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
十二月中旬，吉美瑾再次找上厉梁宸，“将军，您看，能不能替我引荐太子殿下？”
游乐园和超市已经开业近一月，依旧每日宾客盈门。
游乐园得益于新奇，超市则是因为新奇之外的好处。
除了原本的好处外，每日傍晚，超市都会将当日没有卖完的生鲜半价或更低价处理掉，每隔几日，超市还会有促销活动。
当然，京中富贵人家看不上这点好处，但这就像流行的趋势，当大家都去追捧时你独自清高换来的是格格不入。尤其二楼也有针对高端客户的相关货品，因此超市的每日营业额都十分可观。
当然这点利润对于上位者来说不够看，但吉美瑾的计划并不打算止步于此。
她成功见到太子。
与她想象中不同，太子殿下表面上看起来平易近人，儒雅俊朗，但毕竟是一国储君，即使气势内敛，面对他时也依旧能感受到上位者的压迫感，她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见过礼后，太子含笑看向她，“厉将军说你想见孤，不知所谓何事？”
吉美瑾忙起身，双手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她自己装订的牛皮纸做封面的a4大小的册子双手呈上。
“多谢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拔冗相见，这是臣妾的微薄敬意。”
太子有些讶异，不由看向厉梁宸，后者面色平静，对上他的目光时露出微微苦涩，“天子殿下，臣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太子挑眉，“哦，连你都不知，孤倒要瞧一瞧。”示意宫人拿过来。
听见太子调侃，边上又是厉梁宸深沈的目光，吉美瑾有些尴尬，但面上八风不动。
太子接过一看，册子的封皮上写着“论国有企业发展的可行性”。
太子不禁念出声，看向吉美瑾，“这是何意？”手里同时翻开来。
吉美瑾在下面道：“不知太子殿下可知近来京城出现了两个新鲜事物，一个是游乐园，一个是超市。”
册子内页首先描述的就是这两个项目的简介，太子边看边道：“孤倒是有所耳闻，你继续说。”
吉美瑾腼腆道：“不怕殿下笑话，那两个正是臣妾捣鼓出来的小玩意。”
太子一目十行看完首页，正好翻到第二页，开头就用醒目的数字记录着两个项目至今的毛利润，竟有两万两出头，除去员工工钱丶上交的税赋等杂项，净利润也将近两万两。
若按照这个趋势经营一年，就有二十万两的利润，足够支持边疆一方军备的一年支出。
太子慢慢严肃起来，又看见下面用表格清晰展示着每日营收，一目了然的写明的每个项目的收入是怎样的，那些原本在他看来零零碎碎的日用品竟然也十分可观。
他不由擡头看向吉美瑾，微微蹙起的瑞凤眸渐渐射出压迫感，“将军夫人这是何意？”
吉美瑾下意识挺直背脊，对上他的眼神，微微紧绷的唇角显示她的紧张，但她并不退缩。
“想必殿下也看到了这两个项目的营收能力，臣妾此次来，是想将它们上交给朝廷，其中利润臣妾丝毫不取。由属于臣妾的私有物变成朝廷的国有物，此谓之‘国有企业’。”
话落，室内两个男人都静默了一瞬，厉梁宸心底隐隐有些猜测，眸光更是幽深，却也夹杂着难掩的苦涩，只能沈默不语。
太子紧迫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明明眼神是平静的，实则底下是深海，藏着不知多少深暗。
他笑着道：“孤很感谢将军夫人的深明大义，但这毕竟是夫人你的心血，朝廷又如何能做出夺人所好之举。”
太子的拒绝在她的预料之内，毕竟是一国储君，眼界高，层次高。
她道：“臣妾知晓殿下看不上这点阿堵物，但这是最初的模型，还请太子殿下往后看一眼。”
太子翻开新一页，上面的标题是“开办连锁国有企业的可行性和意义”。
下面首先解释什么叫连锁，吉美瑾也在一旁举例旁证，“国有企业很好理解，就比如由朝廷下辖的不准私人或者民间势力染指额盐丶铁矿等行业，当然游乐园和超市的重要性根本比不上这些战略物资，但它们的意义并不比之小。”
“咱们大周政局稳固，民生发达，正是休养生息发展经济的绝佳时机。游乐园能在一地出现并且持续经营，至少表明该地的百姓有闲钱来供孩子们游玩享乐；超市能发展，则是因为在稳固的大环境下物资产出丰富，交通便利能流通，人们在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后，想要享受更高等级的物质。”
她笑着拍了个马屁，“当然，这都得益于咱们朝廷的领导有方，才能提供这个环境供许多事物的出现和发展。”
太子忍不住笑了，颇有些忍俊不禁，眼里则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对一旁的厉梁宸道：“厉将军，你这位夫人可真是不简单啊，眼界丶学识，都非一般人可比。孤瞧着，可比不少男子要强。”
厉梁宸微笑着拱手，“太子殿下谬赞。”忍不住跟着骄傲，但其中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
吉美瑾也抿唇笑了笑，“不过是臣妾浅见，殿下不曾笑话臣妾的天真妄想已是感激不尽。”
太子摇头笑着，“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他一生所见女子不少，不是没有惊才绝艳者，但与吉美瑾都不同，她对整个朝廷的理解丶对这套经营体系的认识丶对百姓民生的看法都少见的深刻。
太子接着往后看，正好看到‘开办国有企业的意义’项，里面调理清晰的罗列着小标题：促进当地就业和经济增长；打破当地世家垄断；促进南北经济发展，互通有无；物资流通和储存（备战资源）；把控舆论（各地消息的搜集和流出）……
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到最后再看向吉美瑾时眸光幽深的让她背心里沁出冷汗。
心里也大概明白太子看到了哪里，面上一副温顺模样，实则有些没底。
这时太子招手让厉梁宸上前，“厉将军来看看。”
厉梁宸看了眼吉美瑾，上前站到太子一侧，目光落在上面，一行字尚未看完脸色就是一变，猛地擡头看向吉美瑾，视线覆杂难辨。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心头震动不已，又退后一步躬身请罪，“还请殿下赎罪，内人实在猖狂。”
吉美瑾一懵，她怎么就猖狂了？
可眼见厉梁宸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即便不解也站了起来，犹豫着是不是要跪下请罪？
太子见她一副懵懂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出声，擡手将厉梁宸扶起，“厉梁军不必如此，你夫人身负大才，又为朝廷献上如此宝贝，孤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你也把孤看得太小气了些。”
厉梁宸暗松了口气，又行了一礼退到下面，在吉美瑾疑惑的目光中安抚的看她一眼。
太子没再说什么，专注到她写的册子里，这回将里面的内容详细的从头看到尾，心里对她所说的‘国有企业’的经营模式和所产生的结果也大概有了个底。
不得不说，她的这份上谏的确算得上是一份宝贝。
当然推行起来有难度，但只要成熟运营后，那些难度在所产生的好处面前不值一提。
当是利国利民的创举。
半刻钟后，太子阖上册子，笑容温和地道：“将军夫人的好意，孤代表朝廷笑纳了，不知夫人有什么要求？”
吉美瑾眼睛一亮，所有的忐忑顿时消散，脸上腼腆的笑容都如开花了一般明媚不已，看得人心情也跟着大好。
她不好意思道：“按理说，臣妾不该市侩，但在太子殿下面前，即便臣妾的心思难以见人，也不该隐瞒。”
见她如此坦荡，太子更是好奇，“你说说看，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心思？”
吉美瑾道：“之前臣妾就说了，往后游乐园和超市都归朝廷，臣妾不取分毫，也不会插手其中，当然，若朝廷需要臣妾效力时臣妾也定不会推辞。除此之外，臣妾只有两个要求。”
“一则，臣妾希望能从其中匀出一笔银子用于臣妾建立的慈幼院上。”
“慈幼院？”太子疑惑，“和慈幼局有什么关系？”
吉美瑾道：“并无关系，慈幼院是臣妾一力操办，里面只收纳孩童与妇孺，臣妾会让人抚养进入其中的孩童长大，并且教授他们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只收孩童和妇孺？”
吉美瑾腼腆道：“这只是臣妾的私心罢了，相比起成年男子，无父无母的孩童和妇孺想要生存，总是艰难些。”
太子想了想，不由赞同点头，感叹道：“夫人大善。”
又道：“你放心，孤就可以答应你这笔银钱，至于数额，你之后写个章程递上来，咱们再看。”
吉美瑾大喜，忙道谢：“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笑着摆手，“还有一个呢？”
吉美瑾忍不住看了眼厉梁宸，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一步，因而并不打算退让。
太子看着两夫妻的眉眼官司，不由有些好奇。
只听吉美瑾道：“臣妾奉上这些不想要利，只求个名。”
“哦？”
太子问道：“你要何名？”
吉美瑾突然站起来，走到中间跪下，“还请殿下恕臣妾胆大妄为之罪，不知可否请殿下认臣妾为义妹？”
终于说出口。
吉美瑾不敢擡头看人，耳边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声，不知等待她的是心满意足还是期望破灭。
很快，太子的声音传来，带着疑惑的语气，“当孤的义妹？这是何故？”
见不曾被问罪，吉美瑾心里的底气大了不少，也有勇气擡头，她看着太子温和的面容诚恳道：“臣妾只是想为自己找个靠山。”
太子诧异，看向似乎僵在位置上的厉梁宸，“你如今可是一品将军夫人，厉将军不就是你的靠山？”
吉美瑾诚实道：“殿下，将军的确是好人，对臣妾也十分包容，但容颜易老，人心易变，臣妾不期望十年丶二十年过后，将军依旧待臣妾如现在一般，只求若到时真有变故，臣妾不至于苦困后宅悲苦度日，臣妾希望能有个宅子容纳臣妾残败的身躯，安稳度过馀生。”
她压了压上浮的情绪，“人生本就悲苦，臣妾又是女子，天生处于弱势，许多时候臣妾面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命运裹挟，臣妾……”
她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掩去眼底的泪意，“臣妾没有野心，不会妄想，只想安稳度过馀生。若能得太子殿下成全，臣妾感激不尽！”
她深深的伏了下去，娇小的身躯蜷成一团趴在那里，不论上座还是下方的男人，稍稍用力都能将她碾压。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卑微的祈求一个安稳度日的承诺。
太子神情覆杂的看向厉梁宸，却见他笔直的坐在那里，微垂着眼皮，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放在身旁的手早已不知何时紧握成拳。
太子想，若礼教允许，只怕他一刻也不愿留在这里。
他叹息一声，温声对吉美瑾道：“此事孤应允了，待孤禀明陛下，会有旨意下来。”
无异于天籁降临，吉美瑾懵了一瞬，擡起头来时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她眼睛睁得溜圆，微微张着嘴，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就这么傻楞楞地望着太子。
太子心中难免起了怜惜，也惜她才华，笑着擡了擡手，“快起来吧，孤会尽早让旨意下来。”
吉美瑾心头震动难言，她再次恭敬行了大礼，声音难掩哽咽，“吉美瑾叩谢太子殿下大恩！”
不是将军夫人，不是吉氏女儿，是她吉美瑾，只是吉美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