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又是一年夏日,每逢夏日必定是烈日炎炎让人不愿出门去。但圆明园中水泽湖泊众多,绿树成荫,成片的树荫遮住了炽烈的阳光,洒下一地阴凉。
夏日的风拂过,还会带来湖畔清凉的水汽,园子中的凉爽并不比殿内差多少,也无怪圆明园被称为夏宫。
宁欢的月份愈发大了,每日拖着一个沈沈的肚子她其实是不乐意动弹的,更乐意待在九洲清晏享受清凉的夏日。
但一方面皇帝虽心疼她,但也不得不忍住心疼带着她多走动,因为只有这样她生产时才能顺畅些少受些罪。另一方面也是宁欢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该多动动,正好皇帝每日都要强制带着她漫步,她虽然心里懒怠,但还是强迫自己跟上了,毕竟她也怕生产的时候遭罪。
这日见阳光也不算太热烈,皇帝便又带着宁欢在园子里漫步。
宁欢一路摇着宫扇,一路四处打量着。
看着眼前旁边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实在有些眼馋:“好想去凫水啊。”
皇帝稳稳扶着她,轻笑道:“今年就别想了,明年倒是可以盼一盼。”
宁欢先是撇了撇嘴,而后又想到什么,眼眸发亮地看着皇帝:“不能凫水,我可以去踩踩水吗?”
皇帝看着她这般兴致勃勃的模样,温和而无奈道:“也不成,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怎会,这天儿这样热,在太阳底下踩踩水怎会着凉?”宁欢据理力争。
皇帝温言劝道:“听话,若是真的着凉,你不喝药也得喝姜汤,这些东西你是不是都不乐意喝?”
宁欢一顿,而后却控诉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踩水。”
皇帝耐心地哄道:“湖边多危险,高低不平,又是在水中,你若是踩滑了可怎么办?”
听到皇帝的话,宁欢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真有些害怕。
但踩水踩不成了,宁欢还是不忿地看了皇帝一眼:“都怪你。”
本来是随口抱怨,但是摸着隆起的小腹,宁欢倒是越发坚定了:“都怪你!”
皇帝本来没反应过来,但是看着她的动作,他也明悟了。
他哑然失笑。
摸了摸宁欢的肚子,皇帝又愉悦地低笑道:“嗯,都怪为夫。”
见他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宁欢霎时嗔了他一眼。
皇帝接过宁欢手中的宫扇帮她扇着,他又温言哄道:“明年再陪宝儿去凫水好不好?到时候宝儿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宁欢神色微动,最后却故作矜持道:“还算你懂事,那我就勉为其难同意了。”
看着她这般骄矜的可爱模样,皇帝简直喜爱得不行,他眉眼含笑道:“好,娘娘高兴便好。”
宁欢见他这般配合,也忍不住得意地翘起唇角。
皇帝扶着宁欢,正准备带着她从台阶上走下,却听见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
宁欢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循声望去。
皇帝微微蹙眉,也顺着声音往下望去,才看见是有人站在绿柳垂荫处对着湖面吹着洞箫。
旁边还站着两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似乎是今年新选入宫的嫔妃。
皇帝的神色淡了些,正欲说什么,宁欢却微微擡手制止了身后宫人的通传声。
皇帝注意到她的动作,询问似的看向宁欢。
宁欢微微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三人。
听了一会儿,宁欢眉梢轻挑,问皇帝:“我的箫声好听还是她的好听?”
皇帝毫不犹豫:“自然是宝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同宝儿相比的。”
宁欢笑着睨了皇帝一眼:“我说认真的,你专业些。”
皇帝温和而肯定道:“无论从哪方面说,宝儿都远胜此人。她的箫声听着虽还算婉转,实则有几处都有凝滞生涩之感,还需勤加练习。”
宁欢轻啧道:“我的耳力倒还比不上你了。”
明明她也会吹洞箫的,她此刻却没皇帝这般敏锐。
皇帝道:“洞箫并不算难,我也还算擅长,宝儿忘了?”
看着他这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隐隐得意的模样,宁欢好气又好笑:“臭显摆。”
皇帝含笑受了她的嗔恼,又有些兴意盎然地提议道:“宝儿日后少看些舞,多陪我赏赏乐,造诣必定也不在我之下。”
“才不要,我要这造诣作甚。”宁欢哼笑一声。
皇帝略显遗憾,倒也没强求:“好。”
不过看着湖畔身姿纤细,瞧着便弱柳扶风的女子,宁欢问皇帝:“她是谁?”
皇帝看了一眼,神色平淡:“我也不认识。”
宁欢忍不住睨他一眼:“旁边站着的那个似乎是新入宫的孟贵人,另外两个我瞧着不是很眼熟,但能和孟贵人站在一块儿必定也是新入宫的嫔妃了,你怎会不认识?”
皇帝道:“虽然是嫔妃,但我对吹洞箫那个的确没什么印象。”
今年新入宫的嫔妃,他似乎还有好几个没翻牌子的,皇帝也不记得了。自宁欢有孕后,皇帝手中的杂事便愈发多了,他也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嫔妃。
看着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宁欢忍不住轻笑出声,但面上的笑意却是愉快而满意的。
见此,皇帝的面色也愈发柔和,他忍不住低笑道:“就这般高兴?”
宁欢睨他一眼:“不行吗?”
“当然行,为夫求之不得。”皇帝满足地翘起唇角。
宁欢眼波盈盈地笑起来。
她不准备继续欣赏皇帝口中生涩凝滞的箫声了,正欲走下,箫声倒是被打断了。
“谁在吹箫?”
宁欢看着路上又走来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
看彩仗中间的主人,是前些日子才晋封的忻嫔,方才的话应当就是忻嫔问的了。
而忻嫔背后,是声势浩大的彩仗。红缎宝相花伞,金黄色团扇,并有金节,凤旗,卧瓜,吾仗等,可谓是将嫔位的彩仗备得整整齐齐地出门来。
看着忻嫔声势浩大的模样,宁欢轻啧:“我平日出行的仪仗都没她这般阵仗大。”
真正论起来,贵妃的仪仗自然是远超一个嫔位的彩仗。可是宁欢平日出门嫌麻烦,大多数时候都是从简的,有时甚至只带玉棠三人,倒真比不得忻嫔此刻的阵势。
皇帝看了底下的人一眼,意味不明道:“得志便猖狂,我倒真是挑了个好人选。”
宁欢笑着睨他一眼:“可不,您最是英明神武了。”
皇帝面上高深莫测的神色霎时绷不住了,他温和而无奈地笑了:“促狭。”
宁欢弯了弯唇角。
“要下去吗?”皇帝又问宁欢。
宁欢擡起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我要看会儿戏。”
皇帝失笑,只能一边扶着她,一边为她打着扇,陪她看戏了。
台阶下面,忻嫔几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切言行都将被上方假山路上居高临下的皇帝和贵妃看到。
孟贵人几人听见声音,便连忙转身,看见来人,便又齐声朝着忻嫔行礼:“嫔妾参见忻嫔娘娘,忻嫔娘娘万福金安。”
忻嫔慢慢地整理了一番领口的龙华领巾,而后才缓声叫起:“免礼罢。”
孟贵人三人这才起身。
忻嫔打量了一番手中拿着洞箫的女子,面容秀净柔婉,弱质纤纤,一派楚楚惹人怜的清丽模样。
生得很是清秀,可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也算不上出众。
忻嫔的眸子微微上扬:“方才便是你在吹箫?”
“是。”拿着洞箫的女子低声回道。
忻嫔看着眼前女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她自然记得这个女子是谁,似乎是个姓洛的答应。
但她此刻却故作疑惑道:“你是?”
阮常在霎时看了忻嫔一眼。
都是一同入宫的,忻嫔不记得洛答应明显是装的。
但此刻忻嫔是朝着洛答应去的,无论如何忻嫔都是嫔位,纵使阮常在心里清楚忻嫔不怀好意也不能多说什么。
洛答应声音柔柔地回道:“嫔妾答应洛氏云染,见过忻嫔娘娘。”
忻嫔一脸恍然:“原来是你啊,洛答应。”
洛答应轻声道:“是。”
忻嫔霎时笑道:“本宫听说今年咱们一同入宫的姐妹,还有几个未曾被皇上翻过牌子的,似乎其中就有洛答应,也不知本宫是否记错了?”
洛答应的面色僵了一瞬,可是面对忻嫔的恶意取笑,她却不敢反驳也无法反驳,最后只能低低地道:“是。”
站在一旁的孟贵人和阮常在都微微蹙眉。
忻嫔见此,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洛答应:“难怪这好端端的洛答应要在这湖畔吹箫,便是想用箫声博得皇上怜惜,好早日侍寝吧?”
洛答应面色一白,连连道:“嫔妾不敢。”
阮常在看不下去,她看着忻嫔道:“忻嫔娘娘,听闻皇上最是不喜言行无状之人,娘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怕是不大妥当。”
忻嫔的目光霎时落在阮常在身上,看着眼前这个温婉娇美的女人,忻嫔神色冷淡:“你是在威胁本宫吗,阮常在?”
阮常在低眉道:“嫔妾不敢。”
忻嫔冷笑道:“本宫看你敢得很,怎么,阮常在这是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得宠,便觉得自己有这个底气敢用皇上来压本宫了吗?”
原本这三人中最得宠的便是阮常在,且阮常在也是新入宫嫔妃中最得宠的一个,忻嫔看她早就不顺眼了,只是方才她的注意都在那个柔柔弱弱的洛答应身上。
此刻阮常在敢冒出头来,忻嫔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阮常在淡淡一笑:“娘娘言重,嫔妾自然不敢。只是皇上重规矩,这是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的,嫔妾只是好意提醒娘娘一句罢了。”
忻嫔一顿,捏了捏手中的绣帕。
阮常在说的是事实,忻嫔自然也知道。
但她还是不乐意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小小的常在下了面子。
忻嫔看着面前的三人,又冷冷勾唇:“阮常在和孟贵人都很是得皇上宠爱,尤其是阮常在,都快比上令贵妃了,难怪话里话外都是皇上。”
听到“令贵妃”三字,阮常在的眉心动了动,面上却淡笑道:“忻嫔娘娘说笑,嫔妾如何比得过令贵妃娘娘。”
忻嫔轻嗤一声,但她此刻的重点不在于令贵妃。忻嫔忽的又笑道:“旁人也就罢了,既然你们三人情同姐妹,怎么孟贵人和阮常在得宠之馀却不拉拔洛答应一二呢,竟然让洛答应入宫这么久还只是个答应。”
在阮常在开口前,洛答应鼓足勇气回道:“原是嫔妾福薄,但得宠与否都是天意,嫔妾岂敢强求。”
听到洛答应的话,忻嫔却是眼眸微挑,斜斜看着洛答应:“岂敢强求?洛答应这话倒是说得好听,可洛答应方才又是在做什么?明知皇上日前喜欢在园子中漫步,还要在这湖畔吹箫,若说不是想引得皇上注意又是什么?”
洛答应面色一白,脸上却倔强道:“嫔妾不是……”
孟贵人微微挡在洛答应身前,温婉笑道:“忻嫔娘娘是否太咄咄逼人了些,洛答应不过是触景生情在湖边吹奏一曲罢了,何谈争宠之说。”
忻嫔看着三人这姐妹情深的模样,不禁冷冷一笑:“咄咄逼人?孟贵人,你小小一个贵人如何敢这般同本宫说话的?再者,本宫作为嫔位,便是教训你们一二又能如何!”
孟贵人微微蹙眉,阮常在却不卑不亢地看着忻嫔:“忻嫔娘娘要训诫嫔妾们,嫔妾们自然甘愿领受。但嫔妾还是斗胆提醒忻嫔娘娘一句,娘娘虽是嫔位,但并无协理六宫之权,若是让皇上或是皇贵妃知道了,娘娘怕是……”阮常在微微弯唇,没有再说下去。
她的神色还很是温婉恭顺,可是忻嫔看着她这般装模作样的模样却是越看越气恼。
再听阮常在的话,忻嫔更是眉头一竖,她霎时指着阮常在怒不可遏地道:“伶牙俐齿,本宫今天还非得教训你不可!否则阮常在怕是永远记不住何为尊卑有别。”
孟贵人和洛答应的神色都变了变,还未开口,又见忻嫔傲然扬起眸子:“况且,就算皇上和皇贵妃知道又如何。本宫身怀龙裔,你却冒犯本宫,若是让本宫动了胎气,阮常在觉得最后皇上是会责怪本宫还是责怪你呢!”忻嫔摸着平坦的小腹冷笑道。
看见忻嫔这般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阮常在的心还是沈了沈。
忻嫔到底怀着龙胎,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动了胎气,只要忻嫔这样说了,最后皇上会如何处置,阮常在的确不敢去赌皇上的心思。
“忻嫔,几日不见,你这阵势倒是越发大了啊。”
上方传来一道娇慵的声音,忻嫔几人蓦地朝着上方看去,便见皇上和令贵妃居高临下地站在假山下的台阶上。
那个位置花木扶疏掩映,又在她们上方,她们没有擡头望过,竟也没有发现,也不知方才她们的对话皇上和令贵妃都听见多少。
忻嫔和阮常在几人都变了变脸色,却只能连忙行礼:“嫔妾参加皇上,令贵妃娘娘,皇上,令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帝扶着宁欢慢慢走下来,直到在湖畔站定,宁欢才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神色淡淡道:“都免礼罢。”
忻嫔几人这才起身。
看到令贵妃高高隆起的小腹,孟贵人和阮常在下意识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覆杂。
忻嫔微微挽起一抹笑来:“令贵妃娘娘说笑了,不过是孟贵人和阮常在先冒犯了嫔妾,嫔妾气她二人尊卑不分才想稍稍训诫她们一二罢了。”
阮常在微微蹙眉,想要辩解,孟贵人却轻轻拉住阮常在。
宁欢看向忻嫔,微微一笑:“本宫倒是不知忻嫔何时也有了协理六宫之权,都能训诫嫔妃了。”
忻嫔神色一顿,却摸了摸小腹:“可是阮常在她们的确冒犯了嫔妾……”她又看向皇帝,眉心微蹙,有几分娇怯惹人怜的天真楚楚:“皇上,嫔妾似乎真的有些不舒服。”
皇帝却没看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宁欢身上。
宁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忻嫔:“方才本宫和皇上在上面看着,忻嫔可是底气十足,精气十足的,怎的这会儿见了皇上,倒是不舒服起来了?”
忻嫔的神色僵了一瞬,哪怕是孟贵人三人的神色都变了变。
看来皇上和令贵妃真的将她们方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忻嫔咬了咬唇,只是一脸楚楚地看着皇帝:“皇上……”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到忻嫔身上,他的神色疏冷而不耐:“贵妃问你话,没听见吗?”
忻嫔楚楚可怜的神色彻底僵在脸上,连孟贵人三人都有些意料不到地看了皇帝一眼。
而后她们便看到,皇上对忻嫔说话的语气虽很是冷淡,但他手上却一直握着一柄宫扇。
皇上从方才扶着令贵妃下来便没有松开过令贵妃,此刻仔细一瞧,他竟还一直在为令贵妃扇着宫扇。
皇上是天子之尊,从来只有旁人诚惶诚恐侍奉他的时候,她们何时见过皇上竟也会这般细致耐心呵护一个人的模样。
若是在宫中待久了的嫔妃见到这一幕,连眼皮都不会擡一下。不过是为令贵妃打打扇罢了,算什么事,皇上还有更娇宠令贵妃的时候呢,打个宫扇这样的事,实在不值一提。
可此刻在皇帝和宁欢面前的,是将将入宫的四个新人。正好遇上宁欢有孕,这段时日她一向深居浅出,也就是在圆明园才走动得多了些,是以忻嫔几人也没有见过太多次皇上和令贵妃相处的情形。
所以此刻这样在宫里老人眼中平平无奇的一幕,却已足够让她们心惊。
阮常在的目光落在皇帝手中描金的宫扇上,而后顺势便看到令贵妃平静的神色。
令贵妃对皇上这样的恩宠似乎并没有多惶恐甚至惊喜,也只有习以为常的人才会这般神色平静,令贵妃怕就是早已习惯皇上这般呵护她。
阮常在微微抿唇,又垂下眸去。
忻嫔却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仔细打量皇帝和宁欢,不过虽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忻嫔心中已足够酸妒。
同样是有孕,可皇上待她和待令贵妃,无论是在宠爱还是回护上,区别都实在是大。
再听到皇上毫不留情的诘问,忻嫔更是什么都不敢想了,她霎时蹲礼:“皇上恕罪,令贵妃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