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阿瑾……”
厉梁宸哑声唤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吉美瑾甩开厉琳的脸，拿起手帕仔细擦着手指，嗓音淡漠，“我如今乃是陛下圣旨亲封的平宁公主，你辱骂我就是不敬圣上，便是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也是天经地义。”
“不要！儿媳啊，不要……”
老夫人深受打击，几乎已经支撑不住，泪水划过蜡黄干瘪的脸颊，实在凄惨。
“子不教父之过，儿媳啊，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她，你饶了她这回吧，饶了她吧……”
厉琳惨白着一张脸楞在那里，仿佛神魂已经被抽走，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并不在意是否真会被治罪。
厉梁宸上前抱住母亲为她顺气，眼睛一直看着吉美瑾。
他并未开口为厉琳求情，只是沈默着，用一种说不清的神情看着她，吉美瑾无声与他对峙，脸上面无表情。
一时室内安静不已，只剩下老夫人略显急促的喘息，和一声声的“不要”。
吉美瑾的目光移向她，在她苍老的面容丶羸弱的身躯上缓慢扫过，她虚弱得恨不得下一刻就昏过去，可依然不放心她的女儿，强撑开的眼皮下浑浊的目光满是祈求。
母亲啊……
对她来说可真不是什么美好的词。
她转身，冷淡道：“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嗯……”老夫人终于松了口气，□□着晕了过去。
厉梁宸将她放到床上，起身去外面叫大夫。
与厉琳错身而过时突然被她抓住手臂，她整个人失魂落魄，茫然中带着无措和惶恐，仿佛抓住最后的稻草，“哥哥，你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厉梁宸神情冷硬，“你现在和我说这个？”语气里难掩失望。
他挣脱开，径直走了出去。
等到大夫看过老夫人，又盯着张嬷嬷强行给她喂了药，他再找厉琳时，已经找不着了。
问了才知道，在大夫说老夫人暂时没有危险之后，就带着那宫人悄悄的走了。
厉梁宸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浑身的低气压骇得清晖院的仆从们心惊胆战，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好在他一向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气，并未将怒气发泄到下人身上，确定老夫人安稳睡去后便回了正房。
他本以为吉美瑾已经躲起来了，但他显然低估了她。
她悠然的歪在榻上，手里拢着个汤婆子把玩，榻前高高架起一个火盆，里面是无烟无味的银丝碳，架着铁篦，上面烤着板栗丶花生丶扁桃丶香榧等坚果，她陪嫁的小丫头喜丫正兴致勃勃的照看着，其他丫鬟也神情轻松，脸上带笑。
仿佛之前在清晖园里是一场梦，只有他还在梦里，她早早就醒了。
吉美瑾见到他甚至关切道：“老夫人如何了？”
纵使心中有万般思绪，口中有千言万语，在面对她轻忽的态度时，也只有软绵绵的无力感。
晚间夫妻躺在床上，厉梁宸没有如往日一般折腾她，甚至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顿生疏离。
吉美瑾没有太大反应，很快便有些昏昏欲睡。
厉梁宸却怎么也睡不着，甚至察觉身边的女人呼吸逐渐平稳后，陡然生出怨气。
她怎么就能做到如此冷心冷肺。
于是为了报覆，他直接将人一把捞过来放在身上，两人顿时面对面。
吉美瑾迷糊间只觉翻天覆地，被吓醒的瞬间下意识喊道：“地震了？！”
待察觉到身下硬朗的身躯和腰间紧箍的双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于是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肩上，怒道：“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吓到我了知不知道？”
厉梁宸抓住她的手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微微有些疼，吉美瑾嘶了一声，在黑暗中瞪他，“你有完没完？”
厉梁宸冷哼，“怎么，你白天那样待我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说，这会儿就吓吓你，你脾气倒大得很，吉美瑾，你可真是越来越跋扈了。”
吉美瑾哼得比他大声，“我就是跋扈怎么了，有本事你别搭理我。”
厉梁宸一阵沈默，黑暗中吉美瑾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沈默。
只是撑在他身上的姿势实在累人，不过一会儿腰就酸了，正打算翻身下去，刚一动，腰间的手紧了些。
随之而来是他无奈的声音，“你如今真是半点委屈也不愿受了，难道就不能对我说半句软话？”
吉美瑾顿了顿，道：“你放我下去，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不用，就这样吧。”如今摸不到她肌肤的温度，就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可是这样久了我难受。”
厉梁宸一个翻身，两人从上下的姿势变成面对面，人依然在他怀里，“那这样说。”
吉美瑾也不再挑剔，想了想道：“我不想骗你，到了如今我也更不会委屈自己，所以接下来我会有什么说什么，如果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我也不会道歉，因为我的本意不是为了气你。”
厉梁宸呵笑，“你对自己的夫君一无所知，难道我会小气到因为几句话就生气？”温热的呼吸吹起她的发丝，头皮上有些酥麻。
吉美瑾缩了缩脑袋，抵在胸口的手拍了拍他，“你到底听不听？”
“听，怎么不听。”厉梁宸便安静了。
“想必之前在清晖院里说的话伤到你的自尊了。”
当下的环境里，没有哪个男人——尤其他还是身居高位，几乎一言九鼎的大将军，在听到自己的妻子说不把自己当回事时怎会不生气。
厉梁宸苦笑，“我倒想生气，可在你面前哪有资格。”
就凭当初他没在第一时间为她正名，为她出气，他就已经失去了因为这件事生气的底气。
吉美瑾道：“但那些都是我的真话。”
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厉梁宸再次沈默。
“将军也知道，当初我用了点小手段找上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依靠，那时候我尚未弄明白一个道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所以后来的劫难我躲不过，但好在我及时清醒。”
“其中艰难我不想再说，但现在我已经可以自己给自己当靠山，往后，我不会勉强自己，不会委屈自己，我可能做不来端庄柔顺的将军夫人，所以，如果将军觉得我这样的态度已经不合适当这个将军夫人，我们可以和离。”
厉梁宸心头骤然刺痛，尖锐的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瞬间冒出一层虚汗。
她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和离二字，好似他就是个还算趁手的物件儿，需要时拿来把玩一二，不需要了也能毫不留情的丢弃。
他在黑暗中用力捧住她的脸，□□嗓音压抑，“你可真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可人有时候就是犯贱，越不把他当回事，他反而越丢不开手。
厉梁宸说：“只要你不老是想着离开将军府，就都随你。”
吉美瑾想着，说道：“其实咱们俩现在有了差不多可以平等相处的可能性，没必要搞我逃你追那一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目前来看，咱俩不论性格还是床上都还算契合，我们可以共同生活，甚至共同孕育孩子，当有一日出现了某个变量打破这种平衡，我们也可以和平分开，各过各的。”
这想法有些新奇，厉梁宸觉得自己理解了大部分，但仍有些模糊的地方。
“你说的变量是指什么？”
“比如，我接受不了和其他女人共同使用一个男人，如果某天你打算纳妾，或者睡其他女人，你可以提前告诉我，即便那个时候我对你有了感情，我也不会纠缠，我们就分开。”
“我现在就可以保证……”
“不。”
吉美瑾捂住他的嘴，“这种承诺是最没有意义的，人生在世，变数太多，大可不必。若你真能做到，便是和你过一辈子又何妨，若是你不能做到，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会怪你。”
她轻笑一声，“就是我自己，也不能保证在这漫长的人生路上，不会喜欢上其他男人。”
厉梁宸尚在消化她的话，听到这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吉美瑾，你可真是狂妄而不自知。”
“你错了，这不是狂妄，这就是我最正常的思想。只是你们男人觉得有违妇道罢了。可这其实对女子是全然不公的，都是一样的爹娘生养的，都是一样的吃饭拉屎，也都是一样的生老病死，怎么女人就只能是男人的附庸？”
“几百年……不都是这么来的么？”
“呵，那你可知，我们的老祖宗是母系社会，那个时候女人做主，男人是附庸。既然都是继承老祖宗的规矩，怎么就不能继承这一样？不过是男人为了保证自己的权益而想出的自私借口罢了。”
厉梁宸颇受冲击，一时无言。
吉美瑾叹息，“一时不察就说多了，反正我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咱们能和平共处，那就继续过下去，如果不能，也好聚好散。”
厉梁宸捏了捏她的脸，“你不要总是想着推开我，我不是早说了都随你么。”
说着苦笑，“若叫外人知道，我如今已经做不了你的主了，只怕我这个大将军也会成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