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守去了哪里?”刘若竹问。
几名下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有口难言的表情,均摇摇头。
不知为何,刘若竹联想到竹林深处外的另一辆钱家马车,觉得这里头有古怪,但暂时按下,不动声色。
“晌午了,还请带路,让我们去用些斋饭。”刘若竹拦住路过的一名尼姑,客气地说道。
尼姑遂为他们领路。
影梅庵的饭食很好,在水灾之际,还能吃到山菇和木耳。尤其是这木耳,潭州本地并不生长,乃川北的百姓用「原木砍花」的方法种植,晒干储藏,六品以上官员家中都少有,这影梅庵竟然人人吃得。
这一厢,二人用着午饭,钱良和一名瘦削的年轻男子入内。
钱良拎着男子的耳朵,一路骂骂咧咧,全然没有在刘若竹面前的谦恭与良善样儿。男子体型虽瘦,五官却和钱良有五六分相像。刘若竹和裴约素对视一眼,均猜出了男子的身份。同时,也猜到了竹林外的马车是谁的。
“钱太守肥头大耳,乃酒肉和钱财堆出来的。这位年轻郎君身形消瘦,眼下乌青,肾气虚弱,乃温柔乡里消耗来的。”裴约素评道。
钱良看到刘若竹,忙松开拎着年轻男子耳朵的手,恢覆成谦恭的模样。
“刘侍郎也在,不知还吃得惯这庵堂的斋饭不?若是吃不惯,就随意用点儿,咱们下山再去客栈吃。”
刘若竹不答他的话,只对一旁的年轻男子感兴趣。
“你们家真是各个虔诚。”
钱良赔笑道:“犬子自小耳濡目染,这不,没跟我说一声儿,就自己跑来烧香了。但他性子粗暴,和别的香客起了冲突,我正在训斥他呢。”
谁敢和潭州太守的儿子起冲突?这分明就是一个用来搪塞的借口。
刘若竹但笑不语,倒也未拆穿他。
几人坐在一张凭几前用饭,钱良和刘若竹仍旧虚与委蛇,你来我往地谈天说地。钱郎君只是低头吃饭,并未言语。而裴约素却看着他两只手上穿戴的皮蔚,觉得奇怪。刘若竹也留意到这一点,不过并未点破。
钱郎君敏感地觉察到二人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忙向后缩了缩。
钱良见况忙道:“他这双手啊,到夏天了容易起些疹子,怕别人看了害怕,就戴皮蔚遮着。”
“如此,夏季炎热,倒是辛苦了。”刘若竹淡淡一笑。
下午,刘若竹和裴约素跟着其他香客一道听禅,一直到日落时分,两人才回到客栈。
刘若竹唤来阿茂,给了他一块金饼子,令他买通钱府下人,查一查钱良夫人的来历,以及跟钱郎君有关的事儿。
阿茂转身——
“等等。”刘若竹又想到什么,将他招了回头,声音渐低,“还有一事,你一并查了。”
“是,是。”阿茂领命下去。
刘若竹看了看外面,于幽暗的走廊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极擅长隐没,但还是逃不开刘若竹的眼。他将房门关上,仿若无事,坐下与裴约素说起白天的事儿。
“这钱太守满嘴谎言,该是隐瞒了不少事。”刘若竹道。
“钱太守的儿子也很奇怪,看面色就知是风月里的一把好手,该是厮混在这影梅庵的常客。”裴约素附道。
“就是不知,与他厮混的是哪一个了,又或者,他仗着自己的身份,沾染了数名尼姑。毕竟,他看上去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一个两个的,怕是不能够。”刘若竹不怀好意地笑道。
门外又响起窸窣的声响,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一紧,直接大步过去,推门将在外偷听之人拿下。
“刘侍郎,是老奴,老奴来给刘侍郎和小娘子送果子来了。”万忠疼得龇牙咧嘴,手中的果子滚落一地。
“原来是万伯,怎么每次都不说话呢,有没有伤着你?”刘若竹佯装关切,手掌却在回味万忠被擒住时下意识的反抗动作。
刘若竹亦是打小练武之人,万忠下意识地运力,这是练武之人才有的反应。
“没有,没有。”万忠蹲下身,将果子捡到食盒内,再起身递给走过来的裴约素。
“万伯,下次不要再如此了,还以为你是贼人呢。”裴约素开口道。
“是,是,老奴也是怕惊扰到小娘子和刘侍郎。下次知道了。”万忠低头道。
见他年纪如此大,裴约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令他下去。
关上门,裴约素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这万伯以前也不这样,他做事儿手脚重,有时还咳嗽。如今怎么这般轻声了,差点误伤他。”
“也许他装的呢?”刘若竹回道。
裴约素看着刘若竹笑眯眯的脸,一时没能明白他口中的「装」具体指什么。
刘若竹见她疑惑,笑意更深,他捡了个果子咬了一口,蹙眉道:“如此涩嘴,想必要么是随意捡的,根本没把我们放在心上,要么就是没做过这类事儿。”
裴约素想起上一次,万忠连自己吃桃子的喜好都忘记了,心中开始起疑。
这个疑问一直盘旋在她心底,直到一日后的晚上,才得以解开。
“你说什么?”裴约素看着阿茂,简直震惊不已。
阿茂看了眼门窗,声音低沈下去,又禀报了一遍:“刘家确实有个老奴名为万忠,但在一月前就死了。这件事,千真万确。”
裴约素跌坐回椅子上,她楞了几下,看向刘若竹,那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惊讶。
趁着裴约素恍神之际,阿茂又说起钱家的事。
“钱夫人为钱太守的续弦,是个商家女,还是个寡妇,就是年岁上,也比钱太守小不了几岁。钱郎君是钱太守的原配所生,钱太守的原配早逝,钱郎君无人管教,不学无术,贪恋美色。据说府中丫鬟婆子淫遍,唯独年纪小的才能逃过一劫。”
“他喜欢年纪大的?”刘若竹颇有兴致地扬起眉梢。
“是,且大一两岁还不行,至少得七八岁往上。”阿茂回道。
“这父子俩的品味在这点上倒是很相似。”刘若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脑海中那些杂乱的线索,已经逐渐破土发芽,正朝着自己猜测的一个方向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