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赏花宴散去后,皇帝便陪着宁欢回了九洲清晏。
坐在西暖阁中,宁欢不住地摸着肚子,神色有些难辨。
皇帝看着她,温声道:“宝儿,可要再让孙檀礼来请个平安脉?”
方才虽然已让章太医等人为宁欢请过平安脉,但方才是方才,皇帝怕宁欢什么事都憋在心中,反而动了胎气。况且,比起章远洄,皇帝还是更信任专精千金科的孙檀礼。
宁欢轻轻摸了摸肚子,倒也同意了:“也好。”
孙太医很快便到了。
请过平安脉,确定宁欢和龙胎无恙后,皇帝和宁欢都松了口气。
“贵妃娘娘已然临近生产,这段时日娘娘更当多走动走动,保持心情愉悦,如此才更有利于日后生产。”孙太医最后叮嘱道。
宁欢颔首:“本宫知道了,多谢孙太医。”
孙太医连连道不敢,而后便退下去开一些食补方子了。
殿内的人照常退下,只剩皇帝和宁欢二人。
宁欢这才看向皇帝,有些好笑道:“这下放心了吧?”
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皇帝心中松了一口气,神色亦是温和含笑:“放心,放心。”
皇帝不欲再提起方才的糟心事惹她心乱,但宁欢自己却没法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她的心绪还算平静:“皇贵妃翻不了身了吧?”
小心看了一眼宁欢的神色,皇帝才道:“翻不了,找出确凿证据后便是……”她的死期。
这些所谓证据都是展现给天下人看的,毕竟是仅次于国母皇后的皇贵妃,地位到底尊崇,若是要废一个皇贵妃,必须拿出能让人信服的证据才行,更何况他还是想处死皇贵妃。
但皇帝是“今日”才知晓皇贵妃的恶行,自然需要一段时日来调查,才能顺理成章查出真相。
顾忌着宁欢肚里还有一个,皇帝到底没将最后四个字说出口。
但宁欢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摸了摸高耸的肚子,宁欢竟是有些好笑地睨了皇帝一眼。
她又道:“罪有应得。”宁欢脸上的笑意又逐渐淡下去了。
见此,皇帝便揽住她,温声安抚道:“对,是她罪有应得,宝儿放心,这一干人等都会被绳之以法,律法之下,绝不会让他们逃脱。”
听到皇帝的话,宁欢忽而偏头看了看窗外。
看着窗外澄澈明净一如往昔的蓝天,宁欢轻声道:“他们都不会逃脱的,恶人必有恶报。”
若是老天爷无法降下的报应,便让她来好了。
看宁欢这般模样,皇帝便知她又想起孝贤了。
不过今日的事本也是和孝贤息息相关,实在没法儿绕过去。
皇帝只能道:“宝儿,孙檀礼方才才说,切勿忧思过重,要保持心情愉悦才能有利于生产。”
宁欢却道:“我没有忧思过重,恶人即将伏诛,我怎会心情不愉悦?”
看了看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担忧的男人,宁欢也软下声音:“你放心,我不会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动气的。方才孙太医不也说了,孩儿一切安好吗?”
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抚了抚宁欢的肩,柔声道:“嗯,这样便好。”
他又上手准备将宁欢头上的钿子取下。
他家姑娘最不耐戴这些沈重的钿子和朝冠,如今月份大了,头上再戴着这么个沈重的钿子怕更是不舒服。
察觉到皇帝的动作,宁欢也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烦扰的烂账。
恶人总要伏诛,她的生活也还要继续。
宁欢眉眼间带上几分放松的笑意:“快取下来,许久不戴钿子了,今日实在觉得沈。”
一向也只有出席各种节宴时才会戴钿子,这几月宫中都没什么宴会,她今日骤然挺着个沈重的肚子,头上还顶着这么个美丽却也依然沈重的钿子,实在有些难捱。
看着宁欢放松下来,皇帝更是眉眼温和地应了:“好。”
拆下数支用以固定的钗簪,皇帝又慢慢将钿子从宁欢头上取下。
宁欢晃了晃脑袋,只觉一派轻松,终于松了口气。
皇帝有些好笑:“宝儿啊,这只是贵妃的钿子都这样难捱,日后戴皇后的钿子可如何是好?”
宁欢脸上的笑意霎时落下些,她不忿道:“反正又不是日日戴。”
她想到什么,又有些哀怨地看向皇帝:“就不能让工匠们做得轻便些吗?”
皇帝忍俊不禁:“若真是做得轻便,工匠们怕才要担忧他们的性命了。”
皇室主子们所用的珠钗衣饰,哪儿有人敢偷工减料的,宝石珠翠金丝银线全是真材实料。宫里的主子们在全天下最富贵的锦绣堆里养尊处优多年,旁的不行,分辨所用所簪衣饰的真假还是行的。若真有人敢胆大包天在这上面做手脚,绝对是掉脑袋的大罪。
宁欢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啧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皇帝又将宁欢的燕尾髻解开,以手指为梳帮宁欢梳着头发。
发髻散下,头上一片轻松,宁欢霎时倚入皇帝怀中。
皇帝眉眼柔和,牢牢地搂着她。
或许不止是头上轻松了,宁欢此刻心里也是轻松的。
她摸了摸肚子:“这下真的能安心养胎了。”
虽然也养不了多久了,咳。
皇帝点点头,也跟着摸了摸她的肚皮:“咱们的皇儿必定会平安出生。”
说起这个,宁欢倒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皇帝:“咱们的皇儿下月便能出生,到时皇儿不会和你是同一日的生辰吧?!”
皇帝先是一楞,而后又扬起唇角:“皇儿与我同一日生辰不好吗?到时亦是全天下为皇儿庆贺生辰之喜。”
宁欢却略显嫌弃道:“不好,到时都是庆贺你这个皇阿玛万寿之喜的,谁还记得咱们的皇儿,皇儿还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生辰才好。”
皇帝不禁哑然失笑:“怎会,这可是咱们的皇儿,宫里最尊贵的小公主小阿哥。日后每年我都带着皇儿一同庆生,谁敢忽略他。”想着他们父子(父女)一同庆生的热闹,皇帝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柔软。
看着皇帝脸上满满的期待,宁欢简直好笑,但她还是道:“看把你美的,下个月不就知道皇儿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了。”
听到宁欢的话,皇帝有些忍俊不禁,但他摸了摸宁欢的肚子,也更加期待了。
皇帝温柔含笑道:“好。”
*
显然,宁欢肚里的小朋友虽然小,但也很清楚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没能等到皇帝生辰,在八月初五这日,宁欢便发动了。
彼时她正倚在榻上和皇帝闲聊,忽然便觉得有些不对。
宁欢蹙着眉摸了摸肚子,只觉小腹一阵一阵的疼。
皇帝看她这般模样,霎时便紧张起来:“宝儿,怎么了?”
宁欢蹙眉看他:“我好像要生了。”
听到宁欢的话,皇帝难得有些失态:“真的?”他脑子里的弦霎时紧绷起来。
失态过后,皇帝很快便冷静下来,他连忙唤人道:“李玉!贵妃主子要生了,还不快让人准备起来!”
李玉在外头一听这话,连声应了。
整个九洲清晏霎时都动了起来。
皇帝一把将宁欢抱起,柔声安抚道:“宝儿别怕,我现在就抱你过去。”
因为估摸着宁欢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这些日子皇帝便一直陪着宁欢住在天地一家春。
天地一家春里布置了产房,住在这里自然也更方便。
便如此刻,皇帝能直接抱着宁欢走到产房去。
产房是每日都打扫的,一应人等也一直候在产房中。
此刻皇帝便直接将宁欢放在了床上。
接生嬷嬷要来给宁欢查看宫口的情况,皇帝犹豫了一下,宁欢已然牢牢抓住他的手。
到了此刻,宁欢的脸上到底显露出几分害怕来。
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也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她这些年又一直被家中人和皇帝娇养着,更是半分苦痛都吃不得,如今却不得不直面生孩子将带来的痛,实在没法儿不害怕。
这会儿她额娘也不在,皇帝便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看着宁欢雾蒙蒙的眼眸,皇帝的心都要碎了,他极尽温柔地安抚道:“宝儿别怕,我不走,你放心。”
皇帝本也不想走的,还怕宁欢要赶他走,此刻见宁欢这般依赖他,皇帝更是舍不得丢下宁欢一人。
听到皇帝的话,接生嬷嬷犹豫了一瞬。
玉棠拽了接生嬷嬷一把,接生嬷嬷到底没敢多说什么。
宁欢含着一汪眼泪:“真的?”
皇帝温柔地吻了吻宁欢的手:“真的,宝儿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宁欢这才安心些,她看了接生嬷嬷一眼。
接生嬷嬷定了定神,到底道:“贵妃主子放松些,奴才这就为您看看。”
等宫人们帮宁欢褪下衬裤时,宁欢才后知后觉有些羞耻地看了皇帝一眼。
虽然某人平时都没少看,但总感觉这会儿是不一样的。
但朝皇帝看去,宁欢却只见皇帝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宁欢心中的羞耻霎时散去了。也就是她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皇帝,还有玉棠她们早就慌得丶忙得六神无主了,宁欢心中一时还有些好笑。
但下一瞬她便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也笑不出来了。
感受到下面传来的痛意,宁欢霎时痛呼出声:“痛,痛……”
见宁欢这般模样,皇帝一面心疼地安抚着宁欢,一面眉眼冷肃地看着接生嬷嬷:“轻一点。”
接生嬷嬷简直欲哭无泪,但还是连连请罪道:“皇上,贵妃主子恕罪,生产之前检查宫口都是这般的。”
皇帝眉眼间的折痕愈发深了。
他从来不知道女子在生产前还要经历这些。
宁欢倒是知道这些,但此刻亲身经历了她亦是欲哭无泪,宁欢紧紧攥着皇帝的手,忍痛问道:“陈嬷嬷,好了吗?”
接生嬷嬷陈嬷嬷连连道:“好了好了,贵妃主子安心。”
陈嬷嬷又让宫人们再度帮宁欢穿好裤子。
她这才回道:“回皇上,贵妃主子,贵妃主子的宫口将将开了一指,怕是还要再多走动一二才有助于生产。”
听到陈嬷嬷的话,宁欢霎时扭头看她:“还要走?”皇帝正在为宁欢擦拭额间的冷汗,宁欢这一偏头倒是让他擦了个空。
毕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接生嬷嬷,听到陈嬷嬷的话,皇帝虽有些不解,但也没质疑她。皇帝也顺势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连连应是,她还道:“贵妃娘娘最好再用些膳食,一会儿才有力气生产。”
闻言,皇帝便问道:“宝儿,可有什么想吃的?”
宁欢霎时蹙眉:“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虽然现在的宫缩还不算太剧烈,但是一阵疼一阵不疼的,她也实在被折腾得没精力了。
皇帝柔声劝慰道:“宝儿乖,听陈嬷嬷的话,还是用些吧。用一小碗鸡茸粥如何?那个清淡好克化。”
宁欢偏头在皇帝怀中拱了拱,下意识挑嘴道:“不要鸡茸粥,要鸡汤米线。”
只要她肯吃,皇帝哪有不应的,皇帝连连道:“好,鸡汤米线,鸡汤米线。”
他又看向一旁的玉棠。
玉棠本就一直听着宁欢说话,此刻也连忙应了:“奴才这就去吩咐小厨房。”说罢,她便连忙疾步朝殿外走去。
宫人们在一旁看着,直道贵妃主子得宠。
接生嬷嬷们更是感叹,也就是这天家的贵妃生产,除了产房的条件精细至极,贵妃竟还要被百般哄着惯着。若是寻常百姓家,不说有没有这样好的条件,便是男人都不可能这般纵宠地陪在妻子身边,更别说还要百般耐心哄着妻子了。
在他们看来,女人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们也不耐去哄着妻子。
见惯了民间女子生产的接生嬷嬷们,鲜少见到哪家的丈夫会这般耐心地陪着哄着一个即将生产的女人的,没想到今日得见,竟然会是这天下至尊的君王。她们没想到这九五之尊的天子竟然比寻常百姓家的男人还要疼人。
寻常男子都做不到的事,今日这至尊的天子却做了,令贵妃的地位又岂是“得宠”二字能说的,殿内的众人无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