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瞧我这嘴!”
远处,方朋的讪笑传入秋末染耳畔。
他魂绪抽离跌坐在地,眼珠子极慢地转动,红毛洒他脚边的血并非镌空妄实。
猛地缩起双脚,他撑着墙壁才站起来,跌跌撞撞,双目空洞趿拉着往外挪步。
巷口,光与暗的分割线,躺着两颗染血的新鲜牙齿。
手指收力,死死地扣入泥墙裂缝,少年注视骨节上干涸的血,咬紧嘴唇。
迷蒙中,他脑海里闪过的几个打斗场面……
是真的。
他真的打人了。
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
左等右等等不来秋末染,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是课没上完还是出事了,方朋背着手在街边踱步。
路过一个无人在意的巷口,方朋吓得打寒颤:“哎呦妈呀我的天呐吓死了……少爷?”
清瘦高挑的身影伫立于明暗交界,讳莫如深。
瞪眼细看,那身形和服装很像自家的小少爷。
蚊蝇围绕街灯转圈,夜风与他抖瑟的呼吸交织,一步,两步,不言不语地,秋末染走入光亮。
他衣服不忍直视,糊满血污,分明大开杀戒一场惨烈,可他神色脆弱得像找不到家。
“……少爷?!你咋了?咋了!”方朋惊叫,箭步上前,把秋末染翻来覆去看个遍。
“我摔倒了,我……”
打人了。
后半句,随着喉结滚动咽进肚里。
“摔倒?!”方朋诧愕,摔倒能摔成这样吗,可秋家所有人都知道自闭症小少爷从不说谎,他急得直拍大腿,“哎呀!哎呀!我咋就没看好你呢!”
“方叔,我没事……”秋末染声音艰涩,话没说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温软声线接踵而至:“小染?方叔?”
顷刻,少年打得火热的身体冷至冰点。
夏初浅站在不远处,拎着一箱牛奶,她刚从小超市出来,疑惑他们怎么还没回去。
这片老旧街区照明很差,灯泡坏了好些都没人修,她看不清秋末染的表情,可他身上的血迹显眼。
以及,他错愕地向后退。
那个一见到她,不是奔赴于她紧黏着她,就是跟在她身后甩不掉的少年。
此时,脚步凌乱,同她拉开距离,卡宴停在路边,他逃似的狂奔过去,狼狈地钻进后排。
“怎么回事?方叔!”夏初浅一瞬揪心。
“少爷说他摔倒了,唉,我也搞不清……”车子停路边挡道总归是缺德的,方朋赶忙上车,“小夏,我带少爷上医院检查,你放心回去吧,噢!”
可是后排没坐人。
“……少爷?”方朋抻脖子往后瞅。
前后排的座椅之间,少年蜷缩于此,骨骼被挤得生疼,可在这容膝之地他能讨得一丝丝安全感。
嘴唇干裂,他面白如纸,头埋进臂弯,未知的恐惧碾碎他瞳眸中的光。
——浅浅知道他打架了。
——浅浅不要他了。
*
五一假期,夏初浅和秋末染都没联系过。
她从刘世培那边得知他没有受伤,之前那个厉害的家教继续给他上课,他有好好学习。
——“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这句话就和“改天约饭”一样遥遥无期,重点在后半句,她这么说只想让他赶紧回家。
客观上,她能力有限,真教不了他;主观上,她不想再沉湎于这段怪异的背德关系。
“星星之家”她也不打算去了。
小超市的老板娘爱唠嗑,认下了相貌姣好的夏初浅,总爱结账时聊上两句:“唉,美女,咱这小区越来越好了,前段时间加了安保,最近啊,路灯给修好了,晚上走路亮堂堂的。老来这里抽烟堵人的那群小流氓也不见了,听说被人打了,嚯哟,这些混子就是欠收拾!”
深埋情绪,夏初浅微笑:“嗯,挺好的。”
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可五一小长假结束的第一天,某条新闻空降,轰动一时,一代传说就此锒铛入狱。
——秋许明在国外被捕。
*
偌大空间,冷清得只剩秋末染的呼吸。
他缩在卧室一角,怀抱双膝,眼神静如潭水,墙壁的冷意穿透外衫直达肌底。
房门敞开着,耳畔响了一早上的行李箱的滚轮声,和离别的匆匆脚步,现下,无声无息。
没有送食材的生鲜车,没有彭厨的早餐,没有王妈的大嗓门,没有方朋的插科打诨,没有修剪枝叶的园丁,没有穿黑衣墨镜的保镖,没有刘叔……
律师说,秋许明犯罪性质极其恶劣,根据当地法律,在判无期徒刑的基础上,没收境内外个人全部财产,现已跟国内的外联机关进行对接。
半山别墅落在秋许明名下,即,意味着,这个秋末染生活了十年的家,将被法院强制没收。
他日后无家可归。
树倒猢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