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逆了一回天旨实乃无奈之举。
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神仙。
再者此番天君下的诏令也不好违。他以论佛为名义逼着我去极东,旁人看来不过是件平常事,我若还逃那两方之间上万年来的情谊定会裂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
逃婚一事本就让他们颜面尽失,天君以让我入住极东意欲修好两方关系。
虽事情因我而起,可我巴不得离极东远远的心思如今恐是石沈大海了。
故而当极东仙使擡着那顶花轿在我宫门前出现时,我额间的青筋跳了跳,最终以十分淡定的神情默默地注视着那顶轿子。
极东仙使还是之前的那位,他尴尬的一笑,神色有些忐忑,“因时间紧凑,小仙来不及准备另一顶轿子,上神姑且先委屈一下吧。”
我晓得他这番不安是为何故,不过是怕我触景生情,生了要逃跑的情绪。
且让我稀奇的事,这顶当初用来迎接我去极东结果没迎接成的轿子居然暂时安放在九重天。
我望着花轿上那些开得明艳艳的莲花,捏了个诀把花轿变成一般轿子。
因是仙使接的我去极东,少不得便要用他极东的轿子才显得他极东的礼数周全,而今太匆忙,九重天上只有这么顶花轿是隶属极东。
到底是要坐着轿子去的,与其维持原状,让其他神仙以为我又要出嫁,倒不如伪成普通轿子。
他们看着正常点,我坐着也舒心些。
我方要进轿子,突然想起木兰拜托的事,从衣袖里翻出个锦囊,抛给那名曰陵江的仙使。
他手忙脚乱的接过,待看清手中事物,擡头看我,脸颊上浮起微红。
我用扇子敲了敲肩骨,瞟了他一眼:“这是木兰仙子送你的……喏,就是宫门里那个白衣仙子。”
恰巧木兰悄悄躲至门口偷看,被我瞧得是一清二楚,陵江随着我的眼神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衣角。
反正他们两个也是见过面的,木兰此次对极东仙使动了情,懂得托我这个上神来做这个人情。
可这究竟是好还是坏。我尚未可知。
陵江凝视锦囊片刻,顿了顿后朝着宫门做了个揖,朗朗道:“陵江在此谢过仙子的一番心意。”
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
便也是木兰还有机会。
我吐了口气,钻进轿子里。听闻外面陵江喊得“起轿”,没由来的烦乱,干脆闭起五识进入无我境界。
些许是我闭了五识的缘故,一路并无颠簸。
我闭了双眼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要睡下了,忽悟得这么个架势还是当初那支迎亲队伍一般大。
其实何必要弄得轰轰烈烈,为神还是要低调点好。
遂恢覆了五识,喊了声:“停下。”
轿子依言停了下来,陵江在轿前恭敬问道:“上神有何吩咐?”
我坐在轿子里没动,隔着轿帘子问他,“仙使来九重天时,可听闻太子说过关于此次本上神出使极东的事宜?”
陵江在轿子外站了一会,不疾不徐道:“上神只管放宽心,太子吩咐不可怠慢上神,要以九重天使者之礼迎上神到极东,倒是小仙未能及时备妥,一旦回了极东,小仙会自行向太子殿下请罪。”
我掩面极为发窘,心中哀哀戚戚的想道,这哪儿是使者之礼?自古哪有使者有这般好的待遇?不过是仙使为了安定我的心,说出来的假话罢了。
也难为他一听便听出我的话外音,好端端一个仙使碰上我这般的上神请缨不得反倒还要请罪。
假使这般到了极东,极东必定认为我的架子极大,单单不过一个客,哪能占尽这么大的风头。
我挑开帘子走出轿外看了四周景色。扇骨敲了手心一下同他说:“虽说本上神是你们极东的客,但这般声势浩大的队伍,本上神终归担不起。你带着这支队伍在后面慢慢走吧,本上神自己能腾云去极东。”
陵江“唔”了良久终说:“还是小仙跟着上神一起吧,上神恐不识得路。”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忒不妥。极东极东,便是一直往东就能到。我又怎会不识得。
但他的心思还是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大抵是上次被我诓了一回,怕这回出了状况不好与极东太子交代罢。
我咳了两声:“放心,本上神既上了轿子,便不会再想着半路逃了。再者,天君的诏令下得甚体面,我再跑,不是在给两宫找不痛快么?”
陵江一窒,传闻极东能言善道的仙使如今再见面竟是无言以对。他一脸的为难,说:“上神便让小仙跟着吧,太子命令过,要小仙保护上神。”
我额间冷汗方冒,要一个小仙来保护我这个上神?明着直说是来监视我的就行,拐着这么大个弯也不嫌累。
我后是退了一步,允许他在后面跟着。招了朵云,自行先飞往极东。
陵江仙术比不上我,这慢起行的速度自然也追不上我。
我乐得清闲,拐了几个弯彻底的把他甩掉了。
极东比九重天还要热闹,我坐着的那朵祥云够大,底下的神仙瞧不见我,只知有一朵奇怪的白云偶然飘过。
陵江说过,我的居所是在一个叫菩提园的仙宫。此仙宫极好认,我在上空徘徊了一刻,轻易的就找到了。
院子里大片大片的红色,我甚惊奇,仔细一辩原是种着些红莲,与花轿上的莲花乃同宗。
不知是谁在料理这些莲花,本该在水里才能存活的红莲竟是直接种在泥土里。
此种植莲花的心得我必是要同那神仙好好请教。
心里这么盘算,身后忽闻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在寂然无声的宫外显得有分尖酸刻薄,“哪里来的一朵烂花?”
我楞了楞,方觉她口中的烂花说的似乎就是本上神。转身回去看清她,是个面容姣好的仙女,身穿衣摆画有凤仙花的蓝色仙衣,头带金色步摇,额贴花钿,一脸嫌弃的上下打量着我。
传闻苍帝新纳了一名年轻的侧妃,因她此番的态度蛮横且看她能自由走动不受拘束,我自然而然便把她归为侧妃本尊。
当下施了一礼道:“小神参见帝妃。”
她瞪大眼睛咳了两声,有分尴尬的说:“帝妃是我姐姐,我是崇紫仙子。”
我僵了一僵,来之前与司禄聊了聊八卦,说到苍帝新纳的妃子时,司禄特意同我说起苍帝的侧妃有一个孪生姊妹。这两姐妹是苍帝两万多年前出游捡回极东的弃婴。为此我还特特唏嘘了一回,苍帝老牛吃嫩草,把其中一个弃婴储为自己的妃子。而我单以为喜穿蓝色仙衣的定只有那位帝妃,没曾想居然还有个孪生妹妹也喜蓝色。
这可谓是一件衣裳引起的误会,一句理所应当惹起的祸。
可巧我想不通这两姊妹一旦穿着相同可有的差别,陵江赶到了。
他不清状况,只得先作揖见过,再问:“崇紫仙子怎在此处?”
崇紫仙子神情覆杂的瞟了眼仙宫,对着他语气和缓了些:“今日朔清哥哥不在,我想进这菩提园。”
陵江忽变了脸色,急急道:“万万不可!殿下下令不许任何仙神进入菩提园,仙子不可明知故犯啊!”
这倒是稀奇了,这菩提园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我安分老实的闭紧嘴巴干站着听下去。
崇紫神色黯然,“自从朔清哥哥说要娶那个什么上神后,他就不让我进菩提园了。都怪九重天的那个老太婆,明明都比朔清哥哥老了那么多岁了,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蛊惑得朔清哥哥神魂颠倒。”
我嘴抽了抽,明明是极东太子自己缠上我的,怎么到了她口中反倒成了我蛊惑太子了。
陵江脸色难堪扯了扯嘴角,望了我一眼刚要开口便被崇紫打断:“对了陵江,我们极东何时来了这么一朵烂花?”她嫌恶的捂着鼻嘴。
从一开始崇紫仙子便以烂花来称呼我,我好奇得很她是怎么看出我的原身乃花的。
“仙子是如何看出上神的原身的?”陵江有些吃惊。
她自喜道:“我从帝君那儿借来了一个法器,能看破任何神仙的原身。”
我点点头,诚然倒是一个好法器。
“你还没说呢,她到底是谁?”她一只细嫩的手指向我。
陵江颇窘迫的望望我,吞吞吐吐的说:“她……她是,她是……那位……”
我悠悠的摇着扇子,笑道:“我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老太婆。”
她先怔怔的看着我,尔后愤愤的走向前,步摇上的玉珠甩了甩,连脸都扭曲了:“你……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敢厚着脸皮嫁来极东!”
我回想我是何时得罪过她了,要先后两次说我坏话。
我默默的看着她不开口,她这副样子倒像凡人所说的小丑跳梁。
陵江赶着在后面解释,“仙子误会了,此番上神是奉天君诏令来与太子论佛的。”
崇紫狠狠地瞪着我:“论佛?谁知道她是安的什么心。”
本上神头回被这么说得十恶不赦,仔细琢磨她的话,倒有点趣味。
但我无心在宫门口与她耗着,许是今日出门没瞧好日子,亦或是与崇紫仙子八字相冲。遂边走进菩提园边同陵江说:“这就是你们极东的待客之道?”
陵江在我身后跪下,“是陵江待客不周,望上神降罪。”
这回可好,他还未向太子请罪,便又先后向我领罚。
我没有回头,听得崇紫大喊道:“陵江跪下作甚?起来快起来,你又没有过错!”
这么个骄横的仙子,到底什么都不懂。
以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冒犯上神的惩罚并不是她这个小仙女可以受的,即使她是苍帝的小姨子。
陵江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是在替那个不懂事的小仙子受罪啊。
可惜崇紫仙子全没有后知后觉。
陵江在宫门口跪了片刻我便让他回去了,毕竟事情可以不闹大自然是好的,也算惩戒了那崇紫的出言不逊。
说到底这里是极东,我只是一个远客。
故能知道此风波的极少,只因大多神仙都跑到天门去看我这个轿子里迎来的神仙了。
也不知他们到哪得到的这消息,尽管擡轿的队伍缩短路程且极为低调的从侧门而入,也被赶来瞧热闹的神仙们围得水泄不通。
可惜他们如此盛情,看到的却是顶空轿子。
菩提园不是只有红莲,还有一颗年代比我还长的菩提树。
此外就是一处偌大的内殿,我绕着内殿走了一圈,稍稍知道寝殿在何处了又忘了正门在哪里了。
极东太子几天以来并没有来看我,我在弄清了菩提园后,闲时便是在极东世界走走。
极东世界的神仙见到我都要端端正正的施一礼,这礼与我平日里看到的不一样,但我很受用。
又几日后我才知晓他们行的不是极东的上神之礼,而是太子妃之礼。
除了无言,我实在不晓得该以怎样的神情面对。
之后在极东更是无趣了,我趁了看守天门的天兵没注意,偷偷溜下凡。
如此偷偷摸摸,本上神是头一次。
极东不比九重天,我没有极东用于下凡的玉牌,而我认为可以不见太子自是不见的好。遂只能神不知的下去,再鬼不觉的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五识指五种心识∶即眼识丶耳识丶鼻识丶舌识丶身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