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情形。
充斥着鲜血与惨叫的回忆,犹如人间地狱。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却是我。
那些惨烈的可怖的细节依旧历历在目,被手术刀破开的白晃晃的肚皮丶从一片红通通中掏出的双眼紧闭的婴儿丶揪心的叫声与微弱的啼哭交织在一起,昭示着我即将开启人生中又一崭新的篇章。
我忐忑不安的捧着从满头大汗的许煦手中递过来的那小小一团,仿佛捧住了整个世界。
我的世界。我与叶知秋的世界。
……
新年伊始,我辞去了主编的工作,再一次来到了a城,就像以前无数次周末出游一样。但是,这一次,却再也不会有归程了。
将最后一个箱子搬进了并不怎么宽敞的客厅里,我转身关上了a城家家户户最常见的那种防盗门。
一身棉麻家居服的叶知秋正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婴儿要瘦小许多的孩子,表情柔和得快要让冰雪都融化掉。
见我收拾好手边的一切,他刚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却眉头一皱,显然是牵扯到了腹部的刀伤。
我几步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甜梦正憨的孩子,让他放松的靠在了沙发上。
“这才一个多月,你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好透,就应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的。”我降低音量说。
叶知秋不在意的笑笑,说:“我还不是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话音刚落,他消瘦苍白的脸颊上突然浮现一抹浅淡的红晕,随即狼狈不已的侧身避开我的目光,喉间发出几声隐忍的呻/吟。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
叶知秋支支吾吾的应道:“没……没什么……”
我狐疑的靠近他,说:“转过身来。”
他摇着头,将身体缩成一团,固执的不肯转过身来。
我一手抱住孩子,一手直接去挠他的腰,顿时,他怕痒的躲闪着坐直了身体。
望着他那米色睡衣上面颜色变深的那两处,我高深莫测的眯起双眼,若有所思的问:“又涨奶了?”
见被我直接说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从脸颊到耳垂,全部染上了一层可爱的粉色。
“我,我去厨房。”叶知秋尴尬的起身欲走。
自从叶知秋出奶的那一天起,家里就准备了专业的吸奶器。一是因为他毕竟不是女人,产乳原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奶水稀薄也是意料之中的。二是出于心理原因,他也无法坦然的接受自己直接给孩子喂奶这件事。更何况,早产儿力气微薄,也无力主动吸允。
我眼色一暗,拉住他,擡眼不怀好意的笑道:“不如我来帮你吧。”
“理非……?”
我刚将头凑上去,怀中沈睡的婴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哭声,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原本沈醉不已的叶知秋似乎被这声哭嚎给惊醒,似有雾气氤氲的杏眼逐渐恢覆清明,他羞愧的拉拢了自己被我掀起的上衣,沙哑着嗓音说:“小曦醒了,是不是要换尿布了?”
我泄气的看了一眼怀中睁着那双与叶知秋如出一辙的杏眼好奇的打量着我的婴儿,轻轻晃了晃,说:“应该是饿了吧。”
“那我去给他热奶。”叶知秋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冰箱拿之前冷藏的奶水。
我无聊的用手指去逗弄怀中的婴儿,也不知道是像谁,一逗就笑。只是轻轻的摸了摸他嫩嫩的小脸蛋而已,他便无声的咧着嘴笑开了花。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真的饿了。最后,他竟然用小小的手握住了我的食指放到嘴里,“吧嗒吧嗒”的含了起来,仿佛吮吸甜蜜的糖果一般,津津有味。
我望着这一幕,心都快要融化了。
不远处,叶知秋将加热好的奶拿过来,看见婴儿含住我的食指不放,也无奈的笑弯了眼角。
只是轻声劝导道:“不可以这样哦,小曦,爸爸的手指会痛的。”
婴儿天真无邪的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瞳,无辜的望着叶知秋,就是不肯松嘴。
我从他手中接过温热的奶瓶,坏心思的在婴儿面前晃了晃。婴儿睁着圆圆的杏眼随着我手中的动作而转动着眼珠,片刻后,终于乖乖的松开了嘴。
叶知秋宠溺的看着婴儿沈迷的吮吸着奶嘴,“咕噜噜”的喝着奶,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他有些哽咽的环住我的肩膀,轻轻的靠在我身上,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些不堪丶那些隔阂丶那些误会,那些年的错过,早已犹如一阵青烟般,无声无息的飘散在了风中。
“我想要做理非的新娘,长大后也要。”
孩提时代那句信誓旦旦的话语,看似遥远不可捉摸的愿望,虚无缥缈的约定,已然一一实现。
我擡起头,侧过脸吻上他线条柔和的脸颊,安抚道:“是真的,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小曦也在。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
叶知秋重重的“嗯”了一声,然后紧紧的抱住了我。
……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版面编辑的身份出现在a城日报的杂志社。
所谓a城日报,那是一份荟萃各类信息的报纸。上到阳春白雪丶下至下里巴人,都能在这上面找到自己所需要或想要阅读的内容。
不得不佩服a城日报的功能性之齐全。
“小陈,下班啦?”同一个办公室的民生版块编辑擡起几千度近视的眼睛扫了我一眼。
我敷衍的哼哼:“到点了。”
说实话,一开始,我是并不怎么适应这种坐班制度的。也许是因为久居上位,随意惯了,所以不能习惯这种类似于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的工作。
勉强待了几个星期后,却也觉得马马虎虎,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以忍受。
毕竟,在a城这种地方,薪酬待遇什么的也算得上是好的了。虽然不及我当主编时候工资的十分之一,但维持温饱还是可以的。
也许,如果当年我没有被父亲接到s市,现在也会是a城碌碌无为的一个普通人吧。
就像是又回到了原点一样。
“天天一下班就往家里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藏着什么宝贝呢!”四眼仔编辑无所事事的取笑道。
我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比你,为了加工资买婚房天天这么拼,自然要按时下班回家。”
“生活所迫啊生活所迫。”他愁眉苦脸的摇头晃脑说着说着又埋头整理起堆成小山的资料。
我好笑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出了灯火通明的杂志社。
a城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前一秒还万里无云,下一秒就暴雨倾盆了。
我头疼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不得不先屈身躲在了一旁书店的屋檐下。一同躲雨的还有许多刚刚放学的附近中学的学生,一个个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着,表情兴奋得像是看到了仰慕已久的偶像般。
我正百无聊赖的盯着眼前那片坑坑洼洼的地面,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这样冲回去好了的时候。
一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有人执着一把黑伞,替我挡住了被寒风吹得飘进来的冷雨。
他的面孔模糊不清,唯有那丝沁人心脾的冷香萦绕在身边,久久不散。
我看不清他的面孔,也不想看清。
身边那些热切的兴奋的目光不断投向这边,隐隐有聚集靠拢的趋势。
最终,我推开了他,只身闯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