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薛知舒也没能杀掉所有人。
听到激烈的战斗声，天师们勒令在院内等待的弟子纷纷涌出，对着洁白地面上遍地绽放的鲜艳红色呆立，回过神后，攻击的矛头立即指向了薛知舒和赵晃儿。
“还要打吗？”
赵晃儿随意地应付几下，瞥到那边地上的尸体，兴致不高。
薛知舒起身：“把她带回去，拦路的就处理掉。”
“……很生气？”没等她回答，赵晃儿忽然看到一个人影赶过来。他微叹一口气，不再对弟子们出手，只是帮忙拍开了她身边的人，“阿姚来了。”
果然，薛知舒一擡头，就见姚烨紧皱着眉，还有一丝痛惜的神色。他的到来没有惊动那些弟子，而是用了法术，想必是不愿再次直面那些曾经的同学。
“算出来的？”
薛知舒见过多次姚烨占星测命，从九院出身的他，对术数一道十分拿手。曾经他还为洛瑜算过一卦，当时说洛瑜几经坎坷终是时来运转，想要为她和赵晃儿算的时候，他们却想不起自己的生辰八字。
姚烨道：“得到了消息，这次的事情闹大了。”他看到薛知舒脚边的尸体，一眼认出洛瑜锁骨处穿过的锁链出自谁手，本意是来劝她收手，自己倒是生出了想要报仇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姚烨俯身探了探洛瑜的呼吸，一丝也无。
一直当做家人看待的洛瑜身亡，杀她的却是自己曾经的老师。即使百年过去，姚烨也无法把那些老师当成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但……
“多亏九院的天师，不过他们已经和她一道走了。”薛知舒顿了顿，又问，“如果你想要带我去受罚，也随便你。我只想在那之前先解决掉他们。”
地仙的职责，是充当天上神仙的耳目，管理地面的事务，并上报给直属上级。偶尔事情闹大了，天上神仙先得知，也会命令地仙为有罪之人引路去天上受罚。姚烨职责所在，杀掉丰华宗几乎全部的天师，这绝不是一件能含糊过去的小事，他收到的命令，就是送两人去受罚。
其中，又属薛知舒的罪更严重。
“他们没有参与。”姚烨扫了一眼那群弟子，“罚不当罪。”
薛知舒看到对方那张坚持的脸，就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姚烨一起了。说到底，姚烨曾是人类，不可能会对她的行为袖手旁观，何况他根本理解不了魔族天性的好斗和嗜杀。
……以前的她，也理解不了。
想到这里，薛知舒的动作顿了一下，拍了拍赵晃儿的肩膀：“不用了，走吧。”
也不知道洛瑜会不会重生在天界的小仙身上，就算重生，会是何时重生。但受刑，毫无疑问是能快速到达天界的唯一办法，除此之外，她只能拼命修仙以求某日能够升天。
他们想走就走，那些老师死了的弟子可不会同意，追着他们想要报仇，却被拉开了越来越远的距离。绝望地回到老师冰冷的尸体旁，那渗入地砖缝隙的血液，温度渐凉。
姚烨在前面带路，脊背挺直，身影有些僵硬。
一路静默，薛知舒没有主动开口，赵晃儿更不会说些什么，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从这里进去。”领路到附近的一座玉府庙宇处，姚烨指着庙宇旁的一条幽静小路，语气平板地说，“路上不要回头，调转方向的话会很危险。有人来带你们去玉府。”
他犹豫良久，别开脸，补充一句：“自己小心。”
玉府这个称呼，在人间会令人想到专门司管玉器的机构，可在天界，玉府则是处理地面琐事的司法部门。死人由地府来办，活着的又不是神仙的妖魔凡人违反天道，就由玉府全权处理。
薛知舒其实挺有把握自己不会死掉，妖魔生性如此，和凡人三天两头来一场对殴，甚至同族之内互殴都是司空见惯的。她杀的人是多了一点，造成的影响也较为恶劣，可神仙看来妖魔凡人没什么区别，不会因为她顺从本性就罚得很重。
引路的小仙是个一把胡子的老头，他看了看两人，摇头啧啧几声，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路上左右都是参天大树，铺天盖地的碧绿色模糊了道路的方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才出现遥远之处矗立着的天门。彼方天门和这边，简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那么遥远的距离，小仙却捋了捋胡子，说：“你们过去吧，我就不到那边去了。”
没等薛知舒问一句，小仙就不见了人影。
“连累你了。”薛知舒歉然道。
赵晃儿望着如同海市蜃楼的天门，忽然说：“不远。前面，有很香的味道。”
“……”薛知舒半信半疑，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看似怎么走都到达不了的天门，几步之后竟然触手可及。天门前伫立着四位金甲守卫，还有一名杏色宽袍的白面书生。
一见两人，白面书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跟我来，别让仙君久等了。”
他其实也没等多久，但每过一盏茶的时间，他的心情就多沈重一分。仙君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整天和他们强调做事要利索，等待是毫无意义的，上次迟了一刻钟的人还被仙君赶出去到文曲星君那边打下手——天界里没有任何人喜欢和文曲星君交流，因为星君超级烦的。
难道还要跪在殿前，让人一条一条地念罪状，最后发落？薛知舒想想就闹心。
事实是，她想得太严肃了。天上神仙过的是清闲日子，无所事事，忙的也是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地面琐事。那些妖魔凡人的纠葛说穿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倒是地府那边的工作更接地气，每天都忙到团团转，让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神仙竟然有些羡慕。
当白面书生把他们带进玉府后，遇上了大模大样坐在长案后的玉府仙君。他看到两人后，搁下了手上的卷宗，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你们就是杀掉九位天师的罪魁祸首？”
第二句：“作为魔族而言，能力不错了。”
第三句是对白面书生说的：“关到天牢里，十日后让青岳帝君下个禁制，带他们出来办公。”
薛知舒惊讶地盯着玉府仙君，对这人不靠谱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让魔族办公……好吧，她也知道在神仙眼里什么魔族都是胡扯，顶多也就认为魔族是“地面上的活物，有些挺有用，还能当坐骑”。
“你……”
赵晃儿也专注地看着玉府仙君，那目光让薛知舒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可以吃吗？”
“……关十五日，他的牢饭减半。”玉府仙君沈默一下，黑着脸指了指赵晃儿。
如果赵晃儿不是饕貔这种天生食量奇大无比，对美食执着到病态程度的种族，玉府仙君是不会这么算了的。不过他很宽容——种族特性嘛，当神仙就是要能接受一切不合常理之事，和魔族计较太跌份了。
天牢刻板整齐，披着沈重盔甲的守卫每踏出一步，都在地上敲出一声闷响。牢房外笼罩着云雾，一路上也看不清其他牢房里面关了什么人，又是什么样子。只是这里流动着的凉风，让薛知舒有了丝丝冷意。
她这样皮糙肉厚，连痛感都快消失的魔族还能感觉到冷意，一定不是单纯的冷风。
“我和他关到一起吗？”薛知舒和某个头盔盖住脸的守卫搭话。
守卫沈默以对。
越往深处走，云雾就越浓。等到地面的云雾缭绕覆盖了小腿处一半的时候，守卫停下来，长矛戳在地上，无声地示意两人进去。
薛知舒放下心来，毫不迟疑地走进看不见前路的蒙蒙雾气之中，视线模糊了一瞬。等到视野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眼前则是一块类似世外桃源的土地，极像是人间隐士的归隐之地，只是看似无边无际的林子，走两步就会被透明的屏障挡住。
再一回头，入口处的白雾早已消失。
“环境不错啊。”薛知舒满意地四处看看，身边还有个可以刷好感的人，没白浪费时间。
赵晃儿蹲在土地前，面无表情道：“不能种。”
“我看看……”
薛知舒凑过去，土地松软湿润，却不见一丝绿色生根发芽，也没有细小的虫子。她起身去旁边的石山湖水那边探头一看，湖水如同一面银镜，静谧到泛不起一丝波澜，伸手去碰，只像是穿入了无形空气。
这不根本是个死地吗！
林子没有风穿过，碧叶连微小的摇动都不会有，湖水和土地毫无生机，天气的变化更是想也不用想了。这里除了她和赵晃儿，不会有第三个生命存在。
要是独自一人进来过上一阵子，绝对自杀的心都有了。
“回去后捉夫鸩给你吃。”薛知舒握住赵晃儿的手，十分感激。
赵晃儿有点郁闷的样子：“嗯……十五日。”
他还不能化形的年幼时期，因为和强大的魔族巫蛇说过“你很好吃”而被打到奄奄一息，那时候他一点也不后悔，说实话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可现在，他微妙地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和那个神仙说实话。
不过，帮助薛知舒是他想做的事，即使为此缺乏食物，他也不想做出除此之外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神仙的具体职责好难找……不过我秉持着瞎编的精神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