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到宁欢的话,太后掩唇笑了:“瞧你,一看就知道电视剧没少看。”
宁欢也忍不住笑起来,也算是。
太后便解释道:“你以为宫中规矩森严是句玩笑话吗,也就是你运气好,遇上皇帝和皇后……”
说着,太后也忍不住摇头一笑,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又接着道:“若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女子怕是也没有心思成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整日要想的便是如何做完上头宫女给的任务,如何谨守宫规不行差踏错一步以免挨罚。”
宁欢想想,这不就是她还在宫外时想的场景么,谁知入了宫竟是这般境况。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过得似乎是太轻松悠闲了。
太后接着解释道:“清廷规矩森严等级严苛,嫔御们是皇帝的女人,无论得宠与否,该有的规制内务府绝不敢短了少了,至多待宠妃殷勤些,待无宠的平淡些,所以哪怕是无宠在宫中平平淡淡地了此残生也不是难事。”
“当然。”太后话音一转:“无宠的嫔妃们确实能保证基本的安稳度日,但内务府那帮人也不是傻的,再想要更好些的待遇,总要使些银子打点打点。”
宁欢默默消化了这些信息片刻,她也不禁咂舌道:“居然是这样的道道儿,电视剧害我不浅。”
闻言,太后也忍不住笑了,她颔首:“是有些。”
宁欢又擡起头来看着太后,眉眼弯弯地:“终归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
太后哑然失笑:“好,宁宁放心便是,我会护着你的。”
宁欢弯唇笑起来。
她又兴致勃勃地问太后:“您只讲了孝敬宪皇后,敦肃皇贵妃呢?”
太后问她:“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华妃?”略一思索,宁欢又自我否定:“既然您都这般说了,想必她也不是戏文中那般嚣张跋扈吧。”
太后颔首:“对。”
她接着满足宁欢的好奇心:“敦者,温厚善良也,先帝既然给她这个封号自然是符合她的性子的,这也是对她生前行迹的赞许。”
宁欢若有所思地点头。
“敦肃皇贵妃是一个美丽丶温柔又柔弱的女人,哪怕是女子看了她都忍不住会心生怜惜。”太后浅淡一笑:“其人也如她的谥号一般柔嘉淑慎,温良宽善。”
太后看向宁欢:“这般说着,我倒又觉着如今的高贵妃便有些像当年的敦肃皇贵妃。她们都是这样的美丽丶温婉,又柔弱。”
宁欢听着她回忆,忍不住一哂:“果然如您所说,闺秀们大多是相似的。”
皇后像孝敬宪皇后,贵妃像敦肃皇贵妃,还有她接触过的一些女子,不外如是。
太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您接着说皇贵妃罢。”
太后轻轻抚了抚宁欢的鬓角,轻笑:“她是先帝一生的挚爱,可惜红颜薄命。她活着时先帝给了她无尽的隆宠,便是死了先帝也算是‘逾矩’地给了她超规制的追封,可以说是极尽哀荣。”
宁欢微微偏头,问她:“追封皇贵妃吗?”
太后轻笑:“是,敦肃皇贵妃是汉女,先帝的父亲康熙在位时,后宫中的汉女有子封妃便是最高待遇,再往前的就更不用说了。先帝却不顾朝臣反对,登基便将她封作贵妃,她死后又将她追封为相当于二妻的皇贵妃,在当时而言绝对是不合规制前所未有的。”
“不仅如此,按照惯例,向来只有皇后有资格与皇帝同葬,然而先帝却不顾所谓礼制,将敦肃皇贵妃也安葬在侧,不可不谓盛宠。这可能也是先帝那个循规蹈矩端肃威严的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任性和逾矩了。”太后说着不由轻笑一声,不知是讽还是笑。
宁欢第一次听说这些,一时讶然:“竟还有这样的事。”
太后一哂:“世人都说雍正帝最心爱的宠妃当是熹贵妃,但谁又记得这位熹贵妃在雍亲王府的十馀年间一直都是一个泯然众人的格格,哪怕是生下儿子也未得晋封。甚至雍亲王登基后她也一直在熹妃之位上坐了八年之久,最后虽是晋封贵妃却连册封礼都未行,严格说起来她这个贵妃还算不得名正言顺。”说着,她竟还笑起来。
宁欢微微抿唇:“您……”
太后却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她说的明明是自己的前半生,却活像一个旁观者在平淡地点评这位熹贵妃一般。
宁欢便继续默默地听她说起。
太后接着道:“再比之敦肃皇贵妃,位分上的隆宠便不说了,在孩子上,她从首次生育至薨逝,先帝这十一年间所有的子嗣皆是她所生,可见先帝对其的宠爱之盛。而熹贵妃其人此生也不过得了一个孩子。”
太后悠悠笑道:“只是这个孩子恰恰成了皇帝,她成了太后,世人才会对她的过往大肆鼓吹,夸大其词罢了。”
宁欢擡头凝望着她:“您难过吗?”
太后也看着她,片刻,她微微一笑。
“我不难过,我只是觉得一生困在钟爱另一个女人的皇帝后宫中,太不值当。”
她对这一切早就看淡了,反正她既不爱先帝,也不需要世人为她吹捧一个宠妃之名,她只是觉得这一生太不值了,太不值了。
“对不起简姨,是我惹您伤心了。”宁欢也不知道这话是说太后自己还是在提醒她。
太后反倒笑了,她搂着宁欢道:“不,我倒觉得总算有人能听我说说这些事儿了,若我不说,这些事或许将永远尘封在历史中,至少现在还多了你这个见证者。”
宁欢道:“是,您知道我最喜欢听您说故事。”
“其实都没什么的,再如何我也在这地儿待了大半生。”太后温柔笑着:“只盼你这一生和美。”
不要如我一般,她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她觉得这样的一生太过残忍,她自己经历一遍便罢了。
宁欢柔软而认真道:“谢谢您。”
太后看着她,微微弯唇。
宁欢又站起来,转移话题道:“原来后宫生存不是我想的那般不堪,今日我是长见识了,我也算放下一半的心。”
太后睨她一眼:“怕是另一半心还系在某个人身上罢。”
“简姨您饶了我罢——”宁欢挽着她求饶。
太后见此,好心情地笑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宁欢:“过几日便是皇帝的生辰了,你可有准备什么?”
“嗯?”宁欢一脸茫然地看向太后。
“嗯什么嗯,你是不记得,还是。”太后笑了:“不知道?”
宁欢略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所以这次木兰还是为了给皇上庆生?”
“也可以这么说。”
宁欢下意识搅着手中的绣帕,这么大的事儿,她竟然现在才知道。
瞧她这模样还真不知道,太后倒乐了:“瞧你这模样,也不知道是该同情你,还是同情皇帝。”
宁欢也忍不住笑了。
直至暮色四合时分,宁欢才辞了太后准备回去。
她一路走一路慢慢思索太后的话,照太后的说法,后宫既大致是安稳平静的,她心中对后宫的抵触倒又散去不少。
毕竟,谁乐意成日生活在阴私算计中。
她又忽然想起皇帝当初的话,他说这后宫并非话本儿中写的那般不堪。
这般想着,宁欢不自觉笑出声,原来这话并不是故意哄骗她。
“傻乐什么呢?”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她才松了口气。
宁欢又连忙打量四周,见周围都没有人才放下心去。
她没好气道:“大晚上的,您怎么这样吓人。”
皇帝道:“你也知道大晚上了,怎的现在才知道回来。”
宁欢有恃无恐:“有本事您找太后说理去,太后不让走我还敢犯上忤逆吗?”
说着,她倒有些心虚,咳。
皇帝眸中不自觉盈满笑意:“满嘴歪理的小丫头。”
宁欢懒得搭理他,便问道:“您怎么来了?”
皇帝沈吟片刻,温柔地看着她笑:“来接你回去呀。”
“小丫头。”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宁欢听着,不自觉翘起唇角。
但她又不想将喜悦表现得这般明显,便轻咳一声:“圆团儿不是在吗。”
说罢,她还验证似的唤了一声:“圆团儿?”
果然,圆团那笑嘻嘻的声音响起:“小主子,奴才在呢。”
宁欢得意地朝皇帝挑眉。
皇帝哑然失笑,故意喝道:“狗东西,还不退下。”
“嗻。”不知藏在哪儿的圆团儿乐呵呵地应了。
宁欢不由地嗔道:“圆团儿怎么你了,你就让他退下。”
皇帝低头看着她笑:“自然是因为他打扰到我了。”
他站在寂静又浩瀚的夜空下,就这样看着她笑,那万点星辰仿佛都倾倒在他的眸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眸中墨玉般的光辉。
但他却恍若未觉,就这样柔情又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
直看得她以为自己将要沈溺在他那倾倒万丈星河的墨眸中。
“你……”她不自觉地伸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眸中细碎的星光。
当宁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像是被烫了一般连忙缩回手。
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偏过头去,不知所云地转移话题:“什么呀……”
皇帝暗道一声可惜,他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如常笑道:“走吧。”
“嗯?”,宁欢又看向他。
“走,带你去赏月。”
宁欢下意识便想拒绝,却被他温柔又强势地握住手腕带着走了。
“赏什么月,大晚上的多冷啊。”宁欢很没情调地抱怨他。
皇帝只笑不语,东绕西绕地带着她走上一片无人的高地。
寂静的夜空深邃而广袤,空如绸练,圆满如银盘的明月高悬,皎洁明亮,而更吸引人的却是那深蓝天幕中遥缀的万点繁星,银河迢迢,星空浩瀚,闪耀的星辉如细碎的宝石一般光彩华耀,为无尽的夜添上几分明亮的色彩。
宁欢何时见过这样美丽而灿烂的星空,哪儿还记得和皇帝拌嘴,默默地仰望着这惊艳绝伦的夜空。
她慢慢坐下,以手支颐看着夜空,静静地出神。
直到皇帝默默地为她披上披风才回过神来。
她不由看向皇帝。
皇帝却没看她,他正低头细细为她系着披风的带子。
他清贵雅致的容颜一半隐没在夜色中,宁欢却能感受到他的专注与温柔。
她的心中不防便是一软,那力量温柔却又不容抗拒,她也不想抗拒。
嗯,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
这般想着,她不自觉笑出声来。
此时皇帝已为她系好系带,听见她的笑声便疑惑地看向她。
宁欢也微微偏头看着他,翘起唇角。
但是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她便转移话题哼笑道:“我瞧着明明是来观星还差不多,这里的星空可比月色更美。”
皇帝便纵容地揉了揉她的发:“你开心就好。”
宁欢却不领情地拍掉他的手:“揉乱了可怎么办。”
“回去也该安寝了,也没人看得见。”
说着,他竟还动手去摸她的大辫子,他对她这一头浓密又乌黑的长发眼馋已久。
宁欢没好气地再次拍掉他的手:“摸你自己的。”
皇帝失笑,不再逗她了。
安静了片刻,宁欢忽然看向他:“听说……”
开了个头她又不说了,皇帝便看向她:“嗯?”
宁欢挥挥手:“没事儿。”
还是别问了,他若是知道她还不知道他的生辰,咳,怕是要恼了。
她又支着脑袋看着他,弯唇问道:“您喜欢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能送他些什么生辰贺礼。
皇帝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但他沈吟片刻,便同样看着她的眼眸笑道:“我喜欢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就这样直直地丶坚定地凝视着她,一如既往地专注又热烈。
宁欢早已熟悉他这样的眼神,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她似是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
皇帝眸中难掩失落,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今晚的月色真美。”
乍然听见她的声音,皇帝下意识地看向她,见她仰头望着夜空,似是心情很好的笑着。
皇帝不疑有他,好笑道:“方才不还说星空比月色美么,这会儿怎的又变了?”
宁欢转回头来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乐意,你管我。”
皇帝看着她这般狡黠的笑,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但他也没深究,便无奈又纵容地笑道:“好,你开心便好。若你喜欢,咱们往后年年都来这儿怎么样?”,他又开始哄骗她。
“年年都来?那不行,再好的景色看久了都是会看厌烦的呀。”宁欢很没情调地拒绝。
皇帝似是笑了一下。
他又擡头看了看寂静的夜空:“夜色渐浓了,再玩一会儿咱们便回去吧。”
“知道啦。”
她的声音逐渐飘散在寂静的草原月夜中……
*
八月十三这日,是皇帝三十一岁的生辰。
驻扎在草原的大营都披红挂彩,锣鼓喧天,大乐的声响响彻营地,似乎整片天地都在喜气洋洋地以贺皇上万寿之喜。
宁欢走出帐子,即便离皇帝的龙帐颇有些距离,还是能听见王公大臣们山呼万岁,恭贺皇上万寿的声音。
宁欢微微弯唇,也默默在心中跟着贺他生辰快乐。
顿足片刻,宁欢又连忙朝着皇后的帐子而去。
今日这般热闹而宏大的哨鹿盛典,体贴的皇后怎会不带上她一同去凑热闹。
皇帝特意将正式木兰设在寿辰这日,整个大营便都早早准备好了,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开始围猎哨鹿。
宁欢陪着皇后站在看台之上,这是整个围场最好的位置,可以看到接下来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围猎哨鹿的所有动静。
她下意识扫视一圈,发现后宫的娘娘们今日果然都很给面子的穿得明丽鲜妍。
太后注意到她的动作,忍不住朝她投来一笑。
宁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将目光转回围场正中。
此时,今日万寿的唯一主角也出现了。
人声鼎沸,万马嘶鸣间,皇帝一身戎装,在周围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他今日着了骑装,明黄织锦,金丝缎绣,身姿英挺地坐在马背上。
此时的他少了平日着常服时的清贵雅致,反而是锋芒毕露,光华灼目,天沿绚烂明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荣光夺目,那年轻帝王年少坐拥天下执掌四海的傲气在这一瞬展现得淋漓尽致。
自他出现那刻,所有的人,所有的马都跪倒在地,众人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声势浩荡,直上云霄,声音传得极远,似乎整个辽阔草原都回荡着众人山呼万岁的声音。
宁欢身体僵硬地跟着俯首下去,她被这整齐而浩荡宏大的场面所震撼,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天子之至尊。
就是这个人,这个不久前在星夜下温柔又耐心地为她系着披风,哄她说话的人,今日却这样高坐马上,接受着众人信服而敬畏的朝拜与恭贺,是这样的威仪赫赫,这样的傲岸而不可攀。
也只有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身为帝王是何等的崇高与荣耀。
一切生灵皆尽俯首,唯独皇帝一人高坐马上,仿佛这天地间唯他独尊。
他面上含着如常温雅的笑意,擡手:“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后,便有大臣登台高呼:“恭请皇上登台!”
皇帝唇角含笑,面色从容而笃定,马鞭一甩,他骑着马径直登上高台。
又有大臣高呼:“狩猎开始!”
此时,便会由管围大臣率领骑兵,按预先选定的范围,合围靠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并逐渐缩小。
头戴鹿角面具的小兵,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闻声寻偶尔来,雄鹿为夺偶而至,其他野兽则为食鹿而聚拢。
看着包围圈缩得不能再小了,野兽密集起来时,大臣便会登台奏请皇上首射,皇子丶皇孙随射,然后其他王公贵族们骑射,最后是大规模的围射,这种诱鹿射猎的方法就叫“哨鹿”。1
此时的包围圈已经缩小得差不多了,便又有大臣高呼:“请皇上首射!”
只见皇帝独立高台之上,熟稔地拉弓,弦弓如满月,他拇指搭在箭尾,瞄准其中一头雄鹿,狭长的墨眸微眯。
宁欢看着他,一颗心不自觉跟着紧张地提起。
“咻”的一声,羽箭带着凌厉之势破空而去。
少顷,便是众人欢呼“万岁射中”的声音。
而后,又是一片片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那声音再次响彻草原,直冲云霄。
宁欢提起的心总算落下,她缓缓回过神来。
皇后握着宁欢的手也松了力道,她和宁欢相视一笑。
宁欢虽不太懂这些具体的春搜丶夏苗丶秋狝丶冬狩都有些什么道道儿,但她也知道今日是皇帝万寿,更是扬威之时,这又是他登基以来首次木兰围猎,这万众瞩目又重中之重的首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这样令人紧张不已的时刻,偏偏他看着与往日无二,还是一贯的从容与笃定。
宁欢也不由为这样从容自信又英武不凡的他而赞叹。
反正若是让她在这万人灼灼且期许的注视下射箭,她大概是不成的,那箭怕是不知要偏向何方去,她估计能将王朝的脸都丢尽了。
这般想着,宁欢便觉得身为帝王者看似荣光万丈,其实也是不容易。
她不由地看向那万人中央的那人,带上同情的笑。
不远处,身姿玉立的他尤显鹤立鸡群,人多势壮之下非但没有将他掩没,反倒更加凸显他一人至高至尊的荣光地位,更显他威势赫赫,无上尊崇。
却没成想,他在那高台上向她遥遥望来,唇边似还带着熟悉的促狭的笑意。
宁欢掐了掐手心,第一次没有躲闪他的目光,直直回望着他,凝眸嫣然而笑。
嗯,这便当是给他首射射中的奖励罢。
皇帝第一次见她这样不回避地丶直直地与他对视,一时竟先是错愕。
况且,她还笑了,笑得这样明媚而美丽。
待回过神来,他的唇角不自觉高高扬起,眸中的笑意更是愈发浓烈炽热,眼角眉梢上扬的弧度止都止不住。
少顷,他转过身,高扬金弓,快意朗声道:“行围!”
话音落下,围场再次沸腾起来,宁欢只能依稀看见他带着声势浩荡的一众王公大臣冲入围场,开始狩猎。
那声音震天,气势恢宏,一时间只听得见围场中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和羽箭破空而出的声音。
皇帝木兰秋狝并非是为了取乐,而是为了遵循祖制,通过围猎活动演练八旗军队,整饬军队作风,以免军队长久闲散以致风气日下军不成军。
行围作为演练军队的一种方式,就如打仗一样制定有严格的法令和纪律。
宁欢看着娴妃嘉妃秀贵人等又兴冲冲地下了看台,打马扬鞭进入围场,又是艳羡又是赞叹:“娴妃娘娘她们真厉害,竟还会狩猎。”
皇后笑了。
宁欢这才反应过来,骑射骑射,自然是又会骑马又会射箭打猎了。
她也不羞,只是遗憾道:“可惜宁欢什么都不会,不然也想猎只野鸡野兔玩玩儿。”
皇后沈吟片刻,忽而莞尔笑道:“那你不如猜猜,皇上会不会猎些野鸡野兔回来?”
宁欢下意识看向四周,周围人离得远,约莫也听不见她和皇后说话。
她便嗔道:“娘娘!”
皇后笑着:“我只是猜测皇上会猎些什么小东西,可什么都没说,你跟这儿恼什么呢?”
宁欢挽着皇后,低头哼哼道:“娘娘您真坏。”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愉快地笑了。
……
直至日落时分,行围的众人才回到营地。
皇帝收获颇丰,甚至猎得一头猛虎。
一时间营地再次人声鼎沸,欢呼声震彻天地。
夜幕时分,营地搭起了篝火,摆好了大宴贺皇上万寿,也庆祝今日围猎丰富的收获。
塞外的篝火宴极富特色,篝火高燃照亮了静谧的夜空,悠扬的蒙古长调响彻营地,众人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宁欢坐在皇后身后,一面看着蒙古王公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来献礼贺寿,一面眼馋地看着滋滋冒油飘香冒烟的烤肉。
皇后注意到她的动静,便微微偏头小声道:“一会儿送些去你的帷帐。”
此处人太多了,若是直接让宁欢一个普通的官女子跟着享用未免太招人眼。
宁欢感念皇后的体贴,笑眯眯地应了:“多谢娘娘,您也多用些,现烤现吃的多美味。”
皇后笑着点头。
此时圆团儿悄悄地摸到皇后这儿来,他笑着向皇后行礼:“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皇上遣奴才来给您送些猎物。”
说着他微微错开身子,将后面的一众猎物展示给皇后看。
皇后自是连忙谢恩:“臣妾谢皇上恩赏。”她又让人将东西拿下去。
皇后周围只剩下宁欢后,圆团便挤眉弄眼道:“娘娘,皇上还特意猎了只小兔子。”
他话未尽,皇后却懂了。
她都这般年纪了,皇上再如何也不会送小兔子之类的东西了,这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皇后便笑道:“多谢皇上挂心。”她又揶揄地看着宁欢:“我就说皇上会猎些野鸡野兔吧。”
宁欢真的要羞恼了,她低声求饶:“娘娘——”
皇后掩唇笑了,她道:“宁欢随圆团儿去看看小兔子罢。”
宁欢想了想,又一本正经道:“是,一会儿奴才便让人将它做成八宝兔丁呈给娘娘。”
圆团儿真是快给这位小祖宗跪下了。
皇后却笑得开怀。
她看了看高坐的皇帝,又看看笑眯眯的宁欢,更觉好笑:“好,你喜欢就好,那只小兔儿便送给宁欢了,由你处置便是。”
宁欢反倒不好意思地朝皇后福身:“多谢皇后主子。”
皇后挥手让她随着圆团儿走了。
草原夜宴,嫔妃们自然也列席在侧。
嘉妃遥望着皇后那处,见到皇上身边的圆团儿带着一大堆东西跑到皇后身边。
她便笑着与纯妃说话:“皇后娘娘真是得皇上爱重。”也没见皇上分她们些猎物。
纯妃也赞同地笑道:“皇后娘娘仁善,帝后和睦是好事。”
嘉妃点点头,又看向手中的烤肉,管她们呢,难得出宫,自然要尽兴才是。
娴妃就坐在她们旁边,也听见她们的话,她自然注意到了皇上身边的动静。
娴妃不由酸溜溜地看向皇后,见皇后和圆团说着说着便笑得开怀,只觉心中更酸了。
她没好气道:“翡翠,将本宫猎的野鸡也烤上!”
她又不像皇后那病怏怏的丢她们满洲女儿脸的样子,不缺这么点儿猎物,不需要皇上怜惜赏赐,她自己就能猎到,哼!
这般想着,娴妃恶狠狠地切着手中的羊肉。
嘉妃见了,便与纯妃对视一眼,摇头失笑。
走出众人视线范围,圆团儿才小声问宁欢:“小主子,您真要将小兔儿做成八宝兔丁啊?”
宁欢故作正经:“说好的任我处置呢?”
圆团儿深深叹气:“好吧,您高兴就好。”
皇上啊,您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姑娘呢。
宁欢掩唇偷笑。
她又回头看了看远处依旧热闹的篝火盛宴,又略显担忧道:“这蒙古王公们一碗一碗的给皇上敬酒,皇上醉了可怎么办?”
圆团眼神一亮,皇上,您摊上的这位姑娘还是有救的。
圆团嘿嘿一笑:“小主子您放心,咱们皇上的酒量那可是海量,千杯不倒!”说着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宁欢睨他一眼:“你也说了是千杯不倒,蒙古王公们敬酒可是碗。”说着,她也比划了个碗的模样给圆团看。
圆团也楞住了,他也回头看了看远处直冲云霄的篝火,呐呐道:“师傅应当会为皇上备醒酒药的吧。”
宁欢无奈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得了,管他们呢,咱们快走罢。”
圆团儿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篝火所在之处,到底跟着宁欢走了:“嗻。”
篝火宴上,蒙古王公一波一波地退下了,皇帝才稍稍得闲。
他往下扫视一圈,没见着那小姑娘,便问李玉:“小主子呢?”
李玉便笑着回道:“方才圆团儿带着小主子走了,多半是看您猎的小兔儿去啦。”
皇帝闻言也笑了,心中不觉柔软。
又热闹了许久,这夜喜庆欢腾的晚宴才散去。
皇帝掐了掐眉心,略显疲惫地走入帐中,看着桌案上放着的蓝紫色小花心情才放松些。
勿忘我……
这小姑娘,总是知道怎么牵动他的心神。
“咳咳——”
皇帝听见这声音,一脸惊喜地转过身去。
甫一看见她的小脸,他倒笑了:“小花猫儿,你这是怎么弄的?”
宁欢忍了忍,到底记着今日他是寿星。
她递了递手中的托盘,哼笑道:“我这是为了谁?”
皇帝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面上的喜悦怎么也掩不住。
他连忙接过她手中的缠枝花纹描金漆盘,不忘关心道:“没烫着吧?”
宁欢对他的体贴很是满意,弯唇笑道:“我哪儿有这么娇气。”
皇帝端着手中的漆盘,带着宁欢坐到桌案旁。
一坐下,他便先拿着手帕细细地帮她将脸上沾上的灰擦掉。
知道这是为了他而沾上的灰,他只觉他的姑娘更可爱了。
宁欢微微歪头看着他:“好了吗?”
皇帝细细端详她的脸一番,才笑道:“好了。”
宁欢满意地笑了。
她又指了指漆盘中的小碗:“您先喝些醒酒汤罢。”
皇帝便笑道:“放心,我没醉。”
宁欢不赞同地看着他:“到底喝了这么多酒,您还是喝些吧。”
念着这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是她的一片心意,皇帝到底顺从的端碗喝了。
宁欢这才满意。
皇帝喝了醒酒汤,又不由地瞥向漆盘中的另一碗东西,面上的期待之色怎么也掩不住。
宁欢心中好笑,他竟也有这么一面。
她也没吊着他,指了指缠枝花漆盘中隆重地用黄地粉彩夔凤纹八宝吉祥碗盛着的面,微微偏头笑道:“您也知道我孑然一身,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能送您些什么,珍珠宝贝之类的东西这天下间怕是没人能比您拥有的更多了。”
她忍不住笑了:“所以我只能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贺您生辰之喜。”
皇帝看着她,漂亮的长眸中柔情又喜悦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他的唇角高高上扬着,自回来看见她就没落下去过。
宁欢抿唇状似不好意思一笑:“您可别嫌弃。”
话是说得足够谦虚,但她那眸中却明晃晃地写着“你敢嫌弃”。
皇帝一颗心快软成水了,面上更是止不住的温柔与喜色:“不,这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
什么和璧隋珠丶稀世之珍又怎么抵得过他的姑娘这样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仰着一张可爱的小花猫脸,鲜活而明媚地为他呈上一碗她亲手做的长寿面呢。
宁欢不自觉翘起唇角:“那您快尝尝罢。”
金黄清亮的汤汁中浮着筋道弹牙的面条,片得极薄的肉片笋片和青翠欲滴的菜叶点缀在侧,色彩鲜亮光泽动人,翻滚的热气扑面而来,闻着浓油赤酱,味鲜甘醇,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皇帝瞧着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筷子一卷便送入口中。
谁料这一入口,竟是出乎意料的美味,他便大快朵颐地迅速消灭了这碗盛着满满心意的长寿面。
皇帝嘉许地点点头,看着她笑道:“没想到宁儿竟有这样好的手艺。”
宁欢眸光一亮,松了口气。
“也不枉我浪费了这么多面。”说着,她不自觉地轻咳一声。
皇帝看着她温柔地笑着。
宁欢微微弯唇。
她又起身朝他盈盈一拜,笑意嫣然地祝贺道:“今日是您的生辰,愿您长寿无极,江山永固,金瓯无缺。”
说完,她微微一僵,不由在心中唾弃自己。
但是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到底还是心软。
罢了,江山永固这种话今日说来哄他开心开心也无妨。
她面色如常地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最重要的还是愿您万事顺意,每日开心。”
皇帝自然察觉不到她内心的想法,听了她的祝愿,他一颗心都是满满的柔软与喜悦。
世人祝他都是先祝江山再祝人,唯独他的姑娘只愿他长寿愿他顺心,他的心都快化了。
皇帝定定地凝望着她。
宁欢心下一紧。
他先笑着谢过她的祝贺:“谢谢宁儿的生辰贺礼,我很喜欢。”
顿了顿,他又缓缓开口:“但是,我最想要什么,我的姑娘不知道吗?”
他那漂亮的长眸中流动着墨玉般的光辉,无可压抑,就这样看着宁欢,炽烈而直白,直看得她心颤颤。
她浓密而卷翘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她擡眸看他,第一次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反而是翘起唇角:“那就……”
皇帝心下一紧,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紧张却又坚定地看着她。
“看你表现罢。”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哼笑道。
皇帝一时又惊又喜,他错愕地看着她,甚至高兴地有些语无伦次:“宁儿,宁儿,我……”
今日她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他不敢相信,如同在做梦一般。
这真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贺礼。
宁欢看着这个白日在万人瞩目之下还从容又沈稳的他,此刻在她面前竟显现出这样手足无措的一面,心中柔软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啊,可真是……
皇帝定下神来,眸中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再次确定:“宁儿说的是真的吗?”
宁欢难得见他这样的一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有些话我就说一遍。”
皇帝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欢喜地连连应道:“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又站起来,忍不住转了两圈,又回到宁欢身畔,温柔笑道:“正好前几日江宁织造来报,即将呈贡一批新制的霞光缎和妆花锦入京,川蜀的蜀锦也快到了,到时候都拿给你做成漂亮的裙装穿好不好?”
宁欢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却是不觉,反而越说越兴奋:“还有苏州以柔软细腻着称的天华锦,给你制成花盆底你穿着必定也舒适又好看。”
宁欢忍不住锤他,让他清醒一点:“我不穿花盆鞋,崴着了怎么办。”
皇帝显然还沈浸在巨大的欢欣中:“那就制成元宝底的,那个不容易摔。”
宁欢还是锤他:“不穿,什么都不穿,我就要穿平底的!”
皇帝便纵容地笑道:“好好好,那我到时吩咐他们制成软底绣鞋便是。”
他竟真要拿那千金难求的天华锦来为她制成鞋让她踩在脚下,宁欢虽然对他的心意很是欢喜,但怎么会同意。
她没好气道:“您清醒一点儿好不好,那霞光缎丶妆花锦还有蜀锦天华锦都是怎样珍贵的贡缎,若全给了我,皇后娘娘她们怎么办?”
皇帝微微凝眉,肯定道:“她们有。”
之前多多少少也赏赐过的吧。
宁欢看着他,一时无言。
她拒绝道:“不行,全都给了我,我也穿不了,再者,若是让她们知道,我又该怎么办?”
皇帝便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温柔笑道:“无妨,就在养心殿穿不就好了?”
她穿着那些名贵而华美的绮罗软缎必是极美的,他巴不得她只穿给他看。
宁欢一噎,不得已使出杀手鐧:“说好的看您的表现呢,您现在就这么固执了是不是?”
皇帝果然投降了,他无奈笑道:“好好好,听你的。”
但他还是没放弃,笑着同她商量道:“那你先挑,待你挑完了再听你的分发下去便是。”
分发……
他未免太会说话了些,宁欢不觉嘴角微抽。
皇帝自觉已经不能再退让了,几匹缎子罢了,得她一句话,他恨不得将这天下间最好最珍贵的稀世珍宝华服首饰都捧到她的面前哄她高兴。
她是他钟爱的姑娘,自当拥有天下间最好最尊贵的一切。
这般想着,他便不再退让:“不许再拒绝。”他温柔又不容抗拒地看着她:“今日再怎么着也是我的生辰,你总要先顾着我才是。”
宁欢好气又好笑,到底还是顺着他道:“好,今日您开心最重要。”
他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嗯,今日我很开心。”
在他三十一岁这日,他收到了迄今为止最好的生辰贺礼。
宁欢斜了他一眼,到底页忍不住翘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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