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丶珞谞番外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默默的……陪着你。】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自家的狐狸洞前。
彼时她一袭红衣,站在不远的山坡上。
他骇了骇,以为她是缠了他好些年的那只红狐狸,转身便走。
不料才走了几步,她已从山坡移到他面前拦住他,醉意熏熏道:“喂,干嘛见到我便跑?”
“我很可怕吗?”
他呆呆的望着喝得脸颊通红的她,许久恍不过神。
她又来扒他的衣裳,眼神一半专注一半凌乱,“噢,这身狐狸皮倒还不错。”
他呆滞的等着她来扒,却见她手未动,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他慌忙之中搂住她,听得她均匀的呼吸好笑的摇了摇头。
至此,这个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穿着红衣裳喝得烂醉的奇怪女子便这样刻在了他的心头。
他想,他活了四万年,还未同这般狼狈过。
天色明媚,他蹲在狐狸洞前咬着根野草烦闷的擦着汗。在寻常人眼中万分舒适的太阳,他却巴不得离得远些。
“哎呦,我的乖儿子。”凌空出现一个鹅黄衣裳的美貌女子,欢欢喜喜的搂住他的脖子。
珞谞被这突然跑出的女子吓了一跳,把不小心吞进喉里的野草拼命的咳出来。
玄色衣裳的青年男子走来,举止投足间风流儒雅,望着女子宠溺的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还如此贪玩,看把儿子吓着了吧。”
女子不好意思的一笑,冲着青年男子吐吐舌头。
珞谞无可奈何的望着他们俩,同样面貌不凡的两只狐狸仙,生出来的儿子便是倾国倾城。但这招桃花的容貌可真不少给他招麻烦呢,他为此颇多烦恼。
他叹了口气,“阿娘真是童心未泯呢。”
女子一弹他的眉心,调笑道:“这么美的一张脸竟愁眉苦脸,小心没有姑娘家喜欢呦。”
他捂着他的眉心,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青丘月下遇见的红衣女子,他瞪了他的娘亲一眼,不满的说道:“你还担心你这儿子的皮相没有姑娘喜欢?”
女子笑了一笑,“也是,到底是我生的儿子,几斤几两阿娘还是知道的。不过,喜不喜欢可是别的姑娘的意思,你敢不敢在九重天的宴席证明给阿娘看?”
他煞是无语的盯着他娘亲看,其实带他去九重天的原意就是这个吧。阿娘打的好算盘。
他望着娘亲笑得愈发邪魅的脸,点了头说:“有何不敢?”
既然阿娘想起他的终身大事,他便如她所愿去一趟九重天,顺水推舟罢了。
女子欢愉的搂住青年男子,看着珞谞道:“那么,乖儿子走吧。”
九重天君宴请四海八荒神仙,以往收到请帖阿爹阿娘也少去赴宴,阿爹阿娘把他独留在青丘守家过他们的二人生活以来,他也不是没少收过诸如此类的请帖,一开始派了小仙去询问他们的意思,阿娘却说,随他欢喜。久而久之,他便能推则推。
如今天君司空见惯的一纸请帖却把他们招来了。珞谞看着前方恩爱无比的阿爹阿娘,拢着衣袖心道不会真是借着宴席来给他找媳妇吧?
他在百岁生辰,曾来过一次九重天。
阿爹阿娘与天君相识甚久,他记得他头一回见天君时,天君褪去了一身朝服,素衣便装俨然一个翩翩公子,负着手对他微微一笑,问他是阿爹好看还是天君好看。
他认真的看着天君,又看了看阿爹,十分苦恼的想了一通,蹙着眉头说了他生平最为公正的一句话。
“天君与阿爹都好看。”
天君一楞,忍不住笑了出来,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你这一说,我又输给你爹了。”
让他幼时困惑不解的一句话,他长大后才知,天君一直以与他阿爹媲美皮相为乐。
而今再一次见到天君,记忆力那个爽朗的天君不再以素衣现身,也多了他未曾见过的威严。
阿爹与阿娘一入席便离得他远远的,他寻着他们的身影,见着阿娘笑着悄悄竖起了拇指。他不动声色的移回了目光,假装看不到,嚼着食之无味的天界食物。
对于从四周来的目光他早习以为常,他无趣的看着进进出出的仙婢,偶有仙婢不小心看到了他,羞涩的涨红了脸。
可他的心思并不在她们身上。他突然看到穿过仙婢之中从容走过的女子,心里讶了讶。
那是他遇到的红衣女子,尽管她换成了简单的白色羽衣,而他只是远远的一瞥……
他瞪大双眼,“她是……”
“她是九重天的百花仙子,名唤简缇。”
旁边的男子笑意盈盈的回应他说。
他楞住,回头看那男子,问道:“兄台哪位?”
男子揣着袖子笑得甚欢,“小仙是天君新封的仙官,九重天司禄星君。”
司禄星君告诉他,像此类的宴席,一般是未能见到百花仙子的身影的。天界下给百花仙子的请帖,都被她寻着因由推脱了。饶是如此,每一次宴席的掌职仙官还是给她留了应有的位子。
司禄说起简缇时神情眉飞色舞,珞谞端详着司禄,凝着脸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对这个百花仙子,很了解?”
“啊不……也不能说不了解。”司禄赧然的瞥了一眼他,“就是相识也算得上一段时间……”
他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司禄星君被太上老君叫去叙叙,他规规矩矩的坐了片刻,趁着众位仙者喝得三分醉没注意到这边,偷偷的从宴席上溜走了。
他走在九重天上,何处都仙气腾腾的一片白茫茫,他有些分不清方位,也不知那女子走到哪里去了。本就有些烦躁。
仙婢们低着头羞怯的从他身边走过,他知道她们频频回头凝望他的身影,他终是忍耐不住,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回头粲然一笑。
“姐姐们可知道百花仙子在哪里吗?”
正巧回头的仙婢们一楞,险些摔下了手中的银盘。这一声姐姐叫得她们心儿都碎开了,但一瞧这风度翩翩的美人笑得倾国倾城,转眼便把她们碎了一地的春心俘获了。
“百,百花仙子应,应该在荷池边,我刚见她往那边去了……”仙婢手盈盈指向珞谞身后,他道了谢往那而去。
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仙婢围在一起,望着他离去的身形娇羞的做着美梦。
“不知是何家的公子,竟长得这般美……他刚刚对我笑,是不是记住我了?要是我有幸被他看上便好了……”
一湾湖,很大的湖,湖里有荷花开放,这应当就是仙婢所说的荷池了吧。
他看到穿着素白衣裳的女子惬意的站在湖上的小桥中央,手伸出在撒着东西,似乎在喂鱼。
“呦,好巧,我们又见面了。”他笑,笑得风流倜傥。
女子回眸打量他,满不在乎的一笑又继续喂鱼,“仙友认错了罢?我和仙友今儿才头一回见面。”
他不满的挑眉,还没有哪个女子不被他这身皮相魅惑过。他眉头一蹙,以十分委屈的口吻说,“姑娘说得什么话?姑娘忘了那晚还拼命扒在下衣服来着?”
她喂鱼的手一滞,他以为她被吓着了,却见她好笑的与他说:“你这一身的狐狸骚味,我要你的皮毛作什么?”
他呆了呆,深受打击的擡手闻了闻自身的味道,明明便没有她所说的狐狸骚味。
青丘天生桃花不断的九尾白狐珞谞,头一遭被嫌弃了!
他追上欲走的女子,锲而不舍的问道:“姑娘当真不记得当晚的事了?”
“不记得,不记得……”女子随意的摆手,显然不在意。
他停住脚步在她身后说道:“姑娘当真不记得,前天月圆之夜,姑娘一身红裳在青丘喝醉之事?”
女子听闻止住步伐,回头望着他,悠悠说道:“既是喝醉,又怎么会记得?”
她转身,看着他略为失望的神色嘴角微微一扬,“还有,我不叫姑娘,我叫简缇。你也可叫我,阿缇。”
阿缇?
他默念这个名字,朝着她愈走愈远的身影喊道,“阿缇,记着,我叫珞谞,珞—谞—”
她顿了一下,尔后传来她明亮的声音:“知道啦,珞谞。”
他望着她,忍不住笑了。
青丘的月色一直是极好的,可偏偏有她在不合时宜的喝闷酒。他不知这回是怎么了,但他猜想,多少与极东的太子有关。
可他却无法问,不能问,只是陪在她身边喝完了一壶酒。
明日,她便要嫁给极东的太子殿下,纵然难过,他也知道这是她的决定。
她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他思绪万千,他对她的心意一直藏得很深,但倘若,倘若她后悔了这桩婚事,他可以不顾一切带她走。
但她只是窝在他怀里,说了句:“真暖。”
他虽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心里并不好受。阿缇,其实你只是贪恋一时的温暖,在我和太子殿下之间,你选择了后者罢。
他会对你很好吧……
他并未发觉自己心中所想的不知不觉说了出口。
他搂着简缇,坦荡的提高了声音:“既然来了,仙友何不现身?”
他起先是不知太子的,倒是太子一显身,他有些惊讶于太子的容貌,不过面上还是温文尔雅的笑着。
可惜了一个好皮相,竟要整日以面具遮挡。
太子看着他怀里简缇,淡淡的说:“阿莲,跟我回去。”
他感觉简缇的身形一僵,像是赌气般的说不回,也许又有什么因由,她语气缓了缓,说她明日自会回去。
他知道太子在生气,只是面上看不出而已。他笑了笑,替她打了圆场。
“阿缇醉得不轻,现下带她走恐怕不适宜,不如太子让她在青丘稍作休憩,等明日清醒珞谞必把她送回极东。”
太子果没有说任何话便走了,她很失望,可却没有出口留住太子。
但是他知晓太子没有真的离开,只是隐在暗处。
“阿缇,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离你这么近罢?”他温柔的看着她,可是她却看不到他此时的目光。令人沈溺的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
“睡吧,明日醒来,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摸了摸她的发,施了个小术。
她的呼吸有条不紊,他望着怀里的她,微笑着。
那一夜,他抱着她在青丘的山坡上说了很久的话。
丑时,他把她抱回厢房,替她拈好被角。自己去了书房,对着那柄折扇发呆。
太子在庭院那棵榕树下站着,他忽然很气恼,把平日遮挡青丘的仙障撤去,寒风露水皆来,太子却还是以天人之姿屹立不动的站着。
他气未消,同太子斗了一夜的法。他以为好歹自己也比太子年长,应会把太子打得落败,却在斗法中,察觉出太子并未尽力。他与太子,打了个平手。
那些关乎极东太子法术精湛的传言,果不假。
他密语传音给太子,“你爱阿缇吗?”
他听见太子坚定地说:“我爱她!”
“但你能给阿缇什么?名分?”他自嘲一笑。
太子顿了一下,说:“我会给她自己,包括我的心。”
他突然沈默,他发觉自己早就输了,不仅斗法输了,在这场情爱中,他输给了太子。只因太子爱她,而她的心,不在他那里。
他有些疲惫的说:“阿缇只当我是多年的好友,你无须误会。”
那天,他与太子呈一坐一站的姿态。
临天亮,仙侍送来从凡界带来的无画折扇,他依然画了青丘的山坡,点点翠翠。
扇骨是紫檀木,他想着她倘若再打架,紫檀木更坚硬,若焦了同是乌黑也瞧不出什么来。
他望着天边,突然悟出了那个劫。
飞升之劫。
以往只算得出关于这个劫的一星半点。原来,是这样……
天意如此。
他把他的灵力注入折扇,唇边是无悔的淡淡笑意。
阿缇找上他时,他知道终有分别之时,他转身不让她看见他眼眸里的哀伤,故作轻松的赶他们走。可她是否知道,转身的那一刻,他的心撕裂得很痛。
他叫住她,想告诉她他的心意,可张了张口,却说成了:“你要幸福。”
简缇笑着应了他道:“自然是。”然而她并不知他的心。
他听着他们离开青丘,笑着笑着,泪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天边五彩霞云,他站在青丘负手痴痴的望着极东的方向,低声吟唱:“九重天宫有花神,莲花神印显额间。
浅着铅华素净妆,一颦一笑动心魂。翩跹翠袖拂云裳,十指纤纤点眉妆。黛眉如翠羽,明眸宛星辰,唇若含朱丹,颜似红霞衬,云鬓低垂插风簪,红裙斜曳步生莲……”
身后小仙童拱手拜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仙童脆脆的说道:“殿下,我已照您的吩咐,在新房外把曲子唱给百花神听了。”
他应了声,心不在焉的问:“可有谁追问曲子的由来?”
“百花神身边的仙婢有问过我,但我照殿下所说,曲子一唱完便隐了踪迹回来了,没有回答那仙婢。”
他听了无力的说:“下去吧。”
小仙童依诺。
他如同木桩的站着,低眸继续吟唱:“今日花神嫁阎君,四方仙神皆道喜。
一愿简女与阎郎,一心一意情根深。
二愿简女与阎郎,二人同心结红绮。
三愿简女与阎郎,三生三世缔良缘。
四愿简女与阎郎,四时充美共偕老。
五愿简女与阎郎,五世其昌宜家室。
六愿简女与阎郎,六合之内鸳鸯配。
七愿简女与阎郎,七窍玲珑相结发。
八愿简女与阎郎,八面圆通统德心。
九愿简女与阎郎,九九归一成正果。
十愿简女与阎郎,十全十美永不离……”
这是他为她所作的曲子。阿缇,如今,我离你愈来愈远了。
他震惊的擡起头,天边的圆月已成了红色。赤月出现,必有不祥。
他方才感受到灵力的波动,是阿缇,阿缇有危险。
顾不得什么,他提了剑探查她所在的方向奔赴而去。
果不其然,她招惹了麻烦。她看不见他的苦笑,没想到再一次的相见竟是在这头鸢鹭前。
他来不及问太子为何不在她身边,鸢鹭似乎很愤怒,他最后一剑插入它的前额时,以为一切过去了。
但鸢鹭竟在强弩之末意图与他们同归于尽,邪气化为一道道利剑,不断的划破他以全部修为竖起的一道道仙障,最后割破他的后背。
她看着他义无反顾的挡在她面前,震惊与呆滞。
他却凝望她的双眼,忽然笑了笑。
“阿缇,别看。很快便会过去了。”
“还记得你问过我飞升的劫吗?这便是我的劫,我不后悔。”
她抱着他掉了眼泪,他靠在她的臂弯里,满足的笑道,“真好,临死前还能见到你为我流泪。”
他尝了尝滑落在他唇边的泪,竟然觉得又苦又甜。头一次见她流泪,且是为了他而流,他很欢喜。
他抹着她的泪,望着她想永远记住她的模样。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穿着红裳的她,淡淡的笑着。
“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第一次遇见你,你穿着一袭红衣裙,那时我以为你是对面山头那只喜穿红色衣裳的红狐狸,掉头便走。你却拦住我……”他笑了笑想着她怎么可能还记得,已过去了多少个年头,何况当初她喝醉了酒。“如今想来,也是好笑。我竟把你错当成那只红狐狸,明明你们两个是不同的,很不同……我从未见过,能把红衣裳穿得那么美的女子。”
他还记得,对面山头的红狐狸缠了他好些年,他实在无法,甚至在凡界置办了一处屋舍,以躲个清静。想来也好笑,面子上终归过不去。
他因这头红狐狸,一度十分不喜大红衣裳,可那突现在青丘山坡的简缇,却深深地留在他的心里。
她颤抖着声音哭道:“珞谞你这个骗子。你说过等打完架便与我一同回青丘不醉不归,你骗我……”
他很心疼。
他温和的看着她,依然是笑:“对不起,阿缇,我履行不了那个承诺……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他想笑着面对阿缇,他想让阿缇心中记着的珞谞,永远带有一抹温柔的笑意。
阿缇,你可知,今日是我们相识的,第六万个年头。
那赤月逐渐恢覆澄黄,他仿佛看见了穿着红色衣裳的女子在山坡上,风扬起她的长发,她拦住他,吐着酒气问他:“我很可怕吗?”
他唇边笑意渐深,不,你不可怕,我一直未当面同与你说……
你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