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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

席越这辆库里南的副驾从未有人坐过。

而,“从未”之前,宋昭宁曾经顺路搭过一程。

她没有插手别人习惯的爱好,副驾的高度丶倾斜丶以及侧匣储物所摆放的物件,宋昭宁原封不动。

席越维持了这份凝固。

她伸手调整后视镜的可视范围,目光即收时纳闷地怔了怔。

席越不知怎么,从车前绕到车后,拉开了车厢。

她眉心蹙紧,纤细背脊往后一靠,黑色牛皮与她蓬松盈亮的长发融为一体,宋昭宁声线冷凉:“发什么疯?坐前面来。别把我当你的司机。”

席越解了衬衫袖口,手指轻巧一拈,转下蓝宝石袖扣,指尖幽光闪烁。

他不答反问:“宁,你有没有耳洞?”

宋昭宁沈默数秒,她确信自己和席越并不是同一种生物。

席越的真身或许是单细胞草履虫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奇怪东西。

席越喉结咽动。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宋昭宁白皙柔软的耳垂。

她耳位比眼位略高一些,视觉上容易加剧幼态印象。

偏偏气质空谷幽兰,清冷孤傲,双眼皮内敛收窄,鼻骨与唇,相得益彰的精致。

库里南性能卓绝的引擎声响起。

——但他其实听不到。他改装过这辆车,任凭外界天翻地覆,内部无声静谧。

宋昭宁不打算和他浪费时间。

她发动车子,正要倒出车胎践踏过的翠绿草坪,冷不防耳垂一凉一热。

席越屈着手指,轻轻拨了下她的耳垂。继而用冰冷蓝宝石抵住耳垂中心。

她听见男人半真半假的叹息:“宁,好美丽,好衬你……你适合一切没有生命的东西。”

库里南再度停住,前后移动对草坪造成二次践踏。

玫瑰铃兰七零八落。

宋昭宁口吻平静:“你现在下车。”

席越彬彬有礼地挑眉:“做什么呢?”

“让我撞你。”

她不是那种,会玩笑丶会揶揄的性子,至少,席越从未见过她展示这一面。

于他而言,实在是新鲜体验。

他不由得低语呢喃:“宁,再说一遍?”

宋昭宁:“…………”

她反手,清瘦掌根支着男人侧额,将他用力往车窗玻璃一撞!

沈闷钝重的回响,馀音不绝地荡在耳边。

“有病就治。”宋昭宁冷冷道:“刚好,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席越额发乱了,露出异常清峻标准的眉眼,混血儿的瞳仁环绕一圈淡金,微眯起眼时,像蓄势待发的软骨蛇。

“宁,”

半晌,低哑磁沈的声线,与倾身而近的温热呼吸,似有若无地拂扫她耳骨:“偶尔,你也可以对我好一点?”

话音弥散,他单手撑着黑色真皮中控台,借力翻身,姿态相当利落干净地跃到副驾驶。

宋昭宁猝不及防,厌恼和烦躁尚未在眼底完全聚敛,席越面无表情地握住她肩膀,锁上中控的同时拉下手刹,库里南瞬间偃旗息鼓。

她眉心未动,眸光从半垂的纤长眼睫落下。她极为短促地闭了闭眼,鼻息混入席越手腕间辛辣尼古丁。

“联姻。”

风雨欲来的光景,天色暗得很快,她的脸呈现剔透的白:“可以,同你结婚和其他人并无分别。我与你有长辈的情分维系,这不代表我们必须如夫妻一般,信任丶爱情,那是普通人赖以生存的养分,我们只需要稳定的利益和股价。”

席越看似赞同地点头,指端轻敲,回敬前唇角带过一抹尖锐的讽笑:“其他人?偌大护城,唯你与我相配。宁,你呼吸乱了,为什么?因为我动了你的人?”

他手指钳得很紧,几乎用尽全力,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骨架单薄的肩,印出深而刻骨的血红色淤痕,如盛开的莲,开到颓败的莲。

她不喊疼,表情比先前更冷。

他擡起她下颌,她眼底没有情绪,却有某种很深重的东西。

“三个问题,既然你回答前两个,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宋昭宁唇弧上扬,她冷讽地笑:“席越,我不喜欢你抽的烟。太烈。至于我的人……”

她嗓音柔缓,不疾不徐,隐着不动声色的傲骨:“玩笑。我说过别插手我的生活,你听不进去吗?”

玩笑。

又轻又慢。尾音在唇齿懒散划过。

席越沈思片刻:“我中文不好。宁,你对闻也太在意了。”

“在意他的人是顾小姐。”

她觉得席越可笑,倒也真切地笑出声,“你把人打了,推到我身上。席越,假设有一日我爱上闻也,你敢说,没有你的推波助澜?”

他果然不再说话。

把他推开,这回不费力气。席越歪倒在副驾驶,他宽肩长腿,姿势别扭,脸上全无异样。

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席越的脑回路,正常人很难理解。他上一秒可能还在谈公事,下一秒会建议合作夥伴一起填海造楼,或者直接炸掉白金大楼,总之,他很擅长将自己从金融频道往法制频道发展。

宋昭宁静候片刻,错以为席越不再发疯,解锁中控的轻微“咔哒”声如看不见的引线,瞬间点燃了静窒。

无人在意这片区域的降雨概率,密不透风的雨帘随着厚重铅云摇过来,视线不再清明,宋昭宁低头拨动雨刮器。

她横在湿冷香氛中的手腕被人截住。

席越眼神阴沈,他没有安全带束缚,倾身向前,一掌蛮横地抵在宋昭宁两腿之间的缎面白裙,另一只手,扣着她咽喉。

他本身皮肤色素淡,因着气质使然,不给人病弱羸羸的错觉。

他的手指,沿着柔软如浪的裙摆边缘,缓慢摩挲,缓慢堆起。

贴着腿侧的掌根,却滚烫。

裙子很美,却很碍事。

席越眼神闪动,自下而上,撕扯这一身冷白。

真丝面料的声响充盈车厢,宋昭宁背脊挺直,无动于衷,不阻止,也不迎接。

“可惜你这裙子,”席越笑着,嗓音哑得分明:“宁,为什么,你不敢让别人看到你另一面?”

宋昭宁不回答。

他感受她,她也在感受他。感受他顺着笔直腿根,下落,轻重不一地下落。

最终停在了左腿踝骨。

席越拇指摁着腕骨,指尖意味不明地蹭了两下。

其实是没有痛感的。

在车子失控撞上金属护栏,在她被惯性甩出又被安全带凌厉扣回,在她被大火吞噬,绝望地拍打热浪滚烫的车窗。

数不清的手术,几张病危通知单,宋家用强大财力抢回她一条命。

后续的康覆丶治疗丶训练,没有人听过她或压抑或崩溃的哭声。

唯有左腿腿部的皮肤。

那一片胭脂色,时时刻刻提醒她鲜血淋漓的过往。

后来,那片皮肤几乎看不出任何的烧伤痕迹。

宋昭宁却在成年后,沿着模糊透明的轮廓,用一片黄昏时分的火烧云,重新拢住了已经被遗忘的记忆。

席越不是第一次见她的文身,却是第一次俯身抚摸。

姿势的缘故,两人贴得如胶似漆。

眼睫推撞眼睫,呼吸拂扫呼吸,鼻端磕着鼻端。

不是寻常颜色,而是剜皮。

她生剥皮肉,静待溃烂,愈合也未重生。

席越得承认,他对宋昭宁不可多得耐心,源于她骨子里,和他本源的疯劲。

但。

他不喜欢她身上,留下别人的痕迹。

席越知道的事情,不多,刚好补全她脑海中缺失的记忆拼图。

他喜欢宋昭宁,也愿意爱她。

所以他永远不会丶永远不会,让她想起来。

这场火烧云的故事。

.

导航提示全程四十二公里,耗时在一小时以上。

宋昭宁从来不会滥用时间,因此在听清导航反馈的所需时间,冷漠地解开安全带。

席越哼笑一声,自然而然地换到了驾驶位。

席越泊好车后,把她扣在副驾驶,用一把银色小剪刀认认真真地修剪裙摆破碎之处。

宋昭宁握上手包,垂落腰肢的卷发松松挽起,脸颊添点几缕碎发。

那条失去原有价值的长裙,左侧踝骨连到小腿,意犹未尽地岔开,细碎的奶白色流苏点缀。

她撑起伞,背影窈窕玲珑,傲人腰臀比。

宋昭宁不等他,而车上,只有一把伞。

市二院的停车位永远不够用,私家车无头苍蝇似地绕着亮起鲜明告示牌的停车场打转,企图别进一个捡漏位置。

席越停的领导专用。

而领导的尼桑,早已被纡尊降贵地请走。

库里南显赫,车牌又如此瞩目。

两个手挽手的女学生讶然地张嘴,先是感慨亲眼所见会跑动的人民币,紧接着,灰蒙蒙的天幕中,怡然自得地走下一道白色剪影。

讶然变为惊艳。

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气质,清冷夜雾,潋滟月影。

她穿不惹眼的吊带长裙,别出心裁的不规则开叉。

那裙子,如澳白丶似珠光,辨不出什么布料,只觉得在这样黯淡的天光,如此高傲,如此娇矜,冷而贵气。

黑色的伞,反衬比牛奶更白的肤色,她走远了,她们的视线却收不回来,下意识地移到那辆叫不出名字的车。

车门再度打开,这回是一个男人。

非常高,宽肩长腿,不是深色的发,却也不像漂染,而是很自然的丶茶栗色,有种矜贵如吸血鬼的气质。

他身材极好,不是那种肌肉膨涨的精壮,但能感觉肩背到手臂的线条,悍利结实,属于常年健身房自律张弛的好身材。

白色衬衫挽到肘弯,原本缀有蓝色宝石的袖扣松松敞开,他垂眸点烟,仰头呼出烟气。

恰巧这时,云浪浮涌,遮天蔽日。

天地间最后一缕苟延残喘的光线,不留馀地倾注方才哪位头也不回的小姐。

他与她,于是黑白般分明。

如此再看,却不觉得多相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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