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皇帝找到宁欢时,她正坐在一片蓝紫色的花海中,目光缥缈地遥望远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花在他家姑娘口中似乎是叫勿忘我?皇帝暗暗思忖。
他走到宁欢身边坐下,轻声唤道:“宝儿。”
宁欢这才回过神来,她偏头看了皇帝一眼,又转过头去。
皇帝被她这淡淡的一眼看得心下一颤,他小心扶住宁欢的肩,低声道:“别生气了,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蠢人,不值当。”
宁欢忍不住笑了,但她睨着皇帝道:“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嫔妃,你就这样说人家?”
皇帝微微蹙眉:“不过挂了个名头罢了,早知图穆禄部送入宫的女儿是这样一个蠢人,当初我绝不会让她入宫。”
宁欢“哦”了一声:“原来你喜欢聪明的啊。”
皇帝看着她,温柔笑道:“不,我只喜欢宝儿。”
宁欢轻哼一声,到底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
皇帝揽着宁欢,又道:“我只是想选些有眼力见儿的人入宫罢了,识时务的人知道令妃娘娘深受帝宠后便该懂得谦卑,也不会到你面前来让你烦心了。”
闻言,宁欢也忍不住嗔笑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实话。”皇帝含笑道。
宁欢笑着睨他一眼。
皇帝道:“不生气了吧?”
听他这般问,宁欢还是忍不住和皇帝娇声抱怨:“她太过分了,竟然那般嘲笑我!会射箭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初学罢了,她哪儿来这样多的优越感。”宁欢还是有几分恼意。
见宁欢恼了,皇帝眉眼一肃,认真地点头:“宝儿说的对,会射箭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的宝儿还能熟背诗经呢,以下犯上,她实在该死。”
听到他用自己说过的话举例,宁欢忍不住先嗔了他一眼,而后又认同地轻哼一声:“就是就是。”
有皇帝站在她这边,宁欢心中的恼意也缓和了些,她给伊答应留了一线生机:“不过死就不必了,罪不至此。”
因为知道皇帝若是说“该死”二字,那是真的觉得此人不该活着,并非只是语气词,他是会动真格的。宁欢还不至于心狠手辣至此,到底多说了一句。
皇帝顿了片刻,到底轻轻颔首,他又放柔声音轻哄道:“那宝儿不生气了好不好,不值当。”
话虽如此,但皇帝心中也默默记了图穆禄氏一笔,敢惹得他的姑娘这样生气,绝不能便宜了图穆禄氏。
宁欢拂了拂身前的小花:“嗯,不生气了,你怎么处置她的?”
皇帝道:“贬为答应,暂且禁足。”
宁欢点点头,对他的处置还算满意。
不过倚在皇帝怀中,她想到什么似的,歪头看着皇帝笑道:“新入宫的这些嫔妃,你都一连贬了几个答应了,会不会有人说我恃宠而骄啊?”
“我看谁敢。”皇帝冷声道。
而后他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都是她们有错在先,若是她们自己谨慎本分又岂会被罚,这些不长眼的人胆大包天敢冒犯你,我还要替宝儿委屈呢。”
宁欢靠在他怀中,笑不可抑:“也不至于委屈嘛,你太夸张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娇美模样,皇帝脸上也不禁带上笑意:“总归有错便该罚,否则后宫成什么地方了。况且,就算宝儿恃宠而骄又如何,你也有这个资格,我就是你的底气,只要你高兴,你想怎么样都好。”他又温柔而笃定地道。
宁欢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她眉眼弯弯地看着皇帝:“真的?”
“当然。”皇帝温柔而认真道。
宁欢笑盈盈地伏在他怀中,她娇声撒娇:“这么纵容我,你就不怕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吗?”
皇帝一顿,他以为她已经够无法无天了呢,没想到她自己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自然不会说出这般不识时务的话,皇帝只轻笑道:“无法无天也是我宠的,宝儿是我的爱妻,娇纵些又怎么了,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一切,更有这个资格。”
听到他这般温柔纵容的话,宁欢的唇角止不住地高高扬起,心中更是又甜又软。
“这可是你说的。”倚在皇帝怀中,她娇声道。
“嗯,我说的。”皇帝温柔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陪着宁欢坐了一会儿,皇帝随手拨弄了一下身旁的小花:“这勿忘我倒是开得好,你要采些回去吗?”
宁欢讶然:“你还记得它的名字呢。”
皇帝道:“当然,宝儿给了这花这样好的寓意,我怎会不记得。”
宁欢失笑:“都说了不是我取的,是我在书中看到的。”
皇帝不甚在意地点头,他只道:“采些回去吧,勿忘我。”他含笑看着宁欢。
宁欢读懂他的眼神,好笑道:“花采回去我就能忘不了你了?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神奇的事儿。”
皇帝气定神闲:“宝儿日夜都在我身侧,当然不需要这花儿,况且我亦知道宝儿的心意,宝儿岂会忘记我。只是这花开得好看,寓意也好,采回去装点着也不错。”
宁欢忍不住睨他一眼:“没脸没皮。”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我说的不对吗?我心中有宝儿,宝儿心中也有我啊。”说着,他的眉眼愈发柔和,笑意温柔而宠溺。
看着他这般温柔而笃定的模样,宁欢到底没反驳他,只嗔道:“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皇帝心满意足地笑了。
皇帝陪着宁欢一起采花。
看着手中生机勃勃的蓝紫色小花,宁欢到底忍不住擡头看向天际:“勿忘我……”
当初不过戏言让姐姐不要忘记她,她也不会忘记姐姐,可如今只剩她永远不会忘记姐姐了。
皇帝见她停下,一时疑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一片无尽的蓝天。
再听到这熟悉的语气,皇帝便知道她又想起孝贤了。
他心中轻叹一声。
皇帝轻轻握住宁欢的手。
宁欢回眸看他,难免有些哀伤道:“勿忘我,勿忘我,当初我送了傅馨姐姐好多好多勿忘我,可如今只剩我勿忘姐姐。”
皇帝宽慰她:“皇后在天有灵也会不忘了你的,她一直都很疼爱你,定也还会一直惦念你,保佑你。”
宁欢眼睛酸涩地看着天空,沈默不语。
皇帝默默陪着她站了好一会儿,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劝慰几句,宁欢先开口了。
“走吧,回去吧。”
皇帝温声道:“不再多采些?”
宁欢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再看看皇帝手中的,她轻轻摇头:“不采了,回去吧。”
皇帝柔声应好,他又在宁欢面前微微屈膝:“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宁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我练箭酸软的是手又不是腿,还用不着要背。”
皇帝回头看着她笑:“是我自己愿意背宝儿。”
宁欢直接将他拉起来:“不必了,咱们一起走回去吧。”
见她坚持,皇帝到底温声应了,他接过宁欢手中的花,又顺势牵住宁欢的手。
“现在手臂就不舒服了吗?”皇帝关切道。
宁欢嘟囔道:“是有些酸软。”
皇帝温声道:“无事,回去给你按一按,明日会松泛些。”
宁欢哼唧道:“希望吧。”
见她这般娇气的模样,皇帝忍不住轻笑:“那过几日还要不要接着练箭了?”
宁欢纠结了片刻,到底心志坚定地点头:“要,就是不会才要练,要不然还是要让人看笑话。”
皇帝微微冷下声音:“她们敢!”
见他家宝儿始终耿耿于怀,皇帝心下对伊答应愈发不满,打定主意要再教训伊答应一番。
图穆禄氏不仅对他家姑娘出言不逊,竟还敢挑衅皇权,妄图拿蒙古来威胁他。虽然这样无知的话是个天大的笑话,但皇帝还是感受到了帝王威严被冒犯,他实在觉得此人愚蠢至极,的确该好好罚一罚。
见皇帝这般郑重威严的模样,宁欢一时好笑。
皇帝还劝慰她:“莫要生气了,日后都不会再有人敢这般冒犯你。”
宁欢忍俊不禁:“我没有生气,分明是你比我还生气。”
“敢胆大包天地对你不敬,我自然生气。”皇帝神色端肃道。
宁欢轻笑:“好了,别再提这件事了,你也别生气了,不值当。”她还揶揄地看着皇帝。
皇帝不禁哑然失笑:“嗯,不值当。”
“今日的晚膳有什么?有烤羊腿烤羊排吗?”宁欢又兴致勃勃地问道。
皇帝道:“烤肉吃多了上火,你少吃些。”
宁欢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一口气吃下一只羊,不过来一盘肉点缀点缀,怎会上火。”
皇帝正欲再劝,宁欢却轻哼一声打断他:“咱们两年才来一次草原,你还要拘着我用烤肉,实在过分。”
皇帝温和而无奈:“难得来一次也不能毫无节制。”
“才不是呢,我也没有天天都吃,我不管,我今日就是要吃烤羊肉。”宁欢理直气壮地耍无赖。
皇帝沈默不语,宁欢便一直晃着他的手缠磨他,和他撒娇。
皇帝到底受不住,还是放纵她一回:“那明日不能继续吃了。”
宁欢含糊地应了。
看她这般不上心的模样,皇帝无奈失笑。
*
夜色深沈,深蓝的夜幕上繁星点点闪烁着光亮,整个大营也安静下来,只剩火把燃烧发出的劈啪声。
李玉带着人到了伊答应的大帐前。
看守在门前的侍卫一见是他,便拱手行礼:“李公公。”
李玉挥了挥手:“皇上有旨意,你们去周围守着,别让人靠近。”
侍卫们连忙应了。
李玉带着小太监走进大帐。
守在外面的宫女见是李玉进来,连忙行礼:“奴才见过李公公。”
李玉道:“先下去吧。”
宫女迟疑地看了李玉一眼。
李玉斜着眼看她:“怎么,本公公的话也不好使了?你还怕本公公害了你家小主不成?”
宫女连连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下去。”
退下时看着李玉身后小太监提着的食盒,宫女还疑惑了一瞬,难不成皇上到底念着几分旧情还特意让李公公过来赐膳补偿小主不成?
宫女退下了,李玉便带着人走入内间。
伊答应还没睡,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现下是满腔的愤恨和郁卒。
听见动静伊答应便朝外间看来:“吉雅,怎么了?”
吉雅没有应声,伊答应看见李玉走进来。
她先是一惊:“李公公?”
李玉道:“奴才给伊答应请安。”
伊答应听见“答应”二字,先是一僵,而后又从榻上坐起来:“李公公快免礼,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说着,她也有些期盼地看着李玉,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必定是皇上还顾念着蒙古,顾念着旧情,准备宽恕她了。
李玉微微提了提唇角:“正是。”
伊答应嘴角的笑意还没扬起来,下一瞬便听李玉漠然道:“掌嘴三十。”
伊答应霎时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玉:“你……你说什么?”
伊答应还没反应过来,跟在李玉身后的小太监已然将她拉下贵妃榻跪好,他们按住她,擡手就开始掌嘴。
伊答应奋力挣扎起来:“不……皇上……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回应她的只是无情的巴掌声。
掌嘴结束,李玉才道:“敢对皇上和令妃娘娘出言不逊,自然该掌嘴,伊答应日后该好好学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令妃娘娘身份尊贵,岂是你能冒犯的?”
伊答应的脸火辣辣地痛得不行,她眼中含着泪,愤恨地看向李玉:“身份尊贵?她是令妃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不过就事论事,她竟就这般狠毒地报覆我,如此毒辣跋扈,实在不配为妃,更不配得皇上如此宠爱!”
李玉的神色阴沈下来,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太监会意地端出一碗药来给伊答应灌下。
伊答应猝不及防,下意识便开始奋力挣扎。
但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压住她的太监,就这样呛着硬生生被小太监灌下一碗汤药。
一碗汤药灌完,小太监们终于松开伊答应,让她倒在地上。
伊答应奋力地抠着嗓子,却怎么也呕不出来。
李玉微笑道:“伊答应放心,不是毒药,只是您说话实在不大中听,这段时日还是暂且不开口为好。”
伊答应一惊,开口说话却发现声音沙哑得不行。
“你……你怎么敢……”
“奴才怎么敢?伊答应,既然是奴才前来,您便该知道这一切是谁的旨意,可您还是将一切责怪到令妃主子身上,容奴才说一句不敬的话,您实在是又蠢又毒。”李玉冷笑。
伊答应想斥骂李玉,可她这回连沙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惊恐地捂住嗓子。
“您放心,的确不是什么毒药,只是这段时日您可以卧病休养一番,也正好能好生反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伊答应惊怒地看着李玉,伸手就想去抓李玉的衣摆。
李玉轻飘飘地躲开她,挥了挥手,小太监们便再次钳制住伊答应。
李玉俯视着伊答应,冷声道:“伊答应,你说令妃主子不配?可她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皇上喜欢谁又岂容你多嘴。你小小一个贵人竟也敢对令妃主子如此不敬,实在狂妄不懂规矩,今日这一切便是你胆敢冒犯令妃主子的后果,都是你自作自受罢了。”
伊答应愤恨地看着李玉。
“至于您说的为所欲为?伊答应,这您倒是说对了,在这宫中,令妃娘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呢。”李玉微微一笑。
伊答应惊怒不已,想到什么似的,她又扯了扯衣袖,愤恨地看着李玉。
看着伊答应身上的蒙古裙,李玉明白她的意思。
但他的脸却愈发沈凝:“伊答应,您为何会卧病,到现在您还不知道吗?”
不待伊答应争辩,李玉先厉声道:“您出身蒙古又如何,在蒙古您是身份高贵,可您也别忘了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你们蒙古要讨好大清讨好皇上,而非皇上要去讨好你们,明白吗!”
伊答应憋恨,她岂会不知这一点,经历过皇上冷厉的怒意她岂敢多提蒙古,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告诫李玉自己到底是蒙古高贵的格格,岂能容令妃这样作践。
李玉是个人精,想得自也全面,他又冷冷一笑:“您也不必想仗着自己出身蒙古便以为在宫中谁都要给您几分薄面。同为皇上的嫔妃,又尊卑分明,您没有资格瞧不起旁人。再者,令妃娘娘也是满洲正黄旗出身的格格,无论是出身还是位分都远在您之上,您更没有资格置喙娘娘的一切。”
伊答应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玉,他到底是谁的人,令妃一个擡旗的包衣他也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她是满洲出身的格格,真是好生不要脸!
李玉俯视着伊答应,漠然道:“入宫这样久伊答应竟也没能认识到令妃主子在宫中丶在皇上心中是何等地位,您说您是不是蠢不可及?”
伊答应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恨恨地捶地。
李玉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伊答应,令妃娘娘心善,还在皇上面前为您求情留了您一命。但您若是还想有以后,还望您这段时日好好反省,日后谨言慎行,谨记尊卑之别,莫要再以下犯上。”
他这话说得平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伊答应不寒而栗。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玉,又惊又惧。
看着李玉平淡而笃定的神色,伊答应反而明白,他说的是真的,再有下次皇上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皇上是天子,是天下之主,想让后宫悄无声息地死一个嫔妃实在易如反掌,根本不算什么。
思至此,伊答应下意识惊恐地捂住心口。
李玉见此,便微微一笑:“伊答应,皇上的意思您明白了吗?”
伊答应瑟缩一下,回过神来,她连连叩首。
李玉满意一笑:“快扶伊答应躺下,既然病着自然要好好养病。”
小太监们便照做。
李玉看着缩在榻上的伊答应,面带微笑地行礼:“那奴才便不打扰您养病了,奴才告退。”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伊答应看着他的笑却恍若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胆寒惧怕得不行,什么是笑里藏刀她今日算是明白了,伊答应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李玉笑了笑,终于转身走出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