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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席越的手从身后揽过来,臂弯松松地箍着她细腰。

对他来说,宋昭宁生气时的模样也很有趣,

她这个人,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但不会有更加鲜明昭彰的情绪。

比如愤怒至失控,比如伤心至哭泣。

席越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她旋身,从他怀中脱出。西服外套垂挂的袖臂拂过他落空的手背。

“很多时候,我说服我自己,不把你当人,才能友好体面地相处。”

宋昭宁擡腕看了眼表,她今天浪费了太多时间,公司的事,她并非可以完全做甩手掌柜,晚间仍有一场视频会议。

席越眼神不紧不慢地滑过她的脸,他百无聊赖地想:至少宋昭宁对他还是不一样。她毕竟不把他当人,但她把别人当人,这也是最高褒奖。

如此,欣然接受。

席越彬彬有礼地欠身,半挽着手,是个标准的社交礼仪。

但动作疏于到位,有样无形,他礼貌而欠揍地微笑:“体面,宁,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的体面。那太虚伪,也太虚浮,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我爱你,当然愿意接受你的一切。”

宋昭宁冷道:“别说得自己多么伟大。”

她幅度很轻地摇头,视线在他似笑非笑的唇角停了半晌,哂嘲:“席越,你清楚,你不是这样的人。”

席越目光深沈,他点头,似是赞同,下秒却擡起她下颌。

他在她眼里,只看见厌恶和不耐。

“我爱你,宋昭宁。”席越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家人,不会再有人比我更爱你。”

神经病。

宋昭宁短促皱眉,旋即舒平。

她松回先前握着门柄的手,右手拇指扣着左手虎口位置,不轻不重地揉摁。

“你的爱,正常人很难理解。”

她发自内心,真切疑惑:“你幼年丧母,成年后喜欢或享受别人照顾你?比如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她的最大作用是替你收拾所有你发疯后留下的烂摊子。”

席越喉结微动,闷出一声沈沈哑哑的低笑。

“宁,你一本正经,很可爱。”他轻描淡写,从西裤侧袋摸出烟,烟盒已经皱了,他毫不在意:“你太忙了,如果我不给你找点事,你会记得我吗?”

宋昭宁不上他的当,他的甜言蜜语连着毒药砒霜,她不是莽撞蠢笨的恋爱脑。

“你确实闲到令人发指。想来是纽约分部的工作量还不够大,放心,回头我会交代下去。”

她说完,彻底地意兴阑珊。

无论是席越还是闻也,她只喜欢听话而懂事的,精神分裂的疯批和一身倔强骨头的穷光蛋,都不在她倾注耐心的范围。

她要走,席越不拦。

他懒洋洋地哼笑一声,在她第二步笃定地落下之前,彻底推开病房的白色木门。

.

“wtf?!”

庄郡谊听了一番寒毛倒竖丶不知所云的表白,本就有种被迫听墙角的窝火,偏偏发作不得,没想到对面的人不识眼色,径直推门。

到底哪个痴线会在医院谈情说爱?

难不成是什么八点档狗血爱情剧?这对话丶这情节,没有十年小脑萎缩写不出来。

她拧着眉,瞪着眼,盛气凌然的模样,快言快语的性子刚想发作,脸上表情倏忽直挺挺地僵住。

庄郡谊茫然地想,我刚刚用痴线骂谁?我丶我那牛津毕业的哥哥?

席越也看见她,反应却没她大,似乎知道她与顾馥瞳的关系。

他认真对待女性时很迷人,发音性感优雅,风度翩翩,端正倜傥:“ciao,郡谊妹妹,你什么时候来护城?”

“昨天……不是,大前天。”她一令一动地答完,才想起重点不在此,乖巧地卸了防备:“席越哥哥,你怎么会来医院?”

话音仓促截断,目光惯性地移到与他并肩的年轻女人。

如果庄郡谊稍微敏感一点,能够察觉他们风轻云淡之下的细微端倪。

这位谈话的女主角,她的脖颈丶前肩,甚至于她的鞋尖,是与席越相悖的方向。

不认识,没见过,不知是什么穿搭风格的西服长裙。

缎面珠光白的长裙,刺绣纹理端庄典雅,山茶花沿着裙摆交错盛放。左侧偏做心血来潮的高开叉,一截笔直小腿稳稳踩着银色细跟,肤色似瓷若霜。

用“漂亮丶惊艳”来形容她,似乎欠缺准确性。更显肤色白皙的栗色长卷发用鲨鱼夹松松抓起,松弛而轻盈的发型,并不精心打理。

小巧精致的脸型,五官挑了顶尖的凑,很冷艳的靓。

好难形容。从小在纽约长大丶中文词汇匮乏贫瘠的abc只觉得,她像一株养在深山空谷的幽兰。

清丽婉约,明眸善睐,饱读诗书,气自光华。

庄郡谊转头,试用眼神询问顾馥瞳,却见自己好友如临大敌,她怨怼地瞪着席越,又把这份怨怼连坐了宋昭宁。

顾馥瞳怀疑的目光,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打量来回。

片刻,她站起身,连带着手包和翻出来的物件一股脑儿地推向闻也。好似在场数人,只有闻也能让她汲取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宋昭宁对席越的人脉圈不慎在意,他们一直泾渭分明。

席越倚着门框,银色门柄顶着他身后,他无知无觉地擡了下手,腕骨佩戴的表与宋昭宁属于情侣款。

宋昭宁从未留心过细节,所以她从没机会发现。

席越扶着她,从腰到肩,暧昧地笑:“庄郡谊,我爸朋友的女儿,从小养在美国。”

说罢,看向庄郡谊:“这是我未婚妻。姓宋,宋昭宁。”

说是兄妹,其实只占了年龄便宜。

两人只有幼时交情,庄郡谊太小赴美,席越是英籍身份,对彼此的了解圈点于尚算熟悉的名字。

宋昭宁微微颔首,极冷极艳的眼,流转冷淡傲慢。

他们这帮二代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护城和港岛只有两小时的航程,宋昭宁出席港岛能源峰会,曾与现任蔚蓝话事人丶庄明樱小姐及其丈夫,那位裴姓的年轻掌权人有过一面之缘。

“郡谊小姐,与蔚蓝庄小姐是?”

庄郡谊快口直言:“你认识我姐姐?”

宋昭宁答她:“认识你姐夫。”

话音一落,满室静窒。

庄郡谊:……?

她表情一瞬变得古怪。

“认识我,姐夫?”庄郡谊迟疑地重覆:“你不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吗?”

她想岔了。

但她对宋昭宁的本能印象没错。她确实不如面貌那般清心寡欲,相反,如果她愿意玩弄什么男人,那是他们的福气。

宋昭宁轻轻地笑了声。

“在商言商,小姐想的什么?”

庄郡谊惶惑地“啊”了一下,尾音拖得很长,半真半假,没有全信。

顾馥瞳被隔离在这场social之外,她不甘心地抿起唇,水亮的大眼睛恨恨地瞪着席越。

“郡谊,你不懂,宋小姐与你的席越哥哥一样,身居高位,草菅人命。”

她咬着字音,最后一个成语用得很重,粉白颊肌绷得极紧。

席越闲浪地点头,似乎对她草菅人命的评价颇为赞同。那张脸惯会风流混蛋地笑。

“well,还不错的评价,我收下了。顾小姐,你还愿意给我来第二巴掌吗?”

庄郡谊反应极大,那双嵌在美黑肤色,如辰星熠熠生辉的双眼茫然而飞快地眨了几下:“瞳瞳,你打了他?”

顾馥瞳冷笑,目光灼灼,支起一根手指,不管不顾地点着他:“他活该!你以为闻也为什么躺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他——”

小女孩咬着牙,一字一顿:“你还有脸来!”

庄郡谊不知事情始末,但在她的了解中,席越算是有口皆碑的兄长。

尽管多年未有联系,但偶尔听来的消息,不外乎是订婚了丶扩宽生意版图丶购置豪华游轮或庄园,多与正面有关。

他开车撞人,没有道理,怎么可能。

顾馥瞳被庄郡谊怀疑的眼神刺痛,她双手交握抵着心口位置,秀气鼻尖呼出艰涩委屈的浊气,她眼泪已在打转。

席越好笑地看着她,说实话,他不想对女士失礼,一巴掌,捱了便捱了,算不得什么。

但他不喜欢被人用手指点。

这是很无礼且冒犯的举动。

席越拈了拈手指,他在顾馥瞳咄咄逼人时垂眸拨动宋昭宁的长发,指尖留有冷感的香氛气息。

“顾小姐,你知道……”他刚开口。

宋昭宁清晰而不容置喙地打断他:“闭嘴,席越,你出去。”

席越挑了挑眉。

庄郡谊的震惊之色卷土重来。

这世上竟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而他还笑了?

席越耐人寻味地眯了眯眼,他耸肩,无所谓地偏头,这一回的目光,掠过庄郡谊,掠过顾馥瞳,终于停在闻也脸上。

他屈指,不急不缓地,扣了三下门板。

“是这样,我有些话呢,要和他说。”席越偏头,这回是命令的口吻:“郡谊,把顾小姐带出去。”

顾馥瞳登时尖叫穿云,她羞恼成怒,薄薄的面皮染上愤怒的绯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席越,后者回以温文尔雅的绅士微笑。

庄郡谊心中一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规避风险的本能直觉,让她心里有一个声音不住地提醒:最好按照他说得做。

“馥瞳,你先冷静,我们到外边说……”庄郡谊没有办法,双手缠着顾馥瞳不停挣扎的胳膊,顾馥瞳没有她高,力气也没有她大,几乎是被她半抱着半架着拖出了病房。

白色木门在宋昭宁眼前拍上,回荡着充满怨气和怅恨的回音。

终于,清净。

也不清净。

闻也面无表情地摘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动作粗暴不计后果,细小针眼飙出一线血迹。

他翻身下床,却牵动哪处伤口,登时被灭顶般的疼痛击溃,颓然地倒回病床,手肘撞到冰冷生锈的输液架,弯钩挂着的透明输液瓶还未开启,半瓶透明液体冷冷晃动。

席越慢条斯理地掐出一支细长香烟,他无视医院禁烟标识,旁若无人地点上,冷凉音节随着唇齿渡出的浓烈的烟草,笔直烟雾喷向闻也。

“废物。”他笑道。

闻也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他忍着滚烫鼻息,话未出口,狼狈地先咳两声。

宋昭宁眉梢微微一擡。

席越手中的烟,由他转她,径直而强势地散向宋昭宁。

她自己也是抽烟的人,顿觉荒唐可笑。

席越居高临下地站着,闻也坐着。

这个时刻其实不符合闻也人生中绝大多数的场景,他没有钱,没有势,还欠着一屁股债,逢人气焰先矮七分。

哪怕是那些愿意施舍他工作的富太太,也会在他正式到岗的前一天,用一种轻易听不出戏谑的口吻,让他先支钱买二十件质地高档的白衬衫。

宋昭宁伸手解下西服挽在臂弯,她上前两步,截去席越指间香烟,她不低头,不擡眸,甚至没分出一丝一缕的馀光,反手平静地碾了两道。

烟头熄灭,火星落尽。

“别让我重覆第二遍。”

她看向他,玉骨莹白的手腕,纤细五指收拢,她抵着席越心口位置,如蝴蝶展翅,缓慢地松落半截烟头。

在他的衬衣口袋。

“出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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