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衔章不是吃亏的性格,他很少吃瘪,此时却被顾梅清噎得说不出话。
他是真冤,也是真欣喜,因为顾梅清那句动了真情。
其实真要计较,他是趁虚而入,硬是把顾梅清拘在他身边,使手段让顾梅清跟着自个儿。
多年的磨砺让他从毛躁变得稳重,这个人他惦记了好几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顾梅清一开始的拘谨丶害怕,还有不熟练的讨好,孟衔章都看在眼里,他心疼归心疼,他也知道急不得,毕竟顾梅清没有安全感,又谨小慎微惯了,所以他愿意等顾梅清心甘情愿,愿意等顾梅清慢慢相信他丶喜欢他。
日久生情嘛,人都到自个儿身边了,这要是还让人跑了他就是个废物。
如今听到顾梅清说动了真情,孟衔章简直欣喜若狂,但高兴之后,又是止不住的心疼。
顾梅清心里忒能藏事儿,因为自卑也忒会乱想,他一直把孟衔章放在一个上位者的位置来对待,直到刚才那句质问,才是爱人之间应该说的话。
如今再追究顾梅清到底受过多少苦都是白扯,孟衔章能做的就是把自个儿的爱意都告诉他。
“跟我过来。”孟衔章攥着顾梅清的手腕大步走到桌边,把人圈在身前不让他跑,拧开钢笔盖,刷刷写下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他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认识这两个字吗?”
顾梅清眼眶里还蓄着泪,泪眼朦胧地看过去,他抽噎着小声道:“茂公。”
人名吗?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回头看孟衔章,脸上全是泪痕,“茂丶茂公是谁?是那个人的名字吗?你承认你不止喜欢我一个了?”
顾梅清越想越有理,他吸吸鼻子,胡乱抹了眼泪,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晓得了,我以后都不问了。先生何必呢,你知道我不会闹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孟衔章被他的胡言乱语气笑了,捏着他的下巴在他脸上尝到了冰凉又咸湿的泪水,孟衔章索性把桌上东西往旁边一推,把人抱坐在桌上,手臂张开禁锢着他。
“你又晓得什么了?哪个当爹妈的会给孩子起这么个名?这他妈是酱油!”
孟衔章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顾梅清的额头,“你可真能跟我逗乐,你要是给我生个崽子,我给他起个酱油名,你不得挠我?”
顾梅清一头雾水,说正事呢,提什么酱油啊。再听到什么生个崽子,他的脸腾的红了,怎么丶怎么能说这种荤话呢!
顾梅清吭哧着辩驳:“咱俩是男的,生不出孩子。”
“别跟我扯闲篇。”孟衔章又拍了一下,“茂公酱油,还没印象吗?”
顾梅清捂住额头,艰难回想,“我家以前有阵做菜用这个酱油……”
孟衔章看他还没想起来,自个儿全招了,“谁问你做菜不做菜的?你去打酱油,不认识茂字,是谁帮你打的,都忘了吗?”
顾梅清当然没忘,他没上过学,认识的字不多,有天家里做菜没酱油,师父指明让他去买茂公牌的,他不认识茂字,去杂货铺没找到,是一个比他高好多的少年帮他打的酱油。
他刚觉得那少年人好,少年听说他会唱戏,转头就欺负他让他唱一段,不唱就不还他酱油。
顾梅清想说当然没忘,乍一看到孟衔章似笑非笑的模样,倏地睁大了眼睛。
“你丶我……你怎么会是当年欺负我的那个人呢?”
孟衔章笑容当时就垮了,“我欺负你?小没良心的,我帮你打酱油,还请你吃冰棍,我惦记你好些年,你就不记我点好的?”
记点好的……甭说记点好的,顾梅清连那个少年都快忘了,他的生活被唱戏和维持生计填满,哪有时间去回想少年时期那段稍有不同的插曲?
顾梅清怔怔地看着孟衔章,原来他们竟相识得这样早。
三兴园的解围对他来说是初遇,在孟衔章眼中是久别重逢。他们都从少年长成青年,他渐渐沦陷动了真情,孟衔章却说他惦记好久了。
怎么会……惦记他好些年呢?
喝了太多酒,又被顾梅清闹了一回,孟衔章的眉心突突直跳,“我是真闹不明白,你怎么就以为我外头有人了,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咱们一个个好好掰扯掰扯。”
孟衔章揪着衣襟闻了又闻,“我都不知道我身上沾了什么劳什子香水味,酒会那么多人,男的女的都有,你能管人家喷不喷香水吗?”
顾梅清心虚道:“我没去过酒会,我又不知道里头的规矩。”
孟衔章觉得他这二十多年吃的瘪都没有今晚上多,他揉了几下眉心,“知道我今天晚上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吗?因为你先生我把你的份都喝了,人家说我不带太太去忒小气,轮番灌我酒。你可倒好,不心疼我还净说胡话气我。”
顾梅清的心怦怦乱跳,他磕磕绊绊道:“……太太?我怎么……什么丶什么太太?”
孟衔章抓起他的手,“戒指戴了,报纸登了,大嫂都让你改口了,怎么着?你不承认是我太太?”
“我丶我什么时候是你太太了!”顾梅清被这称呼吓到了,屁股悄悄往后挪,“你给我戴的时候又没告诉我戒指是做什么的,报纸上那是丶那是桃色新闻!”
他没挪多少,就被孟衔章一把拽了回来,“桃色新闻?你看看哪家报社敢写我孟衔章的私事?没我同意谁敢?我一下子就把咱俩婚讯登报上,就你这薄脸皮能受得了吗?”
顾梅清面红耳赤,“我哪晓得这些!”
顾梅清是名角儿,但很少会上门给人唱戏,戏子身份低微,高宅大院说道多,一个不注意连命都得搭上,他宁愿赚得少点也不愿意冒险。
他就是一普通百姓,上哪知道这些规矩!孟衔章这是强词夺理!
孟衔章看他咬着嘴唇眼神控诉就想笑,“又在心里嘀咕我什么呢?戒指是干什么的你真不知道?以我对大嫂的了解她要是看到了肯定会问你,你还跟我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
顾梅清最开始不知道,那天见了吴书蓁也确实知道了,所以他才格外珍惜,贪心地想要戴一辈子都不摘。
他摸着手上的翡翠戒指,小脸通红,没底气地嘀咕:“你自个儿又没说过。”
“行,那我现在说。”孟衔章执起他的手,在那枚戒指上亲了一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定亲时送给太太的定亲礼,你戴了就是我太太,不能反悔。”
滚烫的呼吸擦在手背上痒痒的,顾梅清别过头,不好意思看他。
“哪有你这么强买强卖的。”
孟衔章抱着人,一副无赖样,“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只能是我太太,你要敢跑,我就家法伺候。”
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但不少大户人家还保留以前的规矩,顾梅清心中忐忑,紧张地问:“怎么还有家法呀?打戒尺还是打板子啊?”
孟衔章示意他靠近,贴在耳边说悄悄话。
“这哪够你长记性?你要是敢跑,咱俩就从床上找,记住没,孟太太?”
说完,他还把顾梅清的耳垂含在嘴里舔弄。
顾梅清越听越臊得慌,一把推开孟衔章,揉着滚烫的耳朵。
他就不该指望孟衔章能跟他说什么正经说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梅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孟衔章喜欢的其他人,压根就没有,全是他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
他自知理亏,吭哧了好一会才道:“旗袍,还有旗袍,这事你还没解释呢。”
“我解释什么啊?”孟衔章猛地把顾梅清打横抱了起来,顾梅清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你说我给谁做的旗袍啊?还不是给我太太?款式丶颜色都是我定的,除了你,我还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先生就摸过你一个,上哪知道别人的尺码?”
孟衔章把人抱到床上,打开柜门把那几件连包装纸都没拆的旗袍全摆在顾梅清面前。
顾梅清盯着他的动作,看他拆开包装纸,抖落出来一件丁香紫的旗袍,眼睛都瞪得溜圆。
“可我是个男人啊……”
“没让你穿出去给别人看,我还舍不得呢,在家穿给我看就行了。”孟衔章从身后抱住他,手停留在他腰臀上来回抚摸,“想跟你玩点情趣,我太太身材这么好,穿旗袍肯定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孟衔章又去拆其他的,几条旗袍都摆在顾梅清面前,光是看看就知道是极好的料子。
饱满的臀瓣突然被掐了一把,顾梅清骤然回神。
“疼。”
孟衔章又掐了一把,“你还知道疼?都跟你交代完了,和你先生说道说道,一天天的瞎寻思什么呢?有事不会直接问我?”
“说到底你还是对我没信心,不相信我说的喜欢你,怕我不要你,是不是?我今儿把自个儿的老底都告诉你了,这回该信我了吧?”
顾梅清抿抿嘴,手指钻进孟衔章的指缝,然后扣住。
“先生,我知道错了。”
孟衔章回握住他的手,“不过也是好事,你要不闹这么一回,咱俩还真不知道对方都在想什么,怕是还要些日子才能说开。”
他顺势把顾梅清压在床上,顾梅清脸上还挂着斑驳的泪痕,眼眶都因为之前那一遭哭得红肿。
“对我动真情了,梅儿不是哄我,对吗?”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顾梅清,语气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灯光从侧面照过来,顾梅清擡手仔细摩挲他的脸,“不是哄你,我动了真情,总怕你哪天腻了我,贪心地想你只喜欢我一个,你送我的戒指我想戴一辈子。”
孟衔章低头吻他红红的眼皮,“我的翡翠戒指一早便是你的,我把它送给你就没打算要回来。”
他似笑非笑道:“跟我掉猫泪,胡话说起来还头头是道的,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呢?我太太是不是掉醋缸子里了?”
顾梅清当然吃醋,但得知他醋的对象根本不存在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脸一言不发,逮着空隙就想往旁边跑。
孟衔章拦腰抱住他,扣着他的一只手腕摁到旁边,“往哪跑?忘了我说的了?敢跑就家法伺候。”
顾梅清这一晚上心情大起大落的,孟衔章要真敞开了收拾他他铁定受不了。
以为孟衔章要来真的,他连忙捂住衣襟,“我没想跑,不行先生,这回不算数。”
“家法是我定的,算不算数我说了算。”孟衔章开始酝酿坏心眼儿,大手钻进人家衣服里耍流氓,“不上家法也行,换件旗袍给你先生瞧瞧。”
“我不要!”
“梅儿听话。”
“……”
“换这件墨绿的好不好?这件也好看。”
“……先生!”