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东营细南坡上,秋风乍起,涯嘴边一股清泉被落叶惊扰,缱绻缠绵向涯底落去。
岩头上站了一女子,双手垂立细目远眺,丝毫不顾软锦裙角被风翻去覆来。
身后上来一男子,抖开手中的蜜合色披风为女子披上。
“朝庭来了调令,指我即日返京。”苏伯轩语气温柔生怕惊扰平安的思绪。
平安转头对他婉婉一笑:“如今战事平息,陈国公被软禁,北漠诚心归顺,是该回京了。”
苏伯轩欲言又止,轻声道:“都两年了,你还放不下?”
平安轻轻摇头,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容,眼里却有丝不甘,喃喃道:“就算是尸首也应该……”可偏偏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年前北漠可汗便发了丧,七皇子阿格鲁嘉康于建康九年燕山军乱中捐躯,朝庭感念其英勇,追封勇平国公。
苏伯轩将手放在平安肩上轻轻拍了拍:“可能这就是天意,当日我们在岩石上发现你时你已昏迷,这两年我们也不遗馀力去寻找他,没找到他的尸身也是不件坏事,说不定他还活着。”这句话多少含着安慰的成份,谁都知道那种情况下沙狼的存活机率有多少。
“也对,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平安眼里有东西闪了闪。
两年了,她也该回去了。建康九年的瘟疫还是爆发,只是规模很小,再加上朝庭一早的防范,灾情被降到了最低。季夫人病情好转后便随季怀忠回了京城,冯五爷和杨氏在赤江安定下来,细心打理杨家留下的产业,重新步上了正轨。十四娘在滇州时便被一位官家太太相上,两家说了亲,如今十四娘已是秀才娘子,听说她相公正安心备考准备一路考到京城去。平安笑说以后十四娘便是京官太太,自己怕也是要来巴结她的,十四娘就脸红。后来平安随杨氏一家回了滇州一趟,在路上竟发现了沿街摆摊的四夫人,原来二房的几桩生意全赔了本,将家底都赔光了,二夫人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老太太被逼无奈还是主持大局分了家,如今冯家已是分崩离析。杨氏没有傻得自投落网,只道该尽的孝心还是要尽,拿钱赎回了大宅子,又拿了钱给大小张姨娘让她们在滇州尽心服侍老太太,其他几房愿意留下住也可以,但五房是没有义务要养活他们的。逢年过节杨氏和冯五爷便会带着十七十八郎回去小住,只是身份地位与往时不可同日而语。
建康十年,皇上嘉许平安平乱有功,赏了她很多东西,说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勇,说季怀忠虎父无犬女。又听闻平安独自留在赤江是因为苏伯轩的缘故,顿时龙颜大悦,感叹这不算天作之合什么才算?大笔一挥,为二人赐了婚。
消息传来,平安倒是有几分淡定,与她而言,不过是命运之轮再度开启。倒是苏伯轩有几分错愕,当下找到平安,向她表明就算皇上不赐婚他原也是打算回京后便到季府提亲,所以他娶平安的心不是皇上促成的,而是一开始就存在的,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年底的时候京城来了信,说秀萍又有了身孕,季夫人开始催平安回家准备出嫁事宜,却被她一再推迟。秀萍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河西庄子传来消息,说林姨娘寒冬时节感染了恶疾终是不治撒手人寰了。在此之前,有传闻说林姨娘被人揭发曾毒害过少夫人肚里的孩子,以致少夫人上次不幸滑胎。
苏府对苏伯轩的婚事没有过多表态,皇上的赐婚谁也不敢多发意见,周云香没有如平安预料的转而嫁给苏伯冲,而是得知苏伯轩被赐婚后大病了一场,之后足不出户将自己关在屋里,京里的小姐圈里都说她一心想嫁定北侯,这次愿望落空一定对她打击不小,有对她嗤之以鼻的有对她同情婉惜的。也有流传说她并未死心,因为苏太夫人曾悄悄对几位私交好的人发话说会说服侯爷纳周云香为妾室。
得知这一消息,平安连冷笑都不屑,曾经那么海誓山盟要与周云香同生同死的苏伯冲,不过也是周云香退而求其次而且还是侯爷已不在世时的选择,如今她情愿作妾也不愿与他共结连理,真是讽刺!
建康十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刚入十一月京城便一连下了三场雪,城外的官道都起了冰,过往的行人和马车行动比往时缓慢许多,饶是这样稍不注意还是会发生擦挂事故,这不,不远处一辆马车便将两名路人碰倒在地。
“哎哟哟……”倒地的是一男一女看似两口子,女的伤势较轻很快便爬了起来,男的却一直倒地不住呻/吟。
“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了?”女的扯着一口破锣嗓声扑将上去,抱着男人便哭了起来,“你可不能有事啊,咱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你一人养活啊!”
“桂花,哎哟……我这腿怕是……断了,哎哟……”男人满头冷汗呻叫开来。
叫桂花的女子抱着她男人嚎了几嗓子,反应过来,转过身朝马车扑去:“天杀的!你们撞死我男人了,我不活了,我同你们拼了!”说着便将马夫拉拽了下来,撒泼打浑满地打滚。
马夫被她这一闹倒是惊着了,不知如何是好,只瞪大双目道:“明明是你们先冲将上来,这……这怎么赖起我了……”
女的一听立马蹦起三丈高,伸出双手就往马夫脸上挠:“你浑说你浑说!你莫非想耍赖?这老天爷开着眼呢,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浑说遭恶报的!”
马夫一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告饶。
“外面什么事,这么吵?”有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温婉清亮。
马夫只得三步并两步跑到车窗边回话。
“检查一下伤势重不重,给些银两打发了吧。”
“哎哟,里面的小娘子说得轻巧。”那女的耳尖,听了车内人说话立马叫嚣起来,“当谁没见过那银两似的,如今我相公被你府上马车撞残了,岂是几两银子能打发的,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再怎么也该亲自出来跟咱们道个歉。”
马夫听不下去了,过来喝斥了一句:“放肆!你可知道里面坐着的是何人?”
“我管是何人,你们撞了人就是你们不对。”女子不依不饶。
轿帘被掀开,里面走出一身着紫衣小袄面容娇好的女子,一出来便双目凛冽扫了几人一眼:“怎么回事?吵得我家姑娘好不安生!”
“哟哟,还嫌我们吵,明明就是你们先撞了人!”桂花一见出来一看似能说话的主儿,立马欺身而上,将紫衣女子拉到她男人面前:“你自己瞧瞧!人给撞废了。怎么办?”
紫衣女子见那男人确实被撞得不轻,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语气缓和不少:“拿去请大夫瞧瞧,我们又不是大夫,你这样拦着我们也不是办法。”
桂花不接银子,只道:“我不要银子,我就要你家主子出来给咱们道个歉。道个歉就行。”
紫衣女子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回过身到马车边给里面的人回了几句,不一会,就见一身着白狐氅衣容颜清丽的女子从车上下来,她步伐轻盈走到受伤男子身边,将俩人仔细打望一翻,明明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却偏偏目光如炬,灼得桂花浑身不自在。
“实在抱歉,我们的马车因为赶路碰伤了二位,我在这里给二位赔不是了。”白衣女子浅浅笑着,一双眸子却分明冷得结了冰。
“赔不是?赔不是就能了事?这人都给撞废了!”桂花仍在纠缠,却不自觉多了分心虚。
“那你就快些请大夫去,在这儿纠缠咱们干嘛?”一旁的紫衣女子都不由替她着起急来。
“请大夫?请大夫只怕也救不回那条腿了,今儿个你们不跪下来给咱们赔不是,咱就不让你们过!”桂花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横在路中央,这条道在官道的岔路上,来往的行人马车并不多,但是官道上的马车和行人却能清楚看到这边的情况,只是听不到几人的对话。
“你快起来。”紫衣女子见官道上往这边打量的人多起来,想把桂花拉起来,刚弯下腰便被白衣女子喝住。
“别碰她!”
见紫衣女子面露惊诧望着自己,白衣女子方道:“你碰到她她便会说你打了她。”
不止如此,她还会撕烂自己的衣服诬赖是对方所为,还会带着自己残废的丈夫进到城里,满城里宣扬城里官家女眷的马车撞伤了人,不止不赔付医药费,还使手下打人,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还会惊动皇上,让对方背上恶妇的罪名,这不就是周云香惯用的伎俩吗?就连眼前这两张恶心的嘴脸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平安在心里冷笑了笑。
原定是与苏伯轩一起回京,可平安的马车轻便,再加上女子出嫁事情总是比男方多,便快他一步跑到了前面,没想到就碰到了眼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