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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

十数年前,宋家派系混乱,硝烟四起。

宋昭宁的母亲宋微与顾正清强强联手,长达七八年的内斗终于结束。

她一开始,极其厌恶这个在法律层面算作她父亲的男人。

但小女孩的爱恨从不显山露水,她从小接受的礼仪教养让她无法露出刻薄一面。

只是顾正清送来的所有东西,珠宝丶香水丶古董连衣裙丶以及她曾经多看了两眼的矮脚小马驹。

不出几日,便会飒飒踏踏地奔到她面前。

顾正清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的同时,宋昭宁已经是个合格的女儿。

她话不多,老爷子从小就夸她,安静丶沈稳,耐得住心性,未来能成大事。书法丶国画丶海钓,各个都是磨炼耐心的爱好。宋家同龄的小辈中,都说宋昭宁最好。

重拾钢琴的兴趣始于某日午后,顾正清与人登山回来,彼时她就在这片环岛喷泉池,青葱玉质的手指拈一把花花绿绿的鱼食。

顾正清穿着全套登山服,他把冲锋衣的拉链滑到底部,包裹精悍身材的是一条看不出品牌的黑t恤,短袖紧紧地箍着结实的肱二头肌。

两人视线一起一垂,顾正清微愕,对手机简短地说了两声,挂了电话朝她走来。

她便从容地收回眼神,继续逗弄鱼池里的悠哉懒散的游鱼。

“昭昭,”顾正清顾及自己身上的汗味,没有走近,保持距离地停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围,微笑道:“下回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女孩子,闻言不懑地摇起头,她不说话,自顾自地垂喂鱼,没有梳紧的长发柔顺地跌在肩前腰后。

“登山很有意思的。”

他双手撑扶膝盖,弯下腰看她,他比宋微大了些许,面相却不老,唯有眼角几缕笑时显露的皱纹出卖他的真实年纪,“每个人都是同一个目标,却要齐心协力,不能争不能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不是和做生意不一样?”

小宋昭宁清空掌心鱼食,她双手交叉地拍了两下,振掉碎屑,这才回过头。

“妈妈教我,不择手段。”她顿了顿,平静地补充:“如果是我登山,我一定想办法给他们制造困难。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人,那这个人必须是我。”

顾正清一楞,无奈失笑:“微微真是……你还那么小,教你这些做什么。”

“我还小吗?”她歪着头,天真地反问:“宋敛哥哥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能帮家里做事了。”

“你和他比做什么?”顾正清笑道:“他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我情愿你高高兴兴丶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想那么多。”

小宋昭宁不赞同:“那不是我想要的未来。我不会成为宋敛哥哥,我会超越宋敛哥哥。而且,是男是女,只是我生来的性别,这个社会没有规定女孩不可以做任何事情,或从事任何职业。我们应该平等。”

“平等……”

顾正清低头,目光沈静地注视眼前的小姑娘,她长得真好看,跟玻璃展柜中售价高昂的洋娃娃一样,那双眼睛富有探究人心的魔力。

“你说得对,那么昭昭,下回,我教你登山,你教我钢琴,怎么样?”

小宋昭宁穿着的枫叶红小皮鞋轻盈地踩着地面,她走过来,自然顺势地牵住顾正清垂在腿侧的手,他再度微笑了一次,轻柔地抚着女孩子娇嫩柔软的额心。

“我同意,”她擡起头,阳光偏爱地亲吻小女孩毛茸茸的眼睫,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可是,我也要教你带过来的那个孩子吗?”

回忆伴随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宋昭宁坐在当年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十几年风霜刀刻,喷泉池已经生出陈旧之意,内壁边缘隐有蛛网般的开裂。

顾正清去世后,本家无人打理,宋微与宋老爷子远赴海外,逢年过节也未必回来一趟。

“林叔,这个池子,改日请人修一下。”

管家林叔是香港人,他双手交握叠在腹前,点头应道:“好。小姐,不知你这么晚回来?”

宋昭宁拍了拍身侧空位,示意:“林叔你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林叔纳罕地挑眉,与她隔着社交距离坐下,笑问:“小姐心情不好?我让姚妈给您炖你最喜欢的热红酒。”

宋昭宁指尖掐了掐挺直鼻骨,她摇头:“算了,姚妈这两年心脏不好,晚上能睡的话尽量多睡一点。”

林叔借着这句话打趣:“那可迟了,姚妈知道小姐回来,已经张罗好一桌饭菜。自然,是明天正午。”

宋昭宁估算明日行程,还真能抽出四十分钟回家吃饭,不过路上耽搁的时间就得乘以二倍了。

她点头应下:“行。林叔,如果我没记错,您到我家,已有六十年?”

林叔眼中闪过一丝覆杂情绪:“准确讲是五十八年。小姐,时间飞逝。”

上了年纪的老人更容易感慨和沈溺往事,林叔慨然地笑:“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姐和小小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宋昭宁说:“这是事实,不是大不敬。林叔少看点没营养的宫斗剧。”

林叔哈哈一笑:“小姐还是喜欢讲冷笑话。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呢?总不能披星戴月,是为了这座喷泉池吧。”

宋昭宁转头,直视着林叔的眼睛,轻声问:“当然不是,林叔,我想知道,自从顾正清去世后,我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

林叔表情微妙地变化,似乎是惊异,又似乎是惊喜,覆杂难明的两种情绪交织着浮上眉梢,他忽然轻慢地叹了口气:“是的,小姐,我一直在等你主动提起来。”

主动,他用了这个词。

沈默片刻,宋昭宁平静地问:“为什么?如果我一辈子想不起来,这些事情,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林叔双手搭在膝盖,他仰头看天,无边无际的天幕没有星月,攒枝花灯流光溢彩,他眼中出现难以形容的惋惜和遗憾。

“发生了,怎么可以视而不见?”他苦笑道:“小姐,我们谁都没想到,您会忘记那几年。”

“我没有忘记。”宋昭宁轻声说:“和顾正清生活的每一处细节,他对我说过的话,对我的教导,曾经牵过我的手,带我走过路,我没有忘记。只是,我脑海里大概有一块橡皮擦,把与我有关的某些人丶某些事,擦去了。”

林叔用手指捺了捺眼角,她在想念顾正清的时候,林叔与她分享了同一种心情。

“老爷和小姐认为,这样对您最好。”林叔欲言又止:“那件事情,我实在不愿回想。顾先生当场身亡,小姐您九死一生,还有那两个孩子丶那两个孩子——”

“嗯,”宋昭宁垂下眼,哽在胸腔那口浊气终于可以挤出紧涩喉管,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说:“林叔,其实我们又遇见了。”

不对,不能说遇见,应该是重逢。

我和闻也,我们是重逢。

林叔果然骇了一跳,他足足呆了好几秒,不可思议道:“小姐和小闻少爷,又遇见了?”

林叔没有意识到这是她的陷阱。

她从手包握住烟盒,拇指别开银色锡箔纸,在掌心磕出一支。

“护城不大,对不对?我们总有一天会遇见的。或早或晚。”

“哎。”林叔百感交集地长叹:“真没想到,小姐和他还有这样一层缘分。”

宋昭宁夹着烟的手指自然地垂落,她似笑非笑地重覆:“缘分?林叔,我说过护城不大的。既然闻也和闻希是顾正清带来的人,妈妈为什么不让人照顾?当年他们才多大——您知道吗?闻希病得很重,他的左腿截肢了。”

“截肢?”林叔惊诧:“是生了什么病?”

“骨癌。”

林叔难过地皱起眉头,半晌,枯瘦单薄的手掌重重地搓了一把脸。

“昭昭小姐,您别对小姐有意见。当年你伤得那么重,小姐整日以泪洗面,如果那时候你熬不住,小姐怕是也要跟着去。”

“我明白,”宋昭宁说:“妈妈,是不是一直很介意?”

“我不清楚小姐是怎么想的。”林叔摇头道:“闻也和闻希,到底是顾先生带来的孩子。按理说,顾先生不在了,合该由那边接手。”

他话音一转:“闻家,不至于没有人?”

可能,真的没有人了。

宋昭宁在心中说。

闻也说过自己父母早亡,他和闻希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居住在孤儿院。

那么,他们是怎么被顾正清找到,顾正清又为何领养他们,对外谎称是自己孩子?

她把烟摁熄在石刻雕像,扶着林叔起身,岔开话题:“我明白了。明天中午我会回来吃饭,林叔,我和你一起回去。”

林叔用力地摁住宋昭宁腕骨,他仍旧沈浸在回忆当中,唉声叹气:“说起来,昭昭小姐您当年和小闻少爷很不对付呢。”

宋昭宁轻轻一哂:“是吗?我小时候脾气也挺好的,不至于跟谁起冲突。”

“不能说是冲突吧。”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林叔真心实意地笑道:“昭昭小姐对小希少爷倒是很爱重。小闻少爷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很黏着顾先生。小姐也喜欢顾先生,一来二去,你两就闹出了不少事儿。唉,其实都是小孩儿过家家,现在再想起来,往事清晰如昨啊。”

“我欺负他?”

“唔,小姐您自己评,把人关在花房里,不把素描练好了不给吃饭;把人关在琴房里,不把巴赫弹出来不给吃饭;把人关在书房里,无法流利地说英语便不能和顾先生一块儿踢球……小姐幼时,虽有些蛮横,娇气,但整体不坏。”

宋昭宁忍了忍,少顷终于忍不住,无奈道:“我小时候是这个款式?看来我不该继承家业,而是去当人民教师。”

林叔对她有孙女滤镜,当即点头佐以百分之两百的肯定:“那当然,小姐从小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他话音一顿,语气有点微妙不显眼的骄傲:“小姐现在也是如此。”

她亲自把人送回房间,林叔揿暗床头柜,昏凉如水的光晕朦胧地镀上宋昭宁明晰侧脸,她握着古铜门柄,合上门前轻声道:“晚安,林叔。good dre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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