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蒙蒙亮的清晨,李晏清就醒了。
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孤寂感,那种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啊,还是多习惯习惯吧,反正最后,只会是他孤独一个人的。
钟禩早晚是要成亲的,自己也不能永远拖着他让他陪,他总有一天会出宫去的。
那之后……
李晏清甚至开始想,要是这一回,穆霜雪把自己杀了,那该多好啊。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了许久,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太子殿下,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您是过去,还是告假?”
李晏清摸了摸小腹,昨日一整天躺下来,疼倒是不疼了,就坐了起来。
“去。稍等我一下。”
李晏清自己穿好了朝服站在镜子前,合身的朝服加上四个多月的孕肚,再加上他越发清减的身材,已经藏不住了。
翻箱倒柜了一阵,李晏清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条长布,脱下了朝服,一圈一圈裹在小腹上,咬着牙收紧。
束完腹后,身上汗都出来了,他就扶着墙缓了会儿,让自己的身体习惯一下,随后慢慢走了出去。
朝堂上,李泰一党的人上呈了兖州因为饥荒有灾民闹事的消息。
李晏清本因为腹部的不适,难以集中注意力,思绪飘飘忽忽的,但听到兖州,一下子把他拉了回来。
兖州几个月前就在闹饥荒了,朝廷明明是拨了一批赈灾粮饷的,怎么现在还发展到了灾民闹事的地步?
这些钱和物质都去哪儿了?
之前跟穆霜雪出去处理帮派纷争,那铁犀会就是从兖州那边过来的,这又过去这么久了,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糟糕了吗?
李晏清还在想着,李泰走了出列。
“父皇,兖州久受灾荒,儿臣认为,该让有皇室血统之臣前去赈灾,这样一来可以彰显皇家的仁政爱民,也可借着天子血脉,求得天神庇佑,解了兖州灾荒。”
皇帝听着他的话,想了想有理,就问道“那你认为,朕派谁去比较好呢?”
李泰拱了拱手,道“儿臣认为,太子最为合适。太子乃是昱国的未来国君,有他前往百姓必然是对皇家天恩感激涕零,上苍也必受感动,或许这灾荒就此就解了。况且,儿臣几年前都去治理过水患,太子也该有出去历练历练的机会。”
李晏清一惊,指尖偷偷触了触腹部。
现在这样,去赈灾吗?
李泰一党的人纷纷出来覆议。
封珅不知道李晏清到底想不想去,况且去赈灾,怎么说明面上也是一件该做的事,就没有动,他那一党的人见他不动,便也都没有动。
皇帝见没人说话,只好问道“太子,你可愿前往?”
李晏清缓步走出列“儿臣……愿往。”
兖州现在的灾情必定严重,而能严重成这样,至少有一般的原因是被人侵吞了赈灾款项造成的。
若他不去,让别人去,谁知道这灾能不能真正平息?
“好啊。”皇帝笑了一声道“不过太子才刚新婚,这太子妃还在外祈福呢,可以先休息几日,再来忙赈灾的事情。”
李泰急忙道“那怎么行?父皇,儿臣知道您疼爱三弟,但是灾情刻不容缓,自然是要即刻启程的。儿臣差人算过了,明日便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皇帝看向李晏清“太子,你怎么看?”
李晏清侧目看李泰,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阴狠。
他既然这么急着让自己出发,还让自己明日就动身,其中必定是有问题在。
现在立刻就走的话,钟禩也不在身边,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就是孤立无援的局面。
李晏清头脑里还清醒的那部分在告诉他自己,拖延几日,等到钟禩回来再说,但是还有另一部分在跟他自己说……
其实你死了才是最好的,这样大家就都解脱了。
你活着不但过不好自己的人生,你还会拖累别人的人生,你活着只会面临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境的困境。
因为,你从出生起,你整个人生都是一个谎言啊,是对整个昱国撒的弥天大谎。
只有死了,这个谎言才能结束。
死了,自己解脱了,身边的人也解脱了。
李晏清木然道“是,景王说得对,儿臣明日便出发,前往兖州赈灾。”
早朝散后,李晏清回到寝殿关上门,直接身体一软跌在了地上,他这时才发现,肚子很疼,好像是一直在疼。
他胡乱地解掉腰带脱掉外面的衣裳,掀起衣服低头看被自己缠裹着的腹部。
轻轻抚摸上去“宝宝,对不起……你为什么要投胎来我这儿受苦……”
一说出这句话,李晏清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往下掉,但是他好像浑然不知,就任凭泪痕挂在脸上。
李晏清拆掉那些布,抚摸着自己的孕肚。
他好像觉得很疼,但是似乎又感觉不到疼。
他挣扎着站起来,艰难地走到了床边,才刚刚沾上床,就立刻昏死了过去,就这么过了一夜。
宫外的某个不起眼的小旅店里,没人想到昱国第一美人昨晚就是在这里过夜的。
钟禩走到床边,床上的李窈还没有醒,不但没醒,睡得还很香甜。
他轻轻笑了笑。
昨天他怕让李窈一个人住,万一又有人垂涎她,过来找麻烦,自己会来不及赶过去帮她,就干脆只要了一间房,准备让她睡床,自己就在外面桌上随便趴一晚。
跟李窈说了之后,她不肯,说要各睡半晚。
前半夜她让钟禩先去睡,说自己正好把如何去碧湖山庄的地图画下来,然后就来喊醒他,但是她没有。
钟禩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下床一看,李窈趴在桌上睡着了,旁边是一张画好了的地图。他就收起了地图,把李窈抱上了床。
看看外面,已经差不多亥时了,李窈还是没有要睡醒的迹象。一想到昨晚天知道她熬到了什么时辰没睡,最后实在熬不住了,才趴在桌上睡着的,就不忍心喊醒她。
一直睡到将近午时,李窈才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睡在床上,很迷惑。
“我怎么在床上了?”
钟禩不知该如何说,就只是看着她。
李窈突然一惊,坐起来,转过身去。
“你你你丶别看着我,你先出去一下,我要洗漱了。”
“好,那你好了喊我。”
钟禩走出门去,等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身后的门被打开,李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是他觉得,现在这样,没有刚才刚睡醒的那股子可爱劲儿了。
“地图你拿了吗?”
“嗯。”
“看得懂吗?”
“嗯。”
“哦。”
两人都沈默了一会儿,钟禩道“那我先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李窈不情愿道“放心,虽然不愿意,但是既然答应你了,我会做到的。”
“多谢。”
“这句谢不用你来说,最好某人能知好歹。”
钟禩笑了笑,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那我走了,你回去的路上也注意安全。”
钟禩走了几步,李窈想到了什么,追了上去。
“你等一下,有个东西你拿着。”李窈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样的东西塞给了钟禩“这是信号弹,要是遇到危险,就放出去。就算我不能马上赶过来,我的人也会赶过去帮你的。”
李窈见钟禩看着手里的东西轻轻一笑,忍不住锤了锤他“不许笑,我跟你说认真的。”
“好,知道啦,有公主殿下庇佑,肯定什么事都不会有。”
和李窈分开之后,钟禩在傍晚的时候到了碧湖山庄。
极少有生人闯入的碧湖山庄,因为他的到来,引起了庄内不少人的注意,才刚刚上岛没走几步,就被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
“你来我们碧湖山庄所谓何事?”
钟禩道“我有事要找你们副庄主,我和她是旧识。”
几人将信将疑,暗暗商量了阵子,有人跑了下去通报,没过多久,穆柏松就走了过来。
“是你要见家妹?何事?”
钟禩先前通过调查就知道,碧湖山庄的庄主和副庄主是兄妹,两人都是天乾,只是那时候不知道穆霜雪与李晏清的关系。
见到穆柏松,拱手见了个礼“原来是穆庄主,久仰。”
穆柏松直接问道“你是何人?”
钟禩顿了一下,道“是卫姨让我来的。”
卫蕓,侜庄事变,故人之子,碧湖山庄。
这些是昨晚李窈告诉他的,再结合了一下穆霜雪是卫蕓安排进来的,钟禩已猜出了个大概。
穆柏松似是很震惊“你……你是?”
“我是卫蕓卫大人的侄辈。”钟禩叹了口气,又道“要是没有十年前那桩事,或许我与兄台,还有机会一起把酒言欢,成为知己朋友。”
穆柏松瞳仁一震“你……”
钟禩看了看周围围着他的一圈人“我可以见穆霜雪吗?卫姨有话让我转告她,必须当面跟她说。”
穆柏松虽然还不能完全信他,但是几句话下来,对他至少已经有了一半的信任。
“你跟我过来吧。”
钟禩跟着穆柏松往前走,行至岛心,中间有一台,上面插着一杆大旗。那面旗底面是红色的,外面镶着黑边,旗面中间是一个黑色的图腾,看着像老虎的头。
这红底黑边的旗,像极了玄羽军和玄铁军的军旗,只是旗面的图腾不一样罢了。
钟禩看着这旗,在联想到那些已知的信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钟禩在黑虎旗边停住了脚步,穆柏松见他不走了,看着黑虎旗,神情变得戒备了起来。
“贤弟,怎么了?”
钟禩带着敬仰的神色,对着那面旗拱了拱手。
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玄虎军旗的风采。”
穆柏松见他对着玄虎军旗肃然起敬的样子,刚才还有的半分疑虑也打消了大半。
道“我相信总有一天,玄虎军旗,会真正重临于世。”
钟禩侧目看看穆柏松,他脸上几乎十分显眼地写着野心二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并未有何表现。
穆柏松带着钟禩到了穆霜雪的住处,让守门的两名弟子打开了门。
穆霜雪见门开了,赶紧想要出来,却看到穆柏松和钟禩一起站在门口。
钟禩悄悄给惊讶得目瞪口呆的穆霜雪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穆霜雪不知道他是何意,但决定暂时先不说话。
钟禩转向穆柏松道“穆兄,卫大人有几句话,差我单独跟令妹讲,不知在下可否……”
穆柏松听出了他的意思,虽然心下还是觉得很奇怪,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随意。”又对着穆霜雪道“你也该消停了,接待好客人。”
穆霜雪顺从地点了点头,穆柏松转身离开,在场的其馀几人也跟着他一同走开。
钟禩走进了穆霜雪的屋子,穆霜雪赶紧把门关了起来,拉着他进了里间说话。
“他身体如何?他是不是中毒了?毒解了吗?”
穆霜雪满脸焦色盯着钟禩等一个答案,后者叹了口气,把穆霜雪吓得一颤,抓住他的手腕。
“到底如何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钟禩反问道“你真的希望他无事?还是想问他死了没?”
穆霜雪呆楞在原地看着他,心里已经慌得六神无主。
“他……”穆霜雪视线晃了晃,人也显得有点恍惚,喃喃道“是我伤害了他,是我……若是他……那我便自裁了去陪他。”
“他的毒解了。”
穆霜雪重新把视线投向钟禩,不太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钟禩又道“他是没事,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原本他怀孕之后,屡次动胎气,心里又一直压抑着,这胎就不太好,这次又中了毒,他这孩子就算是能生下来,就算生下来还活着,只怕也……”
不是天生残疾就是有严重的先天疾病。
穆霜雪听到李晏清没事自然是欢喜的,但他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她才知道不久,但终归也是她的孩子,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钟禩又拿出了李晏清给他的,穆霜雪的玉质长命锁,放在旁边的桌上。
“晏清他,说让我把这个还给你,然后让你把他给你的那块玉佩也还给他,自此一刀两断。我不知道他跟你讲过没有,那是我姐姐留给他的。不过,我是希望我跑这一趟,能让事情变成另一种结果的。”
刚说完这句话,钟禩就看到那块玉佩就挂在穆霜雪的身上,也有一丝惊讶。
穆霜雪轻轻握住玉佩“我那日,是乱极了,但我也没想过要就此和他一刀两断乃至成为仇人。那日我走,是因为我知道他中毒了,想帮他回来拿解药。我被兄长禁足在岛上,也是因为,他不满意我想要救太子。”
“他知道晏清是地坤了吗?”
穆霜雪摇头“我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就好。”
与此同时,李晏清已经在前往兖州的路上。
他坐在马车里,身上披着一件斗篷来遮挡孕肚。
他的腹部一直在隐隐作痛,还好官道宽敞并不崎岖,马车没有太过颠簸。
李晏清捂着肚子歪在马车里闭目休息,迷迷糊糊间,脑海里滑过一个念头,现在他的位置,离穆霜雪的所在,越来越远了。
走官道,再一日就可到达兖州,可是穆霜雪走不了朝廷官道,她过来,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