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份的时候,刚出院不到几个星期的老头,再一次因为高血压引起的中风而住进了医院。
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睁开眼醒来。
接到消息的时候,我正陪叶知秋在超市里买晚饭要用的食材,挂了电话后,整个人都懵了。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伤心?绝望?悔恨?懊恼?都不是。只是隐隐的有种悲哀却并不怎么痛苦沈溺的感情,就好像,去世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父亲”这个词语给予我的永远只有冷漠自私的印象。
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模样。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任谁都无法相信,他也曾经轰轰烈烈的爱过。只不过结局却是他依旧抛弃了那个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即使那个女人已经身怀六甲。
毕竟,名誉丶权势丶财产是他终其一生也不能抛弃的东西。所以,能抛弃的丶不得不抛弃的也只有身边那些深爱他的人了。
“怎么了?”一身宽松衬衫的叶知秋将一颗卷心菜放进推车中,有些担忧的问。
我抿了抿嘴,答道:“他死了。”
“谁?”叶知秋一楞,随即擡头紧张又不安的望着我。
“我父亲。”
……
开车回公寓的时候,手机铃声一直没有停止过,我瞥了几眼,最后干脆把手机电池□□关机了事。
其间,坐在副驾驶上的叶知秋一直垂着眼帘保持静默,似乎有所领悟的样子。
到了自己的公寓后,我刚刚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桌上,他就忍不住开口了:“理非,我们谈谈。”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片刻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将酸奶转移到冰箱,自言自语道:“今晚要吃什么呢?是清炒虾仁呢还是土豆牛腩?”
叶知秋走过来,合上冰箱门,那双透亮敏锐的杏眼直视着我,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你大哥家那边?”
“……”我沈默着避开他的目光,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鲜牛奶。
“我知道你一直都有这个心结,可是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错过了见你母亲的最后一面,还要错过你你的父亲吗?”叶知秋一语中的道。
什么父亲母亲?!那样的男人根本不配与我的母亲相提并论!
也许是这些年一直以来深埋的愤懑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我口不择言的对他说:“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感受,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些话?”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他的表情蓦地变得僵硬起来,温柔的杏眼里盛满了破碎的哀伤。
突然之间,就意识到我说错话了。
然而在这种时候,我却也没有丝毫解释的心情。
只是匆匆扔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静”便落荒而逃似的回了楼上自己的住处。
数日未曾住过的房间都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灰层味,就像回忆的味道,有种无人知晓的寂静淡薄。
我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茫然的望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夜景。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外墙上的霓虹彩灯一闪一闪,互相辉映着,显得那么繁华热闹。
一弯残月孤零零的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冷漠又无声的注视着喧嚣浮躁的人世所上演的悲欢离合。
如果母亲还在,如果……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正如意外降临的那个孩子,以及即将出生的我与叶知秋的……孩子。
与其逃避推脱,不如坦然面对。
我,绝对不要重蹈那个男人的覆辙。
是时候承担作为一个男人丶一个父亲的责任了。
我思索片刻,最终将电池放进手机,然后打开了手机。
……
老头的葬礼并不怎么轰动,前来吊唁的只是一些往日里有过交情的故友,以及看着大哥面子来拜访的一些商业合作夥伴而已。
毕竟,老头那个时代的人,许多已经不在了。
墓地选在s市风光优美的湖归公墓,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老头的原配,也就是那个传说中患有抑郁症,早早去世的大家闺秀沈月明就葬在这里。
我几乎从未与这些传说中的亲戚打过照面,一直以来,都是大哥在处理这些关系。平心而论,虽然他看起来是个冷面冷心的男人,但是,对我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算得上是好的。
下葬这天,蒙蒙细雨中,打着伞送葬的众人都沈默的聆听着牧师念着冗长的追悼词,似被这种沈重凝滞的气氛所感染,感情丰富的roise用手绢捂住嘴,小声的哭了出来。
一身黑色的karen困惑的望着哭泣中的母亲,并不能领悟自己母亲此刻哭泣的原因。
“爷爷只是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了。”大人是这样告诉他的,也许是顾忌他年纪太小的缘故。只是,迟早有一天,他将不得不学会明白“死亡”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
寡居离群的沈家派来了几名颇有辈分的代表:异常活跃在s市古玩圈的沈夫人以及曾经主持过老头与沈月明婚礼的沈家长老。
他们二人一身肃杀,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刻有老头名字的墓碑。
至始至终,一语未发。
葬礼结束后,大哥走过去与他们交谈了几句,我这才看见那个黑衣女人的脸上展露出那种正常人类所拥有的生动表情,隐隐透露出一丝丝嘲讽与欣慰。
说到底,还是憎恶着老头的吧。
我覆杂的注视着墓碑上老头那张小小的照片,五味杂陈,谈不上恨,也谈不上爱。就像被大火燃尽后的荒原一般,风一吹,空荡荡的。
绝对不要成为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他。我在心里暗自发誓道。
……
秋天到来的时候,叶知秋原本看不出任何征兆的肚子也渐渐有了应有的轮廓。
但也并不是像一般孕妇那样的浑圆大肚,看起来,就像一个身材单薄的男人有了微凸的小肚腩一样,些许怪异,尚且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没有人知道他怀孕的事情,更不会有人相信他怀孕的事情。
我们二人都明白,这件事情如果暴露出去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也就格外小心。
叶知秋之所以辞去工作深居简出,也是因为自己日渐明显的肚子。我干脆劝他待在家里,尽量不要出门走动,以免遇见熟人,徒惹麻烦。
“上次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
这天,姚烬给了我一张写有地址丶联系方式的名片,我看了一眼名片上后缀颇多的这个英语名字,眉头皱起:“这个靠谱吗?”
“应该吧。”姚烬懒散的应道。
见我愁眉不展,他忍不住问:“你最近口味怎么变得这么猎奇?!双/性人?!还怀孕了?!你别告诉我,你准备要这个孩子。万一这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双/性人……”
我白了他一眼:“你少给我在这里乱猜。”
“啧啧,当初求我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姚烬不爽的靠在真皮沙发上哼了哼。
我俯身在他唇边印上一吻,打趣道:“这个算作报酬好了。”
“你以为这就可以打发你姚少爷我了?!”他傲慢的挑眉问。
说笑间,姚烬那少年老成的混血儿子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安静的对自己没个正行的父亲说:“父亲,爷爷刚刚打电话来了,说要你这个周末回去一趟。”
姚烬头疼的哼哼:“要去你自己去好了,烦死了,我不去。”
姚远转了转灰蓝色的眼珠,狡黠道:“拒绝的话,还是自己说比较好。”
“……”
出门的时候,正在花园里修剪茂盛过度的月季的许煦停下手中的动作,敏锐的双眼盯着我,若有所思的问:“知秋他,最近过得好吗?”
“还好。”如果不是深知叶知秋是决计不会将自己身体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我都快要怀疑许煦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那就好。”许煦静默半晌,随即继续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
我刚欲离开时,他在背后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就好。”
我顿了顿,回答道:“我会的。”
……
因为担心叶知秋总是一个人待在家会觉得孤单,所以前不久特意买了一只黑色的苏格兰折耳猫陪着他。
叶知秋从小就特别喜欢猫这种毛茸茸的动物,因此收到这种可爱的礼物,即使已经是内敛冷静的成年人了,却还是展现了像小孩子的一面,天天抱着猫咪爱不释手。
每次下班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见他耐心的抱着猫咪自言自语。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无需伪装丶没有顾虑,坦率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不必将自己武装成无坚不摧的社会精英。
这样日覆一日的平淡生活,如同无色无味的白开水一样,看似普通,却弥足珍贵。
如果不是那一天,在街头看到建设工人从商场橱窗里撤下男人颠倒众生的香水代言广告牌,我都快要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
珂越。这个不能提起名字的男人,犹如一阵扰人心魂的薰风一般,静静的拂过你的脸庞,消失不见。除了那阵若隐若现的冷香,最终,什么也没有剩下。
我试着拨打过那个再也没有响起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也许,这就是他的选择。
但我却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拥有过他那样骄傲的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是的,爱。当我现在可以坦然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他却早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从此音讯渺茫。
爱してる。
望着广告牌上那个嘴角噙着轻蔑笑容的冷艳男人,我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流溢酱的地雷,原来你还在:)
最近真的忙得够呛,估计更完这个之后会休息一阵子,顺便充充电,把之前买的《瓦尔登湖》看完,修炼一下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