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任琦没有用扩音喇叭, 面对容纳超过五百人的大食堂,她侃侃而谈:
“也许很多人觉得我今天的课题有点奇怪,最近发生了一件事, 相信大家已经有所耳闻,我今天来不是讲这件事。”
“既然谈到这件事了, 我也不妨透露, 公安局正在审查,等有了结果后会第一时间公布调查结果, 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我的课题由此而来,那就是, 无论真相如何,我们该如何保护话题漩涡中央的姑娘。我有两个女儿,我很坦率地说, 站在我的角度,如果我的女儿遭受这样的流言蜚语,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们。”
“我恳请所有有女儿的同志, 能以理智和同理心看待这件事, 扪心自问,这种话题一出来, 大家理智吗?嚼舌根是最廉价的快乐,可有多少姑娘就命丧在这种流言蜚语中?我的工作接触过很多这样的姑娘。”
“谁也不能保证, 我们一辈子平安和顺,遇不到一个坏人, 也碰不见一次被污蔑的可能。当我们纵容着嚼舌根的同时, 可能也在未来某一刻遭受这样的反噬。”
“……”
任琦说了半个小时。
期间,食堂里鸦雀无声。
有人小心翼翼向叶小茉投去好奇的目光, 而她自己,则无声地泪流满面。
说到最后,任琦温柔地说:“我希望,所有人能想到,被流言伤害的人,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姐妹,也可能是我们的女儿。这件事很快会水落石出,在此之前,希望所有人能像过去一样对待我们的同志。”
散会后,叶妈红着眼睛追上任琦:“任主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她何尝不知道,无论这件事是不是调查出了结果,闺女重新回来上班都会面临巨大的精神压力。
可她能做的,也只是空洞地跟人顶两句嘴。
“不用谢我。你要谢啊,就谢你姑娘有个好朋友。”
任琦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不远处流眼泪的姑娘脸上,心中不无感叹,她走到姑娘面前,拿出手绢递给她:“昨天晚上啊,有人打电话给我,说希望我能想办法把棉纺厂内部的舆论环境压一压,我也没别的招啦,希望我能榜上一点忙,减轻你一点点压力。”
叶小茉当然知道说的是谁,她把手绢按在脸上,泣不成声:“谢谢!”
“所以,加把劲,活得漂亮让所有人瞧瞧。”任琦拍了拍叶小茉的肩膀,带上办事员离开了棉纺厂。
市公安局的工作雷厉风行,很快调查结果水落石出。
姜越顶不住压力供认了自己捏造谈恋爱虚假消息,旨在希望叶小茉迫于舆论压力和他结婚。
盖着市局红章的调查结果替代叶小茉的血书,出现在电子厂的报刊栏里。
姜越的停薪停职被无限延长,姜永垚实在顶不住压力又求上了姜老爷子。
老人没关心姜越在家如何消沈,如何买醉,只问:“市局冤枉他了没?”
“……”姜永垚语塞,“没,的确是我们想逼一逼叶家尽快把婚事定下,这主意是我的,没想到害了小越。”
以姜越的年纪,现在这个职位已经是非常难得,放眼整个北燕市没几个如此年轻的大厂副厂长。
原本可以风光无限,别说只是找个媳妇儿了,再历练两年走仕途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有了这么一段,丢工作都是轻的,可能还会坐牢。
姜老爷子闭上眼睛,咬着腮帮子平静地说:“你回吧,这件事我知道了。”
“哎,谢谢爸!”姜永垚知道,老爷子这是放心里了。
周娟在门外等了半天才把他等出来:“怎么样?爸答应捞小越了吗?”
姜永垚四下里看了看:“回家再说。”
等回到家,他带着雀跃告诉周娟和姜越:“老爷子说他知道了。再等段时间就能把这事儿给撸下去,放心!”
老爷子的能量,他还是有点信心的,只要他答应办的,最后八九不离十都能办漂亮了。
“这段时间,你们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别惹任何麻烦!”他四下里一看不见姜琰,“小琰呢?我这话主要是说给她听的!”
姜琰不在家,在大杂院和袁江河商量婚事。
自从她哥除了这桩事之后,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事可说了,尽是想办法捞她哥的。
她烦透了——难道他们不知道,她也到了该尽快定亲的岁数吗?
袁江河把老父亲赶了出去,让姜琰坐在他床上,亲着她嘴,把她那些抱怨亲得说不出口来。
她拉开他:“你家什么时候到我家提亲呐?”
“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哥那事解决了再说吧,传出去多难听啊。”
姜琰一听就不乐意了:“怎么?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你家又不是娶我哥!彩礼一定要多一点,这样有面儿。”
袁江河正往上的手停了下来:“我们院儿里办喜事,彩礼都是意思意思给个五十八十的,再多了我家也拿不出来。”
姜琰拍开他的手:“五十八十你打发叫花子呐?借钱你也给我借个千儿八百的!”
她哼了一声,“我陪嫁可有一千八!”
听到一千八,袁江河的双眼一亮,紧接着手又往上摸了几寸:“行,听你的!”
姜琰被拿捏住,吓得不敢动弹。
袁江河见她顺从,顺势拉下床帘,把她压在了下面。
直到八点多,姜琰才回到家。
周娟见她回来一顿劈里啪啦数落:“家里那么多事,你还成天往外跑!真是不嫌害臊,赔钱货!”
丝毫没注意到闺女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和亮得过分的双眼。
姜琰叉腰说:“我还想说,家里的破事别影响到我了!我可是已经跟对象在商量婚事了!”
“婚事!你也好意思自己提?男方至今还没来我们家正式提这些,你一个大姑娘好意思自己提?”
“反正您就等着吧,我啊,就是家里头一份儿!”姜琰一闪身进了自己房间,飞快把身上还沾着袁江河那些东西的衣服换了下来。
然而礼拜六的时候,还没等来姜永垚胸有成竹的“捞人”,周娟先收到了免职通知。
这份免职通知由市妇联直接下发,电子厂只能遵照执行。
吴爱红拿着通知函让周娟搬到生产组办公室:“要说周娟可真是个好同志,这么多年矜矜业业,我们电子厂的妇女工作一直都做得可圈可点,这下真是可惜了。”
嘴上说着可惜,可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周娟瞪着三角眼,楞楞地看着那白纸黑字盖了红章的通知,她结结巴巴地说:“这,会不会弄错了?”
厂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多着呢,什么时候处分员工还带上亲属了?
闻所未闻呐!
她第一时间想去找姜永垚,被吴爱红拦住:“周娟同志,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姜同志呢,你这么一来,让他多难看?我是好意啊,你先去生产组待一段时间,说不准这风头过去了,你还能干回妇女主任?”
这种违心的话不用上税,她信手拈来,想听什么给你来什么。
周娟张了张嘴,发现整个办公室竟然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
这些人求着她关照请例假的时候,请产假的时候,批生育指标的时候,个个都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现在呢?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
吴爱红哪管她情绪如何,已经在门外张罗来两个壮丁,帮着把周娟的家夥什一道搬去生产组。
可笑的是,搬的时候发现,她桌里还有一大堆别人织给她的毛活,甚至能分辨得出哪样是谁送的。
“周同志,你看,做干部就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你瞧你这……不像话嘛!”
吴爱红指着一副手套说。
这手套的织法是内勤部一个女员工的专利,好多人找她学这种手指的织法,她都不肯教。
周娟麻木地跟着东西腾挪到了生产组。
“哟,我们这破地儿来了新同事,还是能在领导面前说得上话的新同事哎!”
“领导就是体恤我们,给咱们添了一员大将!就是……跟姜琰同志排夜班的时候,最好还是避讳点儿。”
“……”
别人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脑瓜子里嗡嗡的。
与此同时,姜老爷子终于收到了北燕大学考古学的回信,指派了一位研究员和教授来到白莲胡同。
苏林瑾不敢大意耽搁,一边帮着招待专家,一边叫姜琳跑了一趟陆征那边x,把阮令齐喊了过来。
阮令齐跟姜琳一样,见人多便有些怕生。
他躲在苏林瑾背后,姜琳抢不过他只好跺跺脚回了西厢房。
来的专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教授蒋云落,衣着清苦简朴,但气韵优雅,真正的人胜衣。
苏林瑾带着阮令齐从金属柜子里取出了印玺和印匣后,把人请到自己的房间,在众人注视下,捧出了这两件宝物。
印玺散发出油润光泽,每一处雕刻的细节无不精美绝伦。
阮令齐蒋印匣一把抓在手上,对苏林瑾连连摇头之后,拿她桌上的书本盖住。
“这个,不交,不交。”
“好,不交,我们不交。”苏林瑾只好哄他。
姜老爷子一时低头缓缓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儿,他惭愧啊。
人家非亲非故,非但不记恨着姜家对他犯下的罪恶,反而记着苏林瑾对他的援手之恩。
把这件事办漂亮吧,别弄得连俩孩子都不如,丢人。
蒋云落的注意力全数被印玺吸引。
她轻轻吸气,带上手套轻轻托起印玺,戴上放大镜后仔细端看。
好半天,她取下放大镜:“从印刻的细节和印玺材质雕工来看,这个印玺的确是造办处在册的皇帝御用印玺之一,但为了稳妥起见,还需对印玺上残馀的印泥做个深度分析,我要刮下一些送研究所,请问可以吗?”
众人看着阮令齐,他缩在苏林瑾背后不敢看人,小声说:“瑾瑾你决定,你决定。”
蒋云落微笑:“送检必须本人在场,并且需要本人签字。”
苏林瑾哭笑不得,反正只是刮点印泥,也不带走印玺,便跟他商量:“我觉得可以。你待会儿签字行吗?”
“瑾瑾你决定。”阮令齐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句。
蒋云落无奈:“那登记的时候以苏同志名字送也是可以的。印匣……”
她的目光追着那个银匣子而去。
印象中,这个匣子没有在造办处册子上,但仅凭刚刚一眼,她就能断定,这个印匣的来历必定不凡,哪能做得尺寸刚好?
但别人不交,她也没办法。
印匣被盖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下面,她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字迹,咦了一声:“这个笔迹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