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林舒说的那次接待任务, 把整个首都饭店搅了个天翻地覆。
对外接待处的同志很确定,账册是在首都饭店丢的,虽然是他个人的工作失误, 但作为接待方首都饭店,就要肩负起帮忙找到这本账册的职责。
眼看着对方使团就要在两天后离开, 如果我方接待团队拿不出核对的账册, 那就是国际玩笑。
外交无小事。
当时的应急方案做了三种,首选方案当然是找到原册, 次之便是根据已有信息重新做一本出来,最差的方案就是根据对方的账册来——可这样便意味着我方很可能吃亏。
当时动用了很多部门一起来帮接待处重做账册。
然而核对的细项多如牛毛,里面的逻辑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把所有经手过这本账册的人全都叫来, 短时间内也覆原不出原貌。
首都饭店派出了陆征。
在所有人都放弃了的时候,他一晚上没有睡,把所有细项贴合所有采购项目的时间, 进度,做出了一本总数和原账册一模一样, 但细节处又比原版高级简洁了不少的账册出来。
从此一战成名。
外事接待处处长亲自写感谢信和锦旗给首都饭店, 后来, 陆征被破格提干负责首都饭店的财务工作。
这件事当时在部里下属的几个分支机构都作为培训教材讲过,培训材料中隐去了陆征的个人信息, 但林舒看过第一版,她照相机式的记忆记住了这个名字, 和非常模糊的一个侧影。
陆征听她居然能一口道出当时的项目,不禁又看她一眼:“是我。”
“你好, 我叫林舒, 我在翻译处工作。”
林舒笑吟吟地伸出手,握住了今天唯一想认识的男人的手。
陆征轻握片刻后收回手, 听见院门响动后转过头,向苏林瑾和姜望走去。
他言简意赅:“阮令齐说他可以先取一样出来。”
姜望也言简意赅:“什么时候?”
他微微皱眉看着苏林瑾,按照计划他明天就要去伐木岭军校报道,这个时间不好调整。
家里就她一个人的话,他不放心。
“我来就是让你定时间,他说听……你们的。”陆征临话出口拐了个弯,他还是不习惯直呼苏林瑾其名。
“那就今天。不过晚上我们还有事,他下午能来吗?”
“不用问,他可以。”陆征传完话正要走,临了又转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现在越来越正常了,除了做饭的时候,平时也能交流了。”
“你让他下午来的时候戴个围巾,把脸给挡住。”苏林瑾加上一句。
自从胡大婶她们接二连三生病,胡同口已经没什么日常聚在那里闲聊的人了,可保不齐被周娟的熟人看到,还是得小心。
陆征离开后,林舒上前问苏林瑾:“这就是你姨妈家的侄儿?”
苏林瑾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她正在盘算下午客人离开之后,要用什么借口把大伯父一家引开比较好。
林舒热切:“别介绍给叶同志了,把他介绍给我吧,我觉得他不错!”
陆征?
苏林瑾看她一眼,仿佛在问她,你认真么?
林舒挽住她的胳膊:“求你!”
苏林瑾哭笑不得:“那我跟我姨妈提一提。”
林舒对她飞了个吻:“你就是我亲姐妹!”
初三来家里的客人,一般是中午吃完饺子才走,但林舒这会儿知道他们俩还有重要的事,便很上路地招呼着几个老爷子离开,临走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你看我是不是很懂事”的眼神。
人走后细细一想,苏林瑾又觉得这两人在一起,还有点萌萌的反差感。
“我怎么说什么来什么。”她忍不住给自己贴金,问姜望,“你说我是不是眼光很好?”
今天随口把陆征拿出来当借口,没想到真有桃花萌发出来。
“是。”姜望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补上一句,就是看自己的事看不明白。
同时又对自己产生质疑,是不是得表现得更明显一点,这个人才能看懂他的心意?
老爷子笑眯眯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插嘴问:“今天什么事让瑾瑾这么高兴?”
“爷爷!我今天做媒啦!”
“做媒?做了谁的媒?”
“林舒,她看上我姨妈的侄儿了。”
老爷子笑起来:“那感情好啊,回头这件事老林可要矮我一头咯!我让他喝,他就得喝!”
苏林瑾附耳对老爷子说:“爷爷,下午阮令齐过来,咱们能让大伯父一家和姜望他爸他们都各回各家去吗?”
老人先是嘁了声:“喊的什么这是?那不是你公公婆婆?”然后想了想说,“你等着。”
这会儿其他人正坐在西厢房里,摆开了牌桌摸牌呢。
老爷子进去点了姜永垚:“老大,你带着姜越。去替我看看老孙。”又对姜永森说,“老二,你就受累一个人去。去替我看看老宋。”
这是他在任时,跟过他的两任老警卫员,往年过年老爷子也会安排他们去,但通常是在初三之后。
但这安排看起来公平公正,姜永垚没二话,带着全家走了,姜永森向来没主见,大房走走了,他也有样学样,带上宋丽莉和姜琳回去。
没一会儿,四合院清净下来。
老人眯着眼喝茶,拉姜望下棋,苏林瑾从旁陪着给两人拿来蝴蝶酥:“来,我新做的,他们都没来得及吃,你们尝尝。”
老爷子抿进嘴里,赞叹地嗯了长长一声,刚想说好吃,苏林瑾来一句:“但爷爷不能多吃。”
老头委委屈屈收回了话,转而看着姜望:“那你小子也不许多吃!”
“……好。”
虽然家里人少了,可姜老爷子反而觉得处处舒心。对面是认真下棋的孙子,旁边陪着乖巧的孙媳,嘴里有好吃的点心,手边有习惯的香茶。
回首往昔,那些被簇拥在中心的日子,相形逊色啊。
约莫到了下午两三点,大院的门被扣响。
张妈带进来一个围巾高高绑到脸上,只露出半只眼睛的瘦高个中年男人。
来了!
“小苏说的,要把脸遮起来。”阮令齐扶了扶围巾,习惯使然缩到苏林瑾身后。
苏林瑾夸他:“做得很好。”
得到她的赞扬,阮令齐露出高兴的神色。
姜老爷子看了姜望一眼,指着屋角的梯子,说:“阮同志,现在家里没人 ,你家的东西放在哪一间,可自便取出。梯子已经给你备好。”
阮令齐往正房看了一眼,混若不在意地说:“就在这一间。”
“那好。”老爷子伸手一挥,带着苏林瑾和姜望离开正房。
屋里的人都走后,阮令齐没急着取东西,而是先四顾看了看这间屋子。
十年前,这屋子属于他们家,如今已是别人家。
唯独这什么也没变的装饰,能让他想起曾经的家。
欣赏完,他才慢悠悠踏在梯子上,熟练地掏开天花板,将手伸到房梁那里。
没动过,在原位。
房梁紧挨着的墙上,有一处暗格,他轻叩机关,墙上弹出一扇小门。
那扇小门做得极为精巧,刷过石灰后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
小门里还有一道机关,那是整个埋在墙体里的一个连环锁,必须把密码调到规定为止,锁才会打开。
他缓慢地把数字调拨到位,最后一个数字调到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正是他说的那几样东西。
天花板上面光线幽微,他适应后看得清楚,东西还好好的。
东西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
死物不能拿来吃喝,他需要活下去。
阮令齐颤着手拿出了印玺和印盒,再把暗格慢慢还原。
下了梯子,他腿有些发颤,缓了会儿,才单手推开房门。
苏林瑾先听到门开的声音,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她的视线落到他手上。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看到那上面繁覆又考究的纹路,精美绝伦的质感。
他走过来把东西交到苏林瑾手上:“这个盒子给你,里面的东西就拜托你了。”
真拿在手上,苏林瑾才发现,她之前看的印玺都太大了,这个印玺原来不大。
拿在手上觉得烫手,这就是皇帝用的东西……
两辈子加起来,苏林瑾觉得此时此刻离“暴富”距离最近。
“这盒子跟里面的印玺是一套的,我们拿着不合适。”姜望打断了她的白日梦。
“里头的印玺是在册里的东西,但这个匣不一样。这匣是我祖上按皇帝要求做了准备入私库的。你们瞧,形制也没有龙纹,上面都是些皇帝个人喜欢的纹儿。”
见他们还是不想收的样子,阮令齐干脆地说:“你不收,那这个印玺我也放回去了。我爷爷说,这是我们家祖上做的好东西,我想把这好东西送你。”
他只知道,是认识了苏林瑾之后,他的脑子才慢慢清明起来,在此之前脑子里全是糊涂的,连人都快不认识的那种糊涂。
最后还是老爷子发话:“瑾瑾收下吧,这东西跟你有缘。阮同志你放心,等明儿该上班的都上班以后,这事儿我给你办了!”
阮令齐看着苏林瑾和姜望:“我信。”
苏林瑾莫名其妙多了件宝贝,连着那枚印玺一起包好了锁进房里的柜子。
先前觉得哭笑不得的铁柜子,这会儿倒成了最好的保险箱,光那抽屉上镂刻的几个大字,就够吓退一般小蟊贼的。
下午又开始下大雪。
到了晚上,雪下得更大了几分,吃过晚饭后,姜望给苏林瑾使了个眼色,两人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揣上叶小茉的血书出了门。
街上行人寥寥,苏林瑾用围巾捂着口鼻挡冷风,看姜望寒风中泰然自若不禁有些羡慕,什么硬核身体素质啊!
电子厂门卫有人值班,大狗散在院子里没拴,整个厂区静悄悄的。
大门口只几盏路灯散发着稀薄微弱的光,给了他们充分发挥的空间。
姜望从口袋里掏出大字报和包好的图钉,看了眼四周环境,正要上手时,苏林瑾把他猛地一拉,拉到灯照不到的地方。
“你低下头。”
苏林瑾做贼一样,四处看了看,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他脖子上,然后拉起边缘遮住他的脸,“小心别让人看见你的脸啊!”
围巾上有她淡淡的雪花膏味和头发丝上自带的香味,零距离地冲进姜望的鼻子。
那上面还留着她脖间的温度,如此恰到好处地贴在他脸上。
姜望的眼尾忽然弯了起来,低声说:“我们身后六点钟方向,有一个小孩正在看着我们。”
“那怎么办?”
苏林瑾如临大敌地正要往后看,被姜望的手握住后脑勺,仓促间,指腹擦过她脸颊,
粗糙的触感让她顿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