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也在逐渐恢覆清明,一些更早的事涌入他的脑海。西藏,雪山,然后自己被几个人一把拉住胳膊告诉自己,自己姓张,然后就带回了这个地方。和很多很多其他的小孩子一起,而有个男人一动不动的躺在毯子上,自己喊了很多遍他都没有反应。
应该是死了……
被带回张家之后一段时间内他们就生活在一起,张起灵偶尔会和其中几个交谈,交换一下各自的经历。夥食都还好,也的确让他们吃饱穿暖了。唯一奇怪的是,这个自称是他们的家族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对他们表现出了类似家人的情感,最温和的,也不过是怜悯。张起灵记起来,每天都需要喝一种颜色诡异的药汁,味道很糟糕,但是被逼迫着也无法不喝。就在喝下这些药汁的第十天之后,这一批小孩子开始被关进了这个地牢,然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一次。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张起灵也能明白了。张起灵一开始是必须用麒麟子来改造才可能成功,但麒麟血本来是族内通婚才会出现的极珍稀的人,但是现年来族内可以称得上纯血的人越来越少,而且近亲结婚结出来的后果已经不光是失忆了,现在族内的几位纯血都是智障,根本无法挑起张家自古以来的责任。所以不得不开始从旁系来培养张起灵,一般爹生娘养的孩子自然有父母护着不参加这个过程,但是像他们这种靠家族抚养的孤儿就逃不掉了。方法他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在进入那个地牢之后浑身都是火烧火燎的感觉,整日整夜的处于恶心头痛的状态,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小孩子活不过第一天,就有的疯了,有的也这么爆体而亡,有的七窍流血而死。就算活下来的也基本上尽是奄奄一息,浑浑噩噩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些孩子都是一些当初从张家分离出去的张家人所生下的后代,为了一位张起灵,他们几乎搜遍了全国把所有和张家血脉相关的子弟全部带回了本家。他们最后成功的改出了麒麟血,甚至非常成功的训练出了一位张起灵——也就是自己。
眼前的景象又再一次清晰,火把已经被插在了一边专门安放的地方,然后有一个男人背着手借着昏暗的光线朝里面看。张起灵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但是饥饿缺水和实验的副作用让他连视线也很难成功的聚焦在一起。他颤抖着蜷起来一点儿,先一步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很瘦小,大概是这一群人中最最瘦小的那个。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有点儿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挑走真的不要紧吗?万一成功了的制成了张起灵怎么办?”
“制成就制成呗!反正你也只是借去下个墓,又不是弄死他们,到时候再送还给族里不就得了?张起灵不稀奇,稀奇的是麒麟血,要不是开门必须要用,犯得着这样么……你看看这帮造孽的小东西……”
“也罢……过继一个到我名下的话就算是真的折在斗里头了那几个长老也说不了什么,打开让我看看吧!”
接着,就紧挨着身边的门上传来叮铃叮铃几声钥匙开门的声音,吱呀的一声响,空气的流通感扑到了身体上。寒冷更加严重了,张起灵又蜷了蜷,看见一双布底鞋小心翼翼的才进来,差点就踩到自己的手:“这些都还活着?都成这样了还活着?”
“活着是肯定活着……”另一个人又说了一句,然后沈默了一会儿又接了一句:“不过你想喂了那玩意儿哪能活蹦乱跳啊,挑得出一个精神稍微好点儿赶紧拉走已经不错了!反正或多或少都有点儿麒麟血的作用……”
一种雀跃开始在张起灵的心头燃起来,起码他开始懂得,这个进来的男人需要一个麒麟血来下斗,而他正在犹豫,对着一地牢的小孩子在犹豫。他开始努力的支起身子,但是一阵剧痛马上传遍了神经百骸,让他刚刚绷起来的身体又马上不受控制的软化下去。但是生死就在这一博了,再在这里呆下去他迟早也和后面那群浑浑噩噩的小孩子一样,丧失了自己为人的意识,最后死相凄惨的暴毙在这个地牢里,最后尸首被惨惨淡淡的就这么拖了出去。
那双布鞋擡起来,就要从他身上过去了。那看在张起灵眼里简直就是慢动作,虽然明知道自己存活下来了,但是那一种充沛的紧张感完全回来了,张起灵突然心里满溢出一种满足感。他终于在现在明白了一点儿为什么自己明明从吴邪嘴里听到了大半自己的身世,但仍觉得自己的记忆没有回来——因为他还没有把感情找回来。一直以来他都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听着自己的身世,直到这一刻,当初的那些想法,那些感情,无论是欢愉的,惊讶的,恐惧的,绝望的,都浓烈的几乎让他窒息。那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无论谁也不可能夺走那些感情,张家不能,世人不能,他承受了重担,他屈服了,他愿意成为张家的一把好刀。但是对于自己的感情,那是他仅有的一份挣扎。
……就是为了那份微弱的几乎没有的挣扎,才一次次的寻找过去的。
张起灵带着镣铐的纤细手臂颤颤巍巍的举起来,然后一把狠狠的抓住了那只脚的脚腕。
“哟!这里居然还躺着一个!”成功的让男人弯下腰来看见自己,张起灵仅仅是抓住他,也就觉得耗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但是他有点儿惊讶自己的手是如何能够死死地抓住那人的脚腕的。他低头伸手来掰都无法成功的掰开,那估计是自己仅剩的一点儿力气。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哎,我看这个就挺有精神,还能有这么大力气。”
“是吗?”男人掰他手指的动作停了停,然后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拎起来。张起灵感觉身后有空洞的目光注视在自己的脊背上,他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能看到男人腰间挂着的一个怀表,还有他光鲜亮丽的绸面长衫。
“那就这个吧。”
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吴邪一面穿行在石碑之间,突然感觉到背上的闷油瓶软软的垂下来的手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有点儿意外,这么快就醒了?停了下来扭头过去喊了一声:“小哥?小哥你醒了?”但是马上就噎在那里。
那个紧紧皱着眉头却更多像是充满了希望,简直有种劫后馀生的感觉。居然在小哥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吴邪差点被吓得以为自己背上的不知不觉被换成了一个粽子。他马上要把张起灵翻下来检查的时候却发现他紧闭的眼眸在微微的颤动,可以料想是眼珠的转动导致的。
……小哥……在做梦?
这个认知让他安静下来,轻轻地又喊了几声:“小哥?小哥?”张起灵仍旧是松松的抱着他没有反应,吴邪算是明白了。就算是闷油瓶也会做梦的,而且还有点儿梦游的倾向?他把身子更伏下来一点儿,好让闷油瓶躺的更舒服些,然后笑了笑继续把手电筒的光打向前方,慢慢的往前走。
接下来的记忆缓慢的统统浮现出来,刻苦的修炼,一些下斗的记忆,在淤泥和狭窄通道中的爬行,总是好不了的左手背伤口,似乎永远在淌血。他明里需要喊那个把自己带出去的男人爸爸,但他们都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幌子。张起灵的作用和工具无异,如果一条狗也会有他这样的麒麟血,那么他知道他这位父亲会毫不犹豫的带上一条狗。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活下来了,在这个并没有温情的世界里活下来了。再后来,他成长为少年,拥有了稳定的麒麟血,也成为了张起灵。
在刺青刺上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名字。毕竟下斗的队伍里面只有一个小孩儿,用“喂”或者是“小子”称呼没有障碍。
张家族长的身份与其说是荣耀不如说是负担,所有张家人心甘情愿的给你呼风唤雨的权力,因为代价是帮助他们封印一个很早以前关于长生的秘密。这条道路太过凶险,整个张家都欠这位族长的,让他呼风唤雨是赎罪。接下来的记忆没有什么好说的,直到长大为止都是不断地下斗和训练,或许还有被灌输张家族长的责任,他终于明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但是他突然很少见的一阵难过,他想到了吴邪。自己和他的结局注定了天各一方了,现在想起来他对着自己说家里怎么怎么样,未来怎么怎么样,简直就像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