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忠良在书记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的,焦躁不安,稍倾,他吩咐立在一旁伺候着的县委办主任林杰,马上通知各乡镇一把手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农村教师工资问题。
马上就到宋市长限定的日子了,可全县农村教师加一起有三千三百多人,平均工资按照四千来计算,每个人一年是四万八千元,一共欠了两年零五个月,每个人总计六万八千元,再加上奖金、福利,三千多人就是两个多亿,这么大的窟窿怎么去填补?
秦双运这两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宋远平一天不回黄州,他就如芒在背,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生怕再出现其他问题。
秦双运这个县长干的够窝囊,按说胡忠良作为书记,管好他分管的党建、人事组织工作就行了,诸如经济统筹安排、行政政策的制定、老城区、新城区的建设、治安维稳等等工作是县政府应该操心的事情,但胡忠良却大权独揽,大到城区规划、政策文件的出台,小到街心花园绿化、街道卫生、甚至是建个公共厕所也要亲自过问,秦双运这个县长成了个摆设,一切以胡忠良为中心。窝囊归窝囊,秦双运这个县长是胡忠良费尽心思提拔上来的,除了要对他感恩,胡忠良的手段也让秦双运从心底感觉到畏惧,前任县长付新社的倒台就是胡忠良下的黑手。
自打宋远平两次亲赴中仓县,秦双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农村教师的工资问题拖了太长时间了,这其间教师们多次到县委、县政府讨要说法,县委、县政府在一个大院办公,胡忠良一个电话打过来,他秦双运就要去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向老师们保证,说下个月一定解决问题,可钱总是不够花,既要维持政府的日常工作,又要从本就不宽裕的财政预算中拔出钱来供胡书记以各种名义挥霍,哪还有钱和老师们结算?
这样一来,不但没有解决问题,日积月累的,窟窿反倒越来越大了,直到现在宋市长亲自来到中仓县督办此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前为了新县城项目,银行、民间借贷,县政府为此已经背负几十亿的贷款了,银行也并不归行政管辖,再借钱银行不借了,民间也融不到资了,那这两个多亿该怎么去筹措?如果弄不到钱,明天就到兑现的日子了,他胡忠良不管财政,没多大责任,秦双运可要结结实实的挨板子了。
在中仓县,胡忠良是当之无愧的土皇帝,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形容并不为过,谁敢不听话,轻则骂娘,找个理由被降职、调离工作岗位,重则开除公职,甚至是迫害入狱,再无出头之日。胡忠良之所以敢这么跋扈,背后当然是有人替他撑腰了,前省委书记乔长富就是他背后的主子。
乔书记在任时曾到中仓县做过工作调研,当时胡忠良还是中仓县县长,调研结束以后,临走前,胡忠良壮着胆子送给乔书记几盒茶叶,说这些茶叶是中仓县的特产,早年间曾被列为大清皇帝的贡品。乔书记以前就来过中仓县,明知道中仓县根本就不产茶叶,更谈不上什么大清皇帝的贡品了?他心里清楚,胡忠良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并没有拒绝,很痛快的收下了茶叶。至于茶叶盒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也只有胡忠良和乔书记两个人知道了。
在区县干部调整时,乔书记着重提到了黄州市中仓县的胡忠良,说胡忠良同志作风正派,有能力,有魄力,与时俱进,敢想敢干,是个很难得的优秀人才。
官场上就是这样,领导没必要把话说的太透,也不会把话说透,有些事儿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到了省部级别,领导们说话总是模棱两可,全靠下级去分析、揣摩了。几天后,区县干部调整名单上,胡忠良的名字赫然在列,如愿成为中仓县的一把手。
此后,他多次赴省加深与乔书记的联系,当然了,每次都能让乔书记满意,至此,他和乔书记建立了“深厚的上下级感情”。而在他的领导下,中仓县由勃勃生机、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被他捣鼓的只能靠虚报经济增速蒙骗过关了!
位于县委大楼六楼的中型会议室里,各乡镇一把手济济一堂,他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位独断专行、一手遮天的县委书记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胡忠良轻咳了一声,昭示着自己的权威,又四下扫视了一下,这才说:
“塬上乡的事情大家已经都知道了吧,曹老六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宋市长不仅撤了他的职,还牵扯到各乡镇农村教师工资拖欠问题。当然了,老师们辛辛苦苦的工作,咱们县政府是应该准时、足额的给他们发放工资,可大家也知道,这些年为了新县城项目的建设,县委、县政府举全县之力,把所有精力、财力都投进去了,财政上确实是太紧张,那么问题来了,宋市长为了落实这件事,给了县里三天时间,住咱们中仓县不走了?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也就是说,宋市长明天就要看到结果,召开这个紧急会议,就是议一议,该怎么应对这件事儿?”
会议室里静了下来,这怎么议?这不是三两百万的事,这是两个多亿,这么大的窟窿当然是县领导拿主意了?
胡忠良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说了这么多,也只是作个铺垫而已,他又接着说: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有个别乡镇领导还报怨说县里拨付的经费太少,不够开销的,你们就知足吧,县里背负着几十个亿的贷款,就连我这个书记也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们还报怨个啥?困难嘛,总是暂时的,咱们大家共同努力,教师工资早晚会解决的,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其他事情先放一放,我现在布置工作;第一,各乡镇领导回去后安排各相关单位,召开各村校长会议,让他们和老师们统一口径,就说教师工资已经全部解决了。第二,各乡镇安排工作人员值守在乡村主要路口,发现有牌照为“黄a0002”的白色越野车立即上报县委,各乡镇领导要负起责任,哪个乡镇出了问题,我就撤了他一把手的职务!”
乡镇领导们没人敢说什么,秦双运害怕了。胡忠良胆子也太肥了吧?宋市长人还在中仓县,他竟然敢在宋市长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胡书记,这样做恐怕不妥吧?万一有老师走漏风声,宋市长那里怎么交待?”
“那你拿钱出来呀?”
胡忠良紧绷着脸: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别忘了,你才是县长,财政问题是你秦县长应该负责的问题,不这样干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据时向宋市长说明困难,让他宽限一下时间,我想,他会理解咱们的难处的!”
“你想,你想,这个烂摊子是仨俩月能解决的吗?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了,好好配合工作,大家都能安全过关,你要是有别的想法,所有后果你一个人承担!”
胡忠良不容任何人有不同意见,如果不是乔书记已经退居二线,就连宋远平他也不定放在眼里,在中仓县地盘,只要他还是书记,他胡忠良的话就是圣旨,就是法律,任何敢于违背他意愿的人,都是拦路石,他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
会议室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再没人敢放个屁了。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谁的管辖区域出了问题,谁立马下课。你们记住,宋市长嘴里说的挺严重,也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只要明天没出什么意外,你们就好好当你们的官,发你们的财,大家散会!”
刚回到办公室,公安局副局长何青云打来了电话:
“领导,我是县公安局何青云,我有件事情想要向您汇报。”
“哦,有事儿说吧!”
“事情很复杂,电话里说不是太方便,我能当面向您汇报吗?”
“那你过来吧!”
何青云,37岁,中仓县本地人,是主抓刑侦的副局长。何青云山南省司法警官学院毕业,父亲曾经是黄州市公安局副局长,何青云毕业以后,通过父亲的安排,他进了中仓县公安局工作。朝里有人好做官,何青云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参加工作以来他屡破大案,几乎两三年一个台阶,今年春天才刚刚被任命为主抓刑侦的公安局副局长,也就在前不久,他父亲到了退休年龄,何青云的仕途也充满了变数。昨天下午,他接到了局长乔书海的指示,让他马上组织人手,侦破宋远平遭人蓄意谋杀一案。
何青云深知责任重大,马上听取了沙窝镇派出所副所长的案情汇报,又亲自到现场进行了勘测。通过对车辆型号、司机尸体的对照分析,又组织刑警们不分昼夜的走访侦察,很快查到了泥头车司机的信息。
泥头车司机名叫丁小顺,是黄州市贵山县人,这个丁小顺也并不是普通的泥头车司机,而是九龙山矿场豢养的扩矿队中的一份子。从九十年代末开始,矿产丰厚的利润成了众多黑恶势力的争抢对象,为了争地盘,抢资源,这些黑恶势力常年打打杀杀,他们弱肉强食,常常是矿主们今天还是老板,第二天说不定就又易主了?而九龙山矿产资源丰富,更是被人眼红,当然也是争夺的目标。曹献森十多年前就已经拥有了开采权,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也正是有了这个矿山,他才成立了中仓县“昌兴矿业集团”,为了保证矿场不受侵扰,也为了掠夺更多的资源,他重金收买了大量刑满释放的两劳人员,以护矿为名成立了护矿队,丁小顺就是他收买的众多亡命徒其中的一个。
这就一目了然了,九龙山矿场是中仓县“昌兴矿业集团”旗下的一个企业,“昌兴矿业集团”是中仓县首富曹献森的企业,塬上乡原副乡长曹老六又是曹献森的儿子,巧合的是,曹老六又刚刚被宋市长处理过,曹老六雇凶杀人的嫌疑由此直线上升。
案子查到这里,何青云犹豫了?
曹献森和胡忠良之间的关系并不隐秘,几乎路人皆知,曹献森豢养了那么多社会闲散人员,又是打又是杀的,不说那些被打的缺胳膊少腿的,这中间还曾经闹出过人命,而曹献森总能安然无恙,除了曹献森花钱找人背锅以外,这背后少不了胡忠良的暗中帮助。有知情人士透露,胡忠良持有“昌兴矿业集团”10%的干股,也就是说,胡忠良和曹献森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动了曹献森的儿子,也就等于动了他曹献森,而动了曹献森,就势必会连累到胡忠良,如果秉公办案,何青云也就是立个功、授个奖,还是离不开中仓县。换个角度来看问题,假如把这件事如实汇报给胡忠良,那不光胡忠良要感谢他,以后的仕途之路会得到他胡书记的帮助,曹献森这个中仓县首富也会对他感恩戴德,荣华富贵也将伸手拈来,他何青云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思来想去,权利和金钱的欲望蒙蔽了他的眼睛,何青云选择了另一条路。
到了胡忠良的办公室,胡忠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就是公安局的何青云?”
胡青云打了个立正:
“领导,我是何青云。”
胡忠良指指沙发:
“坐下说吧,什么事儿啊?搞的神神秘秘的?”
何青云坐下半个屁股:
“领导,昨天下午宋市长在沙窝镇黑土坳附近差点出了车祸,经过侦察,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而是有人对宋市长蓄意谋杀,案子已经有点眉目了。”
胡忠良大吃一惊,他站了起来,紧张的手里的茶杯差点掉落地上:
“宋市长受伤了没有?凶手又是谁?”
何青云也赶紧站了起来:
“您别紧张领导,宋市长没受伤,经过我们多方侦察,泥头车司机丁小顺有重大嫌疑。”
“那就赶紧抓起来审呀?”
“可丁小顺已经摔下山崖,死了。”
胡忠良松了口气:
“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谋杀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你们公安局还是要调查清楚,要给宋市长一个交代嘛!”
“领导,已经调查清楚了,泥头车是“昌兴矿业集团”的车,丁小顺是“昌兴矿业集团”老板曹献森的员工,而曹献森的儿子曹老六前几天刚被宋市长处理过……
果然,胡忠良脸上变了色:
“停停停,你怀疑这个丁小顺是受曹老六的指使谋杀宋市长?”
“各种嫌疑都指向曹老六,第一,这个丁小顺和宋市长并无矛盾,没有杀害宋市长的动机。第二,丁小顺并不是专业的泥头车司机,以前也从不开这种车,为什么昨天突然开起了泥头车,这不是太反常吗?第三,丁小顺并不是中仓县人,也并不认识宋市长,更不知道宋市长坐的是什么车,除非有人告诉过他以上这些信息,并在事发前跟踪过宋市长,掌握了他的路线方向,而宋市长在中仓县除了曹老六,并没得罪其他人,谁会费尽心思的跟踪他呢?所以,综上所述,曹老六就是幕后策划者!”
胡忠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接连抽了两口烟,直到烟蒂发烫,这才狠狠的摁进烟灰缸里,他又改变了说法:
“青云同志,按理说,我不应该干涉你们公安局的正常工作,不过呢,宋市长既然没有受伤,丁小顺也已经死了,虽然曹老六有嫌疑,那也只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嘛,我看,就别在往下查了……
胡忠良的态度明显转变了许多,从原来的傲慢,变的和蔼可亲,能主动称呼何青云“同志”已经说明了一切。
“领导,我服从您的命令,我会想办法尽快结案!”
何青云多了个心眼,把“服从您的命令”六个字说的很响亮,既显示出自己对胡忠良的尊重,又给自己留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