曾嬷嬷勉强道:“您别担心,夫人身体没事,只是……”
她满脸犹豫纠结,李氏更是看得着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呀。”
曾嬷嬷‘豁出去’了的模样,“您也不是外人,奴婢就说了。您也知道,此前将军府被围,二小姐许是救府心切,逼迫被我们夫人之前收拾了的犯了错的下人出面诬告夫人,害得夫人白白遭受一场牢狱之灾。好在后来将军及时赶回,还了我们夫人清白,可外人哪里管那许多,不知怎的就把我们夫人传得不堪入目。”
她说着叹了口气,明明才到吉美瑾身边几日,却似乎亲身经历一般的心疼,“从那以后,夫人不仅身心受创,在府里更是对二小姐多有退避,后来更是避到庄子上去了,说是清静。若不是将军又遭人毒害,她是如何也不肯回来的。”
当初将军府被围,事涉造反,且不说三房,就连二房也受到波及被停职在家,因此李氏夫妻也只听闻些消息,后来还是厉梁宸及时赶回稳住局势,这才官覆原职,但也不好打听内幕阴私,只知道将军夫人是被下人构陷,却不知这背后竟是厉琳撺掇。
听曾嬷嬷一说,已是不知作何反应。
曾嬷嬷似是没注意到她的震惊,继续道:“夫人一直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没能在将军出征后保护整个将军府,因此时时自责。此次没能替二小姐操持婚事更是觉得愧疚,好在请来了您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今日能亲自送二小姐出门子,夫人依然高兴,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可谁知……”
她苦笑道:“才出院子,便遇到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带着人堵了门,说是……怜惜我们夫人身体不适,不让她在婚礼上出现。”
她说着看向李氏,“我们夫人当时都傻了,毕竟送二小姐出门子也不用她使什么力气,这点子精力还是有的。但那嬷嬷说,当时二小姐也在一旁,我们夫人便明白了,当即便应下决不出面。”
“夫人说,不管如何,也不能叫二小姐不开心,她委不委屈又有什么要紧。”
说罢,偏头过去擦拭眼角。
李氏已然明白前因后果,心中不由冷笑连连,又暗叹肖氏无能。
但她也不可能因为曾嬷嬷一番话便去为吉氏出头,毕竟说起来是将军府的私事,她不好贸然插手。
但是,厉琳的婚事是她一手操办,若吉美瑾这个嫂子竟然没露面,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她?
厉琳可以任性妄为,肖氏也可以宠着惯着,但刻薄将军夫人的名声就要落到她头上。
所以那母女两个这是把她当冤大头了?
李氏一向脾气好,这会儿也气得胸脯起起伏伏,不过片刻已经下了决定,一把抓住曾嬷嬷手臂道:“嬷嬷,你只管去请你们夫人前来,我去找老夫人说说,事情不该这么办!”
曾嬷嬷忙拉住她,“二老夫人,万万不可呀。方才的话都是我心疼我们夫人才多嘴说的,她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宣扬,若您真的闹到老夫人处,看在您的面子上老夫人许会开恩让我们夫人来,可这也是让她们婆媳生仇怨,往后叫我们夫人如何自处?”
李氏却坚持,“你放心,你们老夫人性子软,人也良善,万不会迁怒你们夫人。”
曾嬷嬷急道:“二老夫人,老夫人再软和的性子,但事关二小姐那也不同呀,否则又怎会有如今这一出?”
李氏顿时明白,这件事是厉琳在背后撺掇,心里更是暗恨那妮子自私自利。
曾嬷嬷又道:“我们夫人受些委屈没什么,她早就习惯了,可这是与代王府的婚事,若是真闹大了与咱们也无一丝好处。”
这才是落到刀刃上的话,李氏顿时不再挣扎,也知道今日这口锅她是不背也得背了,心里更恨那母女两个。
曾嬷嬷见她脸色难看,轻声道:“您也别担心,夫人说了,是非曲直她都明白,若叫您受了委屈,到时候将军醒来自会为您做主。”
李氏心中一动,不由看向曾嬷嬷。后者无奈一笑,道:“我们夫人说,如今她和您的退让,都是为了将军府的颜面,将军历来讲道理,也什么都明白。”
李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因而也不去触那母女俩的霉头,只带着儿媳妇曾嬷嬷等人,用心筹办婚宴。
清晖院,肖氏看着装扮一新的女儿不舍抹泪,厉琳听闻吉美瑾果然没来,满意一笑,心中讥讽:叫你得意,我要你一辈子陷在阴沟里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