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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凌夺冷淡地应声。
淮璎想到了琨景太妃说过的话——
“出身低微,所以难以嫁与心中倾慕之人,他尊贵显赫,……眼下的结果,又未尝不是最好的。”
眼下,就是最好。
屏风之后,凌夺的声音又响起:“你若有满意的公子,可告诉孤,若是孤下令,想必那个公子也不敢推拒。”
殿中静了静。
“不敢推拒吗?”
淮璎翻身下榻。
离了被褥,瞬间觉得冰寒的空气将她整个笼住,她抱着手臂,绕过屏风,走向坐在桌案后的那人。
凌夺看着她,放下手中的狼毫,站起身来,解下了自己的鹤氅披在她身上,为她系着。
淮璎擡起头,看着凌夺。缓缓说道:
“可是,殿下,我觉得……心中有些酸楚。”
凌夺手上动作未停,动作却是有了些乱,
“…何意?”
“我…也不知为何。”
嗓音细柔,似轻羽撩拨着人心。
酥又痒。
系不好,干脆不系。凌夺放下手,垂头看着她。
淮璎的目光一直落在凌夺的眉眼上,“回想起来,我发现,对殿下与最初对许牧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所谓依赖感,我对许牧没有,我尽力的做好一个未过门的妻,希望以后能与许牧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可是就算没有锦昭,又真的能举案齐眉吗?”
许牧是个有野心的人,淮璎当时对许牧时常带着强势的照料,又是否有打击到许牧的自尊心呢?
若是有,那恐怕也不能举案齐眉。淮璎柔声道,“只会让这场婚事陷入愈发相看两厌的地步吧?”
凌夺更显冷淡了一些,“你方才在孤的榻上,就是在想和他的这些?”
“不是,殿下,不是。”淮璎浅浅笑了,离凌夺近了些,“对他没有的依赖,可…”
“对殿下有。”
檐角风铎脆响,声声撞进凌夺耳中。
凌夺身子紧绷,脸上晕出浅淡的薄红。
淮璎凝视着凌夺,瞧见他神色中透出不经意的柔。
他眼前只有她,那这份温柔,理应是对她的。
他这人很讨厌。
明明透出来的感觉总有些疏离,可他偏偏每个动作丶每句话,都将人的心牵着往他那儿引。
欲拒还迎。
到底,是谁引/诱谁?
淮璎正要开口,凌夺却忽然打断道:“你若睡不着,可以陪孤饮些酒。”
像是让她别再多言。
淮璎嘴角微弯了起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也好。但是……”
“嗯?”
“有件事,我想在清醒的时候做。”
淮璎踮起脚,冰凉的手臂环住凌夺的脖颈,目光凝着他的唇,微仰着头凑近。
没系紧的鹤氅因着她的动作滑落,轻轻得触地声让淮璎身子一颤。
这一颤便让淮璎的动作停滞,僵在离他紧绷着的唇还有一个拇指的距离时。
风铎声更紧,似是响在空山中,惹迷路的人一阵儿慌乱,催着人的心意。
该往哪走,该如何走,何处天光。
凌夺喉头轻划,低下眼,慢慢对上淮璎的目光,
寻着指引。
淮璎僵在原地,撞上他的视线,臊然垂眼。
她也不会。
凌夺的目光顺着她微颤的睫羽慢慢滑下,落在她的唇上。
“殿下,我可是给过你推拒的机会了。”
淮璎霸道地将他拉近,温热的唇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覆了上去,与他呼吸交缠。
他浑身都很烫,淮璎紧紧地贴着他,似乎要融为一体汲取他的温度。
凌夺步子一晃,便被她推坐在椅子之上。
宫外风雪正盛,月盘隐于双世重叠的夜色后,
一生太短,这个吻等的太久。
凌夺热烈地回应,手缓缓往下,握住她的两腿缠在腰间,抱着她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倾身将她压倒在床榻之上。
床幔轻晃,呼吸粗重。
凌夺手半撑在她头侧,微微擡高了身子。
淮璎满脸绯红,一张唇更是因为方才的意乱惹得鲜嫩欲滴,眸子里蕴着水光,睁眼看他。
此刻她的手仍环在凌夺的颈上,凌夺握住她的手腕,想要让她松开。
只是力道温柔了些,无力地提醒着她危险。
“殿下。”淮璎轻轻唤出一声。
这一声将缠绕在二人之间的暧昧与隐忍拉至最紧绷的气氛。
分明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能再贪妄。
欲/念不听使唤,风铎声止,要他们永远沈沦在空山里,不管不顾。
此处,便是天光。
她松了手,任由手随意的坠在头侧。
这样不免会碰到凌夺的手,她穿进凌夺的掌心,紧握住。
凌夺深呼吸一遭,吐出来的气沈沈微颤,“淮璎,够了。你真是…”
她低声道:“不够。”
轻轻地,“不够,殿下,可以…继续。”
她发丝凌乱,眸色迷离带着羞涩的期许,嘴因为方才的吮/弄有些肿,里衣半松,脸颊上染着娇媚的霞光。
凌夺目光暗了暗,握住她手的力道好像更紧了些,“孤好像说过,不要挑衅。”
“什么挑衅……”淮璎不解。
然后她感觉到了什么。
凌夺沈默着将她抱起躺在枕头上,拿被子替她掩好。
门外马烽敲了敲门:“殿下,被褥来了。”
淮璎看见凌夺绯红的耳尖绵延至脖颈处,他一语未发地走回桌案边,清了清嗓子,“进来。”
淮璎忙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来看着微微敞开的床幔。
好似觉得马烽能发现方才的旖旎一般。
显然马烽没这个本事,只在床榻边为凌夺铺着地衣,想来是因为这一处最暖和,不易遭风吹,而且还能守着姑娘。
待马烽铺好地衣,退出了宫殿,淮璎装睡也有好一阵时候了。
宫殿里十分安静,两个人清醒又沈默。
过了一阵儿,凌夺便走到了床榻边,看着马烽为他铺的地衣。
淮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慢慢地挪到床榻边缘,离凌夺更近了些。
凌夺似乎感受到了床幔里人的动作,目光微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葱玉柔白的手从靠着床头这边的床幔处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掀开床幔。
她想瞧一瞧,凌夺此时的神情,他是不是也会臊?
在她即将要拉开这一层两人之间的遮蔽时,凌夺忽然开口,
“淮璎,孤再最后劝你一遍,安分点。”
那只手滞了滞,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凌夺又清了清嗓子,转身从酒柜里拿了一壶酒,便走了寝宫,坐在宫门外,观雪饮酒。
冷意向来能让人理智归位。
淮璎知道他走了,空荡的宫殿没能使她的心静下来几分。
脑中暧昧残留的旖旎未散,她甚至失控的想,这是她第一回亲吻,也是殿下的第一回吗?
再往后,第一回的欢愉,殿下又会给谁呢?
想着想着,心中本已密布的甜意又泛起酸涩,她侧过身去,攥紧被角闭上眼。
凌夺却不知何时来到了榻边,低声唤道:“淮璎。”
“嗯?”淮璎倏然睁眼。
“想喝吗?”凌夺淡声问。
他想着淮璎也会睡不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恐怕会难熬。
淮璎坐起身来,拉开床幔,看着他递过来的酒壶。
淮璎点点头。
凌夺收回手,走回桌案前的台阶上坐着,“自己去衣柜里拿鹤氅穿上,坐孤身边来。”
淮璎乖乖的照做,穿了鹤氅坐到凌夺身边。这个位置是一个台阶的高度,身后还能靠着桌案,面前有炭炉,十分合适。
只是可惜不能敞开宫门看夜中风雪,学着太傅风雅一番了。
凌夺倒了两杯酒,递给淮璎一杯。
“这是什么酒?好香。”淮璎轻闻了一下,其中好像有桂花的香气,能让她想到箫园的满院金粟。
香气沈郁,想来应该是存放许久。
“桂花酒,很淡,不易醉。”凌夺先饮一杯,淮璎也随之慢慢饮入。
确实很淡,比那日在宫宴中喝的要淡一些,入口清冽,且酒温冰凉,能感觉到它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去,将这份冰凉蔓延四肢。
“好喝。”淮璎展出了笑意,给两人续上酒。
凌夺睨了她一眼,低咳一声,轻声道:“不害臊。”
“不害臊?”淮璎转头看着凌夺,“殿下不是也…回应我了吗。”
总不能每一种口舌之战都占下风吧。
命可以不要,但不能是被羞辱死的。
似是没想到淮璎这回敢顶嘴了,凌夺看着她红嫩的脸颊,“所以……”
淮璎攥着酒盏的手一紧。
她听见凌夺状似无心地问道:“所以,你诱/惑旁人时,也是使得如此手段吗?”
“我没有!”淮璎毫不犹豫的反驳。
“没有?”凌夺审视的目光更为细腻,似乎要将她看穿了去,“那是用的什么方法?”
“我没有旁人。”淮璎微微侧身,看着凌夺,“那殿下呢?”
凌夺这时才别开眼,没说话。
这问题挠得淮璎心肝痒痒,凭什么她说了殿下不说,淮璎蹲到凌夺身前去,非要逼他给个说法,
“殿下,你,有过旁人吗?”
凌夺看着这眼里满是期许又蕴着些委屈的小姑娘,轻轻道,
“没有。”
两世都只有你一人。
他快速地将话题引到了别处去,“你做这样的事,当真是不要自己的清白了?”
臊归臊,可淮璎实在算不上太扭捏的人,“顺从自己的心意罢了。”
凌夺默了默,“淮璎,孤希望你好,也希望…日后真的不必再见。”
这话有些突然,淮璎一怔,倏尔笑了一声。
酒盏从手中滑落,她太冷了,手指都冻僵了,握不住这酒盏。
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尖锐,淮璎站起身来,
“是啊,殿下,你应当是烦我的。”
她的声音平静响在大殿里,可任谁也能听得平静中的破碎,
“总是缠着你,半分没有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
就算是今日,我躺在你的榻上,还能解了衣裳,不是勾/引,又是什么?”
“因为贪慕你的权,所以频频做出下作之举,正如你每回嘲讽的一般。”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要一次次救我丶帮我,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因为殿下怀德心善?那又为何,方才,与我那般?”
她凝着他,等他的答案。
“孤,不止帮你。方才——你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凌夺的神色隐在跃动烛影里,愈显冷淡,字字漠然。
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淮璎只觉从未感受过的丶自己的卑劣与低贱,将方才那只在脑海里诱着她坠入欲/念深渊的妖打败,讥笑着她的下作与不知好歹。
她看向宫顶,牵起嘴角,似乎这般简单的神色做起来也十分费劲,嘴角微微颤了颤。
她看着那玲珑剔透的装饰与精美绝伦的梁画,又何曾不是在与她房中粗简的板木相比对——不配相衬。
淮璎转身向铺在地上的地衣走去,
“明日一早,我便会马上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