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脸上连绵不绝的是鲜血还是眼泪,喉咙里的呼吸,软得要模糊不清。
他想要说清楚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
喻时九趁着这股劲,趁着他的意识还没彻底消失,往他哥的怀里偏过头,靠了靠,轻轻动着嘴唇。
柔软地,终于可以在有光的地方,跟他的哥哥说情话。
“哥,我要是还能、再活一次,那我一定要回到老爷子死之前,告诉他,我可以一辈子都为你挡灾,两辈子也行,三辈子也行……只要我活着,我生生世世都给你挡灾。”
“就算我死了,你把我烧成灰……我听说、听说现在的骨灰,可以做成戒指,你就带着我、的骨灰,做成的戒指,我死了、也继续给你挡灾。”
“下地狱,我也摔在你前头,给你垫背。”
“——只要他别、别让我,只能做你的弟弟。”
“小九!”
喻舟夜冲着他的耳边,声线丝丝颤抖:“时九!喻时九,你别睡。”
他低头吻在弟弟的发顶:“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别睡。”
喻时九不觉得、疼了。
眼皮无力地垂下去。
真好啊。
他哥,叫他的名字了。
不是小九,不是弟弟。
上一世闭眼时听到的那句”时九。“
真好听啊。
这个家里,会有人肯完完整整,叫他的名字吗?
会有的。
他有哥哥呀,怎么会没有呢。
“我爱你,哥。”
喻时九在他的呼唤里,唇瓣微弱地动了动,扯出一个不完整地笑:“你别生我的气。”
·
被浓稠的黑暗淹没时,喻时九只觉得心安。
从未有过的顺畅的心安。
他说出来了。他真想讲一万遍给喻舟夜听。
可是喉管里涌上来大股腥甜的液体,打扰了他给他哥说情话。
我还没跟喻舟夜说过这么多、这么不一样,心底里这么想说的情话。
爱这个字,为难了他很多年。
从第一眼见到喻舟夜,到他这辈子二十三岁,哪些时光是愚蠢地在恨他,后来又是怎样,爱上了他。
一朝之间,那些前尘里彻骨的恨意,也都变成了走到陌路上的爱。
再后来,他爱上了,却不能宣之于口。
不能用沾满罪孽的双手,去弄脏了白天鹅圣洁的羽毛啊……
他一个罪人,哪里有资格说爱。
更没法打破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那道父亲的遗言。
那寥寥数句,能暖了喻舟夜孤寂生长的十七年。
那份愧疚,是父亲留给喻舟夜仅存的一点温暖。
也同样能困死他,困死喻舟夜这个长兄如父。
不过现在可以了。
他能说了,他听到了烟火升空。
一切都要开始了。
启动了,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机会,最正确的局势,用了最直接、最单纯,又最能连根拔起的方式。
会结束掉的。
在他的手里、结束。
他可以给父亲一个交代了。
他不只是天降灾星了,他能替喻舟夜挡灾。
那个大师,还挺灵的。
喻家不会再受制于人。
他的哥哥,不会在被那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挑衅,不必再陷进金砂州这块泥潭。
林婉清,再也不用怕了。
身体越来越沉重,曾经面临过一次的死亡气息笼罩上来,喻时九却觉得安心极了。
因为他就在喻舟夜的怀里。
因为他终于也为他哥哥做了一点事。
他没有白白在喻家长大。
他两辈子的罪孽,是不是能洗掉一些了……
这一次,喻舟夜唤他的名字,他知道是谁了。
这一次,他有归宿了。
原来死亡也没那么可怕,就是背上有一点疼,肚子里也疼。
头也是,头也疼。
大概精神快要超脱□□的时候,都会这样。
虽然在疼,又好像没那么重要。
他知道自己最终落到了他最想去往的故乡。
有房子,不是家。他哥在,他才有家。
他哥在哪,哪就是他的家。
如果真有魂归故里的时候,那他这辈子算是圆满了。他就倒在他哥的怀里。
借一下白天鹅干净羽毛来躺一躺,不过分吧?
他会小心一点的。
喻时九渐渐丧失意识,脑袋却往喻舟夜的颈窝里倒下去。
额头抵住了他哥的温暖的脖颈,他哥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直到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抽空,喻时九整个人彻底瘫倒下去,坠入无边无际的虚无中。
喻舟夜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再次把他搂进怀里。
——良久,喻舟夜摸了摸他被鲜血打湿的发丝,低声说:“小九,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