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中毒程度并未太深,薛知舒躺了约有两三天后,终于能动了。这时候她全身都僵硬发麻,下了地连步子都快迈不动,更别提和表金丹初期内元婴的池音玄战斗了。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薛知舒轻轻捶着腿,覆杂地擡头看这个少女。少女柔软如白花的肌肤上带着年轻的微粉,黑眸一望见底,又似乎深不可及,幽幽潭水般寒冷平静。
见她没有跑的意思,池音玄平和道:“我只是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杀了我的时候,你后悔了吗?”
池音玄避开她的视线,反问:“薛前辈,你相信世上有命运这一说吗?”
命运不就是剧情么。薛知舒想了想,觉得斯菲瑞给她的记忆和现实发展几乎完全不符,还不全——唐元笛是妖族使者的事情都没说,害得她一直拿他当好人看。
“玄机门预言挺准的,你有需要可以去问问。”薛知舒只以为池音玄的性格和记忆里不同,是信息不全的缘故,显然没考虑过重生的问题。
“是啊,他们说天凰异象昭示着战争,战争如约而至。”池音玄坐到她较远的位置,语气平稳。乌黑长发像芬芳的溪流般流泻而下,模糊了她的表情,“薛前辈也许不相信,可我看到过未来的命运……”
“你促进了战争。”
薛知舒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意思?”
她的手指搭在剑上,随时可以出鞘。
“字面上的意思。过去我见到的你,背叛了修者。”池音玄眼神有些微妙,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我不知道现在的你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但如果你的死亡能够救许多人,我觉得我应该杀了你。”
不是会不会,是已经做了。
薛知舒摸了摸腹部的伤口,此时还隐隐作痛,或许是错觉吧。她知道对方的选择没错,背叛者人人得诛之,两人又不是多不可替代的关系,又顾忌什么呢?
“我不想选择。”
话音刚落,池音玄的手上,赫然是一支通体乳白色的短笛。
薛知舒警戒的等级拉到最高,忍住腿麻站起来,转身就想往外跑,却撞在了门口处透明的结界上。池音玄没有拦她,为了防止玉白笛的笛声传出去,她提前下了多层坚固的结界,是专门防御玉白笛笛声丶从前辈那里得来的法术。
跑不掉,只好正面对决。薛知舒扬手一个简单的符咒打过去,白光未到池音玄身前,就消弭不见。
池音玄低头垂眸,凑近了笛子,顿时,悠扬婉转的曲声扩散在空气中。曲声悠然如天际的白云,飘飘荡荡地钻入耳朵,闻者忘忧,仿佛一切烦恼都被蒸发成了无形的水气。
不行……
单手支住昏昏沈沈的头,薛知舒想要挥散曲子的影响,可却在其中,越陷越深了……
半月有馀,各派修者损失惨重,妖族埋伏在各个秘境之中,设下陷阱,害苦了去寻找机缘或是游历的修者。竖陵驻扎的妖族大军,越发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修者分化,高阶修士死伤无数,却都不是在战场上死亡,而是秘境之中丶花楼床上丶门派其后。
远离战争喧嚣的小镇上,秀丽少女扶着比她略为年长的女子,走过镇上的集市。
看到女子对一个样式精巧可爱的荷花小提灯产生了兴趣,少女体贴地解释说:“过几日是这里的十灯会,年轻人都要点灯祈愿来年心愿会实现。姑姑也想要吗?”
“嗯……”
薛知舒轻点了点头。提灯散发的是一种温和明亮的柔光,其中也没看到蜡烛,究竟是怎么亮起来的呢?醒来后,她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少女走到摊前买下了荷花小提灯,递给她,笑盈盈地说:“姑姑想许什么愿望?”
“……”薛知舒沈默了,“想不到。”
空白的脑中,寻找不到一丝记忆的痕迹。半月前醒时,睁开眼睛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这位少女,她自称池音玄,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直相依为命在蓬莱境周游。
“即使你想不起来,我们也还是一家人。”
那日,少女握紧了她的手说。
回过神来,池音玄循循善诱地引导着:“有没有什么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说不定神明会祝福你的。比如说希望能长得高一些……”
比了比两人之间差的那一厘米,薛知舒很无语,为什么她就要矮上这么一点。
她抿了抿嘴:“我想,找回记忆。”
“……”
池音玄微微一怔,笑道,“这算什么愿望。”停顿了一下,她说:“有的时候,知道自己的过去并非什么好事,正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才能毫无牵挂担忧,逍遥自在地活下去。”这句话声音极轻,融化在暖暖的春风里。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好像没有着落一样。”薛知舒低声说,“就算是糟糕的记忆,我还是想回忆起来,也许到时候我会后悔吧。谁也无法预料自己将来怎么想,所以我只要做现在想做的事就好了。”
“知道我是你的家人还不够吗?”
问中含有一丝恳求。
薛知舒坚定地看着她:“不够。”
池音玄默然不语。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有一个,违背别人的意志还是自己的良心,两者之下她取了后者,因此当初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幕。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继续做她的姑姑呢?因为是父母的故友,所以才任性地希望被满足,果然自己不是会被迁就纵容的人吗?
两人面对面站在集市中,一时僵持不下。
“这不是仙子吗?又出来陪姑姑散步?”
打破诡异气氛的,是牧江客栈的卫掌柜。两人在牧江客栈住了大半个月,已经在周边都混了个脸熟,何况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清丽美人,仙气十足,让地处偏僻的小镇都好奇不已。
池音玄起初还慌乱了一下,却很快冷静下来:“我们打算参加过两天的十灯会,来挑提灯。”
“荷花灯很漂亮。”看到薛知舒手里提着的灯,卫掌柜开口赞了一句,又不经意道,“刚刚两位是怎么了?站在集市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大家都在看你们呢。”
薛知舒一直一言不发,默默地打量卫掌柜。
闻言,池音玄窘迫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确有人在看她,而且……本来只是不好意思的她皱起眉,围观者中有几道明显的修者气息,大多在筑基期,这种小镇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修者?
难道是来找薛前辈的?
池音玄迅速锁定了那几道气息,想要跟过去看看,却又实在不放心让薛知舒一个人在集市里晃来晃去。瞥到卫掌柜还是那副“我很好奇”的脸,她扯出一个笑。
“卫掌柜,我有点急事,你能不能帮我把姑姑安全带回客栈?拜托你了。”
“当然没问题。”
卫掌柜满口答应,直到池音玄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回过头来问,“需要我扶着吗?”修者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凡人可是有的,何况随便碰到仙子,被仙子打击报覆可就划不来了。
薛知舒摇了摇头,两人无言地回到牧江客栈。
上二楼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嘎吱嘎吱的木楼梯响动,薛知舒转身看他:“你不用在外面看着吗?”身为掌柜,大白天就跑到楼上休息怎么能行,卫掌柜几乎整日坐在大堂里。
卫掌柜微微一笑,快步走上几阶,一把拉过她的手:“跟我来。”
“……”薛知舒低头看两人牵着的手:属于对方的那只手,肌肤白皙光洁,手指修长,指尖略带一丝薄红色,丝毫不像一个掌柜。
到了这几天薛知舒住的那间屋子里,“卫掌柜”摘下易容面具。手中幻化成卫掌柜外貌的面具失去了灵力,顿时变回普通的白色胶状物,然后,他取下那顶蓝色的方巾,檀木般乌黑的发丝滑下。
反差真大。
看到底下的真容,薛知舒只想说这句话。对面之人眸光潋滟一片j□j,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中和了眼眸的魅惑水光,瑰姿艳逸。
“你认识我?”薛知舒笃定地说。
那人抵着下巴,望了她一会儿:“没想到会发展得这么有趣,不过……”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玉盒,玉盒玉质通透,萦绕着丝丝清爽的灵气。打开玉盒,里面是状似人参的棕黑色中草药,一看就觉得很苦。果然,那人开口道:“这是黑苦根。”
“能让你恢覆记忆的东西。”
千年黑苦根是唯一能解除玉白笛过强迷幻作用的灵草,说起来,这千年灵草就是从池音玄得到玉白笛的秘境中得来的。许是洞府主人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了黑苦根供人寻找。
薛知舒犹豫了一下:“怎么服用?”
“就这么吃。”那人扬扬下巴,示意她赶紧开始。
“……生吃?”
那人点头。
踌躇半天,薛知舒还是选择相信了这个陌生人。就算是骗局,也好过懵懵懂懂地活在一无所知中,她不想这么祥和地在小镇中生活一辈子,活在只有“姑姑”和“家人”的生活里。
薛知舒拿起黑苦根,硬着头皮咬了下去。黑苦根名副其实,冲击力强大的苦涩味道从味蕾一直传递到心里,她都快被苦的哭出来了……
一口一口地吃完整只黑苦根,薛知舒低着头,许久没动。
那人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擡起头后的薛知舒,眼神一片清明,直直地看着他。两人对视半晌,薛知舒慢慢地开口了:
“你……是谁?”
“……”
那人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拍在她肩膀上的手擡起来扯住她的脸。
“抱歉抱歉,开个玩笑。”薛知舒捂住略红的左脸,笑了笑。接着,她站起来,接过对方递上来的易容面具,扣到自己脸上,输入灵力变幻后,成了平淡无奇的大众脸一张。
她扫视一圈这个居住了半个多月的地方,心下叹息。
“我换完衣服就走,你先出去让让。”薛知舒停顿片刻,才道,“叶恕,这次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记得之前提过叶恕得到千年灵草的事情吗?
……好吧其实这也不算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