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一声清喝,叶泊一个激灵,像是忽然醒悟了一般。
然后,他动了!
只见他扬起了右手,明明是优雅至极的动作,却夹杂了一股凛冽的肃杀,剑花一裹,身随剑动,犹如风中的落叶,打着旋飘飞而起,任百枚十字镖贴着他的身形而过,随意中带着不可侵犯的严密。
“秋风扫落叶!”风乔惊呼。
直至今日,她才算见识到,叶泊名动江湖的“秋风扫落叶”之精髓!
“正是,华丽的‘秋风扫落叶’呢。”叶泊潇洒落地,衣衫不沾尘。“这边就交给我吧,镇上现在大家忙着逃难,恐怕还有很多疏散工作要你去指挥。”
风乔迟疑了片刻。
叶泊扬唇自信一笑:“见识了我华丽丽的‘秋风扫落叶’后,你还有什么不信我的呢?”
风乔一咬牙,点点头:“你……多加小心,我等你归来。”
“放心吧,”叶泊笑悠悠地回头望向那百名水忍,语气忽的急转,带了几分质问,“我还等着你交代‘流息’是怎么回事呢。”
“……”风乔咬唇,心知此时不是交代的场合,一掀袖,扬长而去。
直到听她远去,叶泊才若无其事躬身,拔出了后腰深扎的一枚十字镖,镖上绿油油之处泛着血光,腰间一片麻木。
伤了肾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叶泊将那枚镖扔进袖子里,随即掏出一瓶子药,一股脑全部倒进嘴里,饶是不对症,这会儿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干站着做什么?”他左手按着后腰一声大吼,“这百馀人,跑了一个就让你们去彼岸花当小倌!”
彼岸花的属下们原本一脸愧疚不知所措,听他说这种话,尽皆打起了精神,一个个怒目圆瞪,杀气腾腾对上了水忍。
完不成任务就得被男人骑!
叶泊一人站在后方,冷眼旁观这一切。
这批水忍数目庞大,作为先锋军倒是合适。
但很明显,他们不是唯一的一批。刺客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行踪成谜,不易防范,要想斩草除根,恐怕……
擒贼先擒王?
那么……王是?
水寇尽皆来自阳书岛,作为一座与大晏国的淇州隔海遥望的岛国,物资可以说是想当地贫乏。阳书岛的另一头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大海,也就是说,它想要生存,就必须要靠附庸大晏国……
或者说,夺取这片大陆上的领地。
很明显,岛国的主人选择了后者。
传闻,这位小岛乃是水寇集结在一起占岛为国,文明甚不发达,很多事情根本没有立法,还停留在以武力争输赢的阶段。因为体制的不同,成就了“以文治国”的晏国,也成就了以武力平天下的阳书岛。
据说,岛民的最高领袖并不是什么“王”,而是一位将军,姓浅井。
那么,他需要除去的,便是那位浅井将军?
眼见那头彼岸花的人已将水忍一点一点引离水面,控制了全局,叶泊放下心,摇了摇手,慢悠悠下令:“这边交给你们了。”然后竟是头也不回便离去了。
再回到苏娜镇,已是一副丢盔弃甲,满地狼藉的撂倒样,再不覆前一夜的繁华盛景。
“事过境迁。”叶泊摇头叹息,走至正指挥属下收拾残局的风乔身边,唏嘘:“昨晚一房难求,今夜只怕苏娜镇所有的客房可以睡个遍了。”
“别在这儿感慨世态炎凉了。”风乔经历了一战,又因昨夜睡眠不足,不觉有些困乏,用手背敲了敲额头,保持着清醒,“我这边有万馀百姓滞留在郊外,前天刚下过大雨,据说马道被大风刮倒的树木堵住了,而苏娜镇隶属的密阳朝内陆的地势趋近丘陵,山路崎岖,雨后稀泥,极不好走。放眼星河,河水比起往日更为湍急,好些船家为了保命早就逃之夭夭了,如今可利用的船只几近为零。”
叶泊望向远方:“淇州总督郑远胜的大军是什么时候到?”
“约莫半日后。”
“若水寇是盯准了游客倍增的‘满月节’而来,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势必会成为大军的累赘。必须要赶在郑远胜来之前处理好。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利用船只输送人流。水路快捷,船的载量又大。”
“现在停靠在码头的,似乎只剩为数不多的几艘商船了。”风乔沈吟,“商人难磨,利益为先,偏偏还是群死板不开化的船商。”
“说起来……”叶泊忽然道,“现在停在碧江上的船,多半是林家的吧?”
“你是说……?”风乔意有所指看着他。
叶泊眯眼一笑,顺着她的猜测接下去:“也不知林家二小姐的光辉能不能驶动那些个大船们。”
“这一点,交给任凭去游说。林家妹子心眼单纯,没有商人的奸猾,定会全力配合。好,下一个问题。”风乔顿了一下,望向远处,担忧:“水寇大军若由碧江入海口淇州湾进军内陆,便会势如破竹,无人可挡。须得想办法阻止才是。”
“那么便堵住淇州湾!”叶泊面上带着笑,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铿锵有力。
“如何赌?”风乔闭眼,已在脑中构思出了方法,只等叶泊全盘托出。
“海船行于江河之上,极容易搁浅。而星河是碧江几条入海水域里最深的一条,他们若想入侵,必选星河!只需找十艘船,以铁链锁在河床上,堵死入口!”叶泊稍作停顿,意味深长看着她,“至于这船嘛……我记得太子殿下的船就停在这个地区来着?”
“这的确是解决之法。”且是她心中所想那种。但她并未因此高兴,厚重的疑惑与矛盾涌上心头……她看向叶泊,一字一句质问:“但这么做,是否也为了成全你削弱殿下兵力的目的?”
“我不否认。”叶泊摊手毫不隐瞒,“毕竟这船在这里多一天,隐患就时刻存在着,让人随时提防着,却又不知如何防备。真是苦恼得紧。趁机砸了沈海底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我该感谢你没有提议将殿下的十五艘船全砸了么?”风乔冷笑。
“全砸了你会跟我为难的,”叶泊悖悖摸着鼻子,“再说了,留五艘也运不了多少人,不足为患。”
“真是思虑周全呢。”风乔面无表情赞扬着,利落转身朝另一头走去。
“等等,事情还没说完呢。”叶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眯眼笑呵呵道:“接下来,我们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要商讨。”
风乔转过头来,正色等着他下文。
“交代交代‘流息’是怎么回事吧?”叶泊笑容不变,语气却透着寒。
“……”风乔不料他话题直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解释:“那种紧要关头,我只是见你还楞着,一时犯急……”
“犯急不要紧,关键是这喊出的这名儿……流息可是我小时候跟道士学武功时用的道号,连叶家本家都没几个人知道,小乔为何会知道呢?”叶泊佯作满心疑惑的模样,不给她一丝转移话题的机会。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风乔低声嘀咕。
“嗯?”叶泊没听清,隐隐约约只捕捉到“自己告诉”几个字,长吸了口气,盯着她,语气一改方才的逼问,出乎意料地轻柔,试探一般地问道:“小乔……是你么?”
面对他一反常态的明知故问,风乔楞了一下,耳边却倏地滑过他在昨夜的低语——“重来一次,你还是你,却不再是你。”
再联想他沈船堵入海口的方式,分明与前世任凭出的招如出一辙……风乔一颤,只觉得什么都通透了。
“是我,一直是我。”她答。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问答,在二人心中却有了独自深刻的意义。
叶泊眼中光芒一盛,欣喜若狂。
风乔就着他昨夜的话,继续道:“重来一次,我还是我,也一直是我。”
“小乔……”叶泊声音略有不稳,带着难以置信地欣喜。
“可是,我个人认为……”风乔语调一转,佯作薄嗔:“你如此盗用了任凭大人的方法,对他有些不厚道。”
话说到这份上,前世之事清晰浮现,不用再多说,两人都已明了,自己面前这个人,真的与自己一起,跨越了不死的轮回,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真好……”叶泊张臂一揽,于大街上将她搂进怀里,“真好……”
连着两个“真好”,足以见得,叶泊此会儿当真是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了。
风乔将头埋在他心口,再一次感受着他身体里那代表“活着”的脉动,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谢重来一次。
“痛么……?”她擡手摸上他的心口,无法想象这具温润的身体,曾被万千箭矢戳得血肉模糊。
“痛就那一刻而已。”叶泊洒然一笑,大掌覆上她贴着自己心口的纤手,“最痛的,是闭上眼的那一瞬,你身穿血色嫁衣,独坐楼台等着我的身影浮现。对不起……我没能守约,让你久等了。”
风乔鼻子一酸,泪如雨下,笑着擦泪,“我这不是等到你了么?”
“也是,”叶泊擡手替她擦去眼泪,手指刚触到那冰凉的泪水,他忽然意识到一事——“不对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乔歪头一笑:“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是……那啥,壮烈了之后才会重来的,难不成你也……”他脸一沈,意识到事情不对,死后的事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今想来,风乔能重生,莫非也是……死过了?
“你觉得呢?”看着面前这个一向精明的男人这会儿慌了神,后知后觉,风乔破颜一笑。
叶泊抓紧她的手,迟疑着问道:“你是……怎么死的?”若这会儿有人听墙角,在这等闹鬼之地听到这等对话,恐怕得被吓尿。
“嗯……”上吊殉情这等事,这会儿说出来实在矫情,不提也罢,想来在这世上,也就她一人知晓。她若真心想隐瞒,没人会揭她的底。于是她仅仅笑了笑:“晋平王都攻进来了,还能让我们活命?”
至于他攻进来时,她与太子是死是活,便不是她该交代之事了。
好在叶泊体谅她不愿回忆前世生前的惨烈,没有再细致问下去。他搂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仰头啄了啄她的樱唇,笑容若冬日午后阳光一般灿烂,带着不可抗拒的温暖。
“小乔,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咦最后那句话怎么像是分手之后的两个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